夜黑人静,灯火寂寥。柳雁飞和石澈沿着大道向不远处的皇城慢慢走去。大道两边屋檐之下悬挂的灯笼,随风轻摇,灯的长龙笔直通向远方,指引路人莫要迷失方向。
大楚王朝百年至今,社会治安良好,因此也没有了宵禁。但是,这条通往皇城的大道,并非处于灯红酒绿的闹市地带,所以路上空荡荡,根本无一行人,唯有柳雁飞和石澈沿路默默行走。
四围很静。这种独属于两人的静也并不是没有过的。在战火纷飞的边关,战事间隙,两人常常在月中天的时候爬上城头,坐在城墙上,望着茫茫大野,畅谈理想,思念故土。当然了,思念故土的是石澈,他自幼在京城长大,十六岁才被父亲送去了边关,亲朋好友都在京城,虽然他也有建功立业的抱负,但是相对来说,他那思乡之情可是从未减轻的。
柳雁飞和石澈最一开始都是沉默相对,这么久未见,两人的嘴上好像都缝上了针,就算尴尬减少了很多,但要他们立即就像从前一样畅所欲言,那可真是太难了。
灯下默默行走,无声的灯火拉长了他们二人的背影。许久还是石澈先开口谈起了两人在边关时,于夜里坐在城墙上聊天的往事。应是这样的夜让他回想起了那时的夜吧!于是,话题就这样打开了。都是在回忆往昔。什么石澈刚到边关时,被鲁国公分到了柳雁飞靡下,石澈不服,挑衅柳雁飞,结果被她当众痛扁了一顿。什么石澈欺负柳雁飞是女子,故意在她面前脱去上衣,结果竟连裤腰带都被柳雁飞给砍断,只能在众人的嘲笑中提着裤子灰溜溜地跑了回去。还有第一次进入战场,面对着血腥的厮杀,石澈竟然吓傻了,要不是柳雁飞骑着烈风冲了过来,把他给提到了马背上,他恐怕早就死了。
“说起来,雁飞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石澈笑着说道。
“嗯,”柳雁飞也笑道,“打完那场战后,你被我给狠狠修理了一顿,连行李都被我扔出了军营。”
“你说我不过是京城里的一个纨绔子弟,跑到边关来和真正的男人们争什么军功。莫不是想谎报军功,夺人战果?你叫我趁早死了这条心,在你爷爷统帅的军队里,绝对没有可能出现这样的事。那些话把我给气的。”
“哈哈哈——”柳雁飞大笑了起来,“然后你就没影了,我还以为你被羞辱得偷跑回京城了。”
“原来你那时居然这样想我!怎么可能!好歹我也是齐国公府的二少爷,若当了逃兵岂不是给祖上丢脸!”
“结果你却躲到河边哭去了。”
这段丢脸的往事被翻了出来,石澈脸上大红,还好这是黑夜,石澈脸上再怎么红,柳雁飞也看得不大清楚。
“不过后来你倒是很令我惊讶,居然就发奋了起来,军练努力,守城认真,再上战场也发挥出了真正的水平,竟渐渐地能以一当十了。”
“以一当十?你夸张了,我哪就有那么厉害了?勉强以一当九吧!”
“哈哈哈——少游兄你果然还是老样子。黄婆卖瓜,自卖自夸。”
“我自夸了?是你在夸我吧!”
“哈哈哈——”
往事的回忆,令两人本拉开了的距离缩小了不少。言语间,二人也随意了起来,好像旧日的时光又回来了,之前那意外的隔阂仿佛不见。
只是,笑过之后,他们又沉默了。
那长风拂面而过,似乎将刚才的愉悦吹去了好远。片刻间的寂静,让这天地之间又好像仅剩下他们孤零零的脚步声了。
“唉!”柳雁飞心中轻叹,半晌后,她终于鼓起勇气,问起:“少游兄……你……最近可好?”
石澈的头低了下去,他在看自己的脚尖。好一会儿,才听见他说道:“挺好的。雁飞,你……不必为我担心。”
“……”
接着,就听见石澈那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他说道:“倒是我,让你难受了。其实,都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你不必多虑。”
石澈虽是这样说的,但柳雁飞还是脱口而出她最想对石澈说的那句话:“对不起……”
石澈笑了笑:“都说了,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倒是雁飞,”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停下了脚步。
柳雁飞也跟着停了下来,怔怔地看着他。
朦胧的灯光之下,石澈盯着柳雁飞,那眼光,认真而又炙热,仿佛这个世界除了柳雁飞,便再无其他。
柳雁飞的心猛地就是一跳。
只听石澈问道:“我知道这样问是唐突了,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雁飞,倘若我……我很早就向你表明了心迹,你是否会……”他没有再说下去,而那两个字,无需他说出,柳雁飞也明白的很。“你是否会爱我?”这就是石澈想问的。
就像柳雁飞见到石澈最想对他说“对不起”一样,石澈的这句问话,也是他见到柳雁飞后最想问出的。
柳雁飞看着石澈,见着石澈眼中的坚决与期翼,她慢慢地就把视线给移开了,喃喃地,说出了一句她曾经说过的:“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石澈眼中的光芒立时就暗淡了下去。只见他又低下了头,苦笑着,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道:“这样啊……我明白了……”
再接下来的路途好像就很遥远了。
时隔近四个月才再见面的两人,总算是把自己最想说的话说出来后,那气氛反而更加令人难受了。
石澈并没有怪柳雁飞什么,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这些,都是他一厢情愿罢了。对于这,柳雁飞是明白的。可是看这石澈始终低头沉默不语的样子,她的心情真不能好受起来。石澈刚才的问话,他最期翼的是什么答案,她自然是明白的,可是,她真的不想骗他。这个世界,确实没有“如果”,错过的,就是错过了。她没有去假设若是早在边关的时候,石澈对她表达了心迹,她会作何反应,她会不会就因此而渐渐喜欢上他。假设出来的往昔,没有任何意义!
