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柳雁飞去上任了。如她所料,指挥使司里的人,除了对她极为好奇之外,就是不屑了——虽然多数人还不敢将这不屑直接显露在面上。
柳雁飞对一切目光熟视无睹,一如常态地与前指挥同知进行了交接。交接结束后,那位前指挥同知说了一句:“柳大人若有什么想了解的,可问常大人。”便就甩着袖子走人了,完全没有正常官员之间交接后的寒暄与一些特别的细节交代。
常大人,同为指挥同知。看起来大概四十开外,颇为儒雅地站在边上始终没有搭话,却是待那位前任同事走后,来到柳雁飞面前,对着她深深一鞠躬,然后热情地道:“久闻柳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常大人客气了,”柳雁飞道,“我初来乍到,今后还请常大人多多关照。”
常大人笑着应下了,并主动同柳雁飞介绍起了京卫指挥使司里的大小官员的情况,看来很殷切地想让柳雁飞融入这个新的官场。
柳雁飞对这个常大人印象挺好。
而这京卫指挥使司里,唯一的顶头老大,指挥使赵大人对她也挺客气。因此,这上任的第一日,柳雁飞过得倒也舒坦。她坐在自己的办公位置上,细细地翻着今年与往年的卷宗,尽快让自己了解这里的公务。如此一来,这一天过得也很简单充实。
结果却是在傍晚回鲁国公府的时候,和柳雁飞一路的常青黑着一张脸欲言又止。
“怎么了?”柳雁飞问道。
常青蹙眉不语。
柳雁飞又道:“是关于我吧,无人敢在我面前胡说些什么,但你和老王必是听了什么的。说吧!”
迟疑不决的常青这才有点吞吐地把他所听到的告诉了柳雁飞。
“女人做官?可笑!把我们堂堂男子置于何地!”
“她可是皇太孙妃!要做皇后的!对她还是恭敬点!”
“也是了,不过我们也只需恭敬一段时日就够了,她有没那命坐上那个位置还难说!”
“哈哈,说的极是!皇太孙命里克妻,待他上位,这皇后之位命中注定要空置出来,一个粗鄙的女人,如何能成为一国之母?没见朝中都无人反对了吗?大家都等着她被克死呢!我可是下了好几注,投了不下千两,也不知皇上钦定的婚事会在什么时候,在那之前,她肯定出事,我定会大赚一笔!”
常青忍着怒火把这些话大概转述了一遍,当然,加工后的,比起原话来好听多了。但是柳雁飞怎会猜不到议论纷纷的官员们实际上说得是有多么难听。
“哈哈哈——”却是柳雁飞大笑。
常青讶然。
柳雁飞拍着他的肩膀道:“那些家伙故意在你和老王面前大声议论来着吧!怎么了?他们是想给你们来个下马威?你想扑过去揍他们,结果却被老王给拉住了?”
常青黑着脸,握紧拳头,不语。
柳雁飞弯着眉眼:“上任第一日就揍了同僚,可一点都不好,老王是对的。”
“将军……”常青非常不开心。
“该改叫‘大人’了,”柳雁飞说道,“驰骋边疆的岁月已去,现在我们可是驻京的武官。‘将军’这个名号,还是先放在一边吧。”她骑在马背上,慢悠悠地,好像很惬意。夕阳映在她脸上,笑颜似霞。她不再言及此事,常青也只得堵着一口气将其放下。
却是一路慢行到了鲁国公府后,两人下了马去,于偏门走进,绕过那细细长长的巷子,到了西院侧门的时候,柳雁飞突然开口对常青说道:“常青,老王的性格你是懂的,等明天的消息吧!”
“啊?”常青愣住了。直到他回了自己的住处才反应了过来,然后一拳打在墙上:“狡猾的狐狸!也不和我通气一声!”