柳雁飞心里堵得慌。昔时跟石澈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无需再像方才一样一同回忆,刹那间好似山洪爆发一样自脑海里全部喷涌而出。对她而言,这是一段极其珍贵的友谊。难道,要因此断了吗?
终于是走到礼部大门了。柳雁飞看向了石澈。
却是石澈总算从自我的世界走了出来,也看向了她。在见着柳雁飞那不甚开心的表情后,他“噗嗤”一声就笑了。“雁飞,”他说道,“你以为我今后就不再同你说话了么?”
柳雁飞笑了笑,一脸无法掩饰的苦意。
石澈一掌拍向她的脑袋,就如以前她拍他时的那样:“我是那种人吗?因为这种事情就这辈子都不理你了?我们一同刀枪火海里拼杀出来的,就算不能成为……呵,”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顿了顿,声音洪亮了起来,很坚定地道,“我们还是朋友啊!最好的朋友!”
柳雁飞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石澈又是一掌拍在了她的脑袋:“够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嗯……你有自己的生活。”柳雁飞终是说道。她指的是他已经成婚,该为自己的妻子和今后的儿女负责了。她不希望他还一颗心始终吊在她的身上。
石澈道:“我有自己的生活就不能和你继续做朋友吗?行了!我们是好兄弟,一起抗敌作战的好兄弟!”他拍了拍柳雁飞的肩膀,“进去把烈风牵出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柳雁飞终是扯出了一个笑容,点了点头,从边门绕了进去,到后头马厩那去寻找烈风了。
却是柳雁飞的身影不见后,石澈缓缓地蹲了下来,双手掩面,无法自制的泪就这样无声地流了下来。他的心,疼地就像剐了一个大口,血正汩汩地流出。他想,他这辈子都该这样地痛下去了!
柳雁飞将烈风牵了出来,除了烈风,她还把马厩里一匹公用的马给弄了出来。静静的夜,两匹马那“得得”的蹄声在空旷之中回响。
石澈早已站了起来,脸上泪迹已经被他抹去,他看着柳雁飞,身姿笔挺,一如以前那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翩翩贵族公子。
柳雁飞牵马来到他的面前,她将那公用的枣红马的缰绳递给了石澈,道:“要不,我就自己回去?少游兄先行回宫吧!”
石澈却道:“殿下可是命我护送你回家的,我怎能随意抗命?”
这说到那江桥,柳雁飞不禁就笑了,她道:“也不知殿下心里是怎么想的!我还需要人护送吗?!看起来他是在给我们机会说话似的。”
柳雁飞的笑在屋檐灯光的照耀下显得颇为迷人,不淡不艳,却是在提及江桥时才显露了出来。石澈愣了一下,将头撇开了。半晌,只听他喃喃道:“定是殿下知晓我们有近四个月未见面,他担心你思虑太重吧!”
“什么?”柳雁飞不解,“我哪里就思虑太重了?”
石澈道:“你不是一直在纠结该不该同我见面,见了面后又该同我说什么,该怎么向我道歉吗?”他不自然地捏紧了缰绳。
“……是……么?”
“都写在脸上了!笨蛋!”石澈轻骂了她一声,接着飞身上马,道,“走吧,我送你回府。”
“哎?哎!”柳雁飞也飞身上了马。
纵马奔腾,马蹄声响彻夜空。
这夜风,吹在脸上,带着一阵阵的凉意,吹得人心里爽当了许多。
路上,柳雁飞和石澈都不说话,却是两匹马并行,两人时不时地扭头看向对方,若目光撞在了一起,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轻笑出来。这就如,昔年在边关大草原上快意奔驰时一样。
心情,不知不觉就好上了许多。
“或许,过段日子,他和他的妻子琴瑟和谐了,我们间所谓的尴尬就会烟消云散了吧!”柳雁飞心想。这般说来,现在她挺感激江桥给她这么个机会,让她和石澈坦诚相待的。虽说不可能一下回到她毫不知事的从前,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和石澈,依然是共同浴血三年,不会变的好兄弟。
马儿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就到了鲁国公府门口。
柳雁飞和石澈道别。石澈要回宫继续他的本职工作。却是临走时说道:“西姜使团的护卫事务由你全权负责,可你也别太累了。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就是找殿下也好,他肯定会替你安排好的。”
柳雁飞便笑道:“虽然我回京不到一年,但是京卫军的事务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何况,这次任务重大,指挥使赵大人也亲自指导我安排事宜,没事的,我应付得来的。”
石澈不再说什么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我告辞了,你好好休息吧,这几日应是累坏了。”
柳雁飞冲着他拱了拱手,道:“明日见。”
“明日见。”
而后,柳雁飞回了鲁国公府,一夜好睡。
再接着,这时间就在忙碌中一****地翻过了。江桥忙着亲自接待二皇子。柳雁飞忙着部署巡视调整护卫工作。石澈则忙着守卫在江桥身边。柳雁飞若有再见到石澈,两人皆是相视一笑,甚至有机会还会调笑几句。真就褪去了一切压抑与尴尬一样,大家仍是好友。
忙碌却平静。
可是,到了西姜国使团进京后的第三日,也就是五皇子即将回京的前一日,一派和平之中,却突然出大事了!
当晚三更天过后不久,柳雁飞于睡梦中被惊醒,柳小五疯了似地狂敲她的院子大门,他高喊着:“二小姐!不好了!西姜国使馆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