果然,到了第二日,京卫指挥使司里的五名官员,鼻青脸肿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居然是今日一大早出门的时候被人给用麻袋罩住脑袋猛揍了一顿,倒霉催的是,他们中竟无一人有证据说出到底是谁干的,更勿论去抓住那行凶之人了。而还有一位官员,临时请假,没说具体原因,但恐怕也是被人给逮住了猛打一顿,无脸来上职了。这般一来,这一日,整个京卫指挥使司里,竟只剩下指挥使大人,常大人,还有柳雁飞,常青,王宗放,这五人是一点事情也没有的。
柳雁飞坐在位置上,对外头的怒骂抱怨声充耳不闻,只是那嘴角微微勾起,眉眼上扬,看起来心情颇为愉快。而常青和王宗放那里。常青瞪了王宗放一眼,意思是这种事情居然自己安排,竟然将他给排除在外!王宗放冲着常青挑了挑眉,一张脸上写的就是:你这种没脑袋的愣头青,叫上你也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常青磨了磨牙,撇过头去,没再理他。
那五位被打的家伙,怎会猜不出幕后黑手是谁,但是怒骂归怒骂,抱怨归抱怨,却是连指桑骂槐的勇气都没有了,在凑做一团叽里咕噜地说了些话后,他们不过偷偷地瞥了王宗放和常青一眼,便就灰溜溜地各去各位做自己的事情了。而到了下午,一件事情更是让他们在柳雁飞和王宗放,常青三人面前连个屁都不敢再放。
下午,柳雁飞在那五人之中,拎出了一位指挥佥事和一位镇抚,带上同为指挥佥事的王宗放和同为镇抚的常青,大摇大摆地朝下属的某一卫所——羽林卫而去。柳燕飞说她奉了指挥使之命,要巡视传说中装备最为精良,战斗力最为强大的京卫军。
京卫军,是皇帝手中的直属嫡系部队,自然装备最为精良了。只是,这战斗力……建国初期,这一只部队随着开国皇帝南征北讨,战斗力之强是毋庸置疑的,但过了这么多年,常年没经历实战的京卫军,战斗力是否还是传说中的“最强”则有待商榷了。柳雁飞挑中了羽林卫——宫廷禁卫军,来作为视察的第一站。现今的宫廷禁卫军,其军官基本来自于大家子弟,虽说并非全是纨绔,但比起其他卫所来,自然是作风散漫了许多。——没错,柳雁飞就是特地去挑错,给她的下属们来个下马威的。
柳雁飞来到羽林卫的时候,五千多名的士兵正在大操场上操练。显然是收到了她要过来的消息。有人恭敬地搬来椅子,柳雁飞威正坐下。
操场上先是众多士兵们整齐划一地练功,一招一式,阳刚有力,喝声如雷,一阵一阵冲破云霄。接着很快的,教头就开始令他们两人一组互相练习起来。
那两位鼻青脸肿,本不想过来的指挥佥事和镇抚,脸上便现出得意之色,好似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尊容并不雅观,先前还在一直担心着被人给耻笑了去。
柳雁飞看着训练有素的士兵们并没做什么表态。不过,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位千户长蠢蠢欲动,她的嘴角便勾了起来。
想不到这群人对她如此严阵以待,恐是上边有人特地跑过来交代过的,那么挑错什么的怕是不可能了。但是,不服她,想出风头的蠢货却还是有的。
果然,那位五大三粗,面目上看起来天生凶神恶煞的千户长向柳雁飞请求赐教了。说是赐教,但口气并不怎么恭敬,也是了,有哪位自觉有本事的男人愿意向女人低头?
柳雁飞点头同意,解下了披风,随他走下武场。全场正在互搏训练中的士兵们在教头的一声令下后,渐渐地都停了下来,但是,窸窸窣窣的声音渐起,好奇有之,瞧好戏的更多。
却是柳雁飞双目寒光一闪,陡然横眉怒起,眼神威严有力,直直地瞪向了那站在边上双手抱胸准备冷眼旁观的教头。那教头顿时浑身一抖,一个激灵把手放下,立正站好,竟不敢再直视柳雁飞的目光,畏缩地将头低了下来。柳雁飞那目光,于他看来,竟似飞剑,可将人活剥。他的汗不由滴下。
“孙教头,请告诉本官,哪一个军队允许在这种场合低声漫语的?嗯?”柳雁飞的声音虽然清冷低调,但却令人心中生寒。孙教头抖了一下。“是!”他应道,继而即刻就擂鼓让全场安静下来,接着高声怒斥。全场一时之间就鸦雀无声。
柳雁飞这才对那信心十足的千户长做了个“请”的手势。
比武开始了。
那个千户长率先出拳,拳风呼呼,柳雁飞连退两步,接着侧身躲开。那个千户长又是一拳逼近,这一回,柳雁飞没有躲了,她只不过偏过脑袋,在那拳头从她左肩上划过去的时候,左手突然如鹰一般,五指张开,死死地钳住他的手腕,接着,上前一步,右手抓住他的上臂,一个转身,借用左脚为支点,一个过肩摔,竟结实地将那比自己壮硕至少两倍的千户长给生生地摔了出去。
从开场到结束,短短不到三分钟!
“哗——”全场立时一片哗然。但只不过是顷刻间的事,只一秒,一片死寂就出现了。与刚才的鸦雀无声完全不同,这一回,寂静之中带着畏惧,对柳雁飞的畏惧。
千护长坐在地上,一脸呆滞,甚至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雁飞走了过去,俯下身去,拍了拍那位敢于出头不怕死的千户长,然后大步走回自己的位置去。一甩衣摆,沉稳坐下,冷冽的目光扫视着触目所及的每一个人。
常青和王宗放站在她的身后,一动不动。
被她那几乎可以盯入灵魂的目光扫视后,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全场,唯有呼呼的风啸声。
柳雁飞很满意。虽然暂时不能让这群官兵对她产生“敬”,但因此有了“畏”也是不错的。她便就起来,准备发表一些上级必说的官话,准备回去了。
但是,意外发生了。
只听到一阵刺耳的木桩划地声,众人不免寻声望去。却见那本是禁闭的操场大门被徐徐打开,紧接着,一个身穿五品官服,肥头大耳,满面通红的人歪歪斜斜地走进来了。他一身酒气,衣裳有点凌乱,甚至衣角还有好些水渍,连那朝靴也一只青色一只黑色的。他晃晃悠悠地爬上了场台,眯着眼睛地站到了柳雁飞面前,指着柳雁飞,重重地“呃”出了一口酒气,然后摇摆着身子道,横着可笑的脸,咬着满口黄牙道:“你就是那个赏给皇太孙的祭品,柳雁飞?他娘的!早不来迟不来,打搅我的清梦!你知道大爷我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