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桥示意宫女搬来凳子。这凳子就放在江桥床前。柳雁飞坐下后就与他面对着面,相距不过半米。
他的面容很清晰地暴露在柳雁飞的视线之下。只见他肌肤光洁白皙,眼眸深邃如潭,剑眉浓密,鼻梁高挺,薄唇微扬。金色阳光自窗外倾泻而入,恰好将他笼罩其中。一眼看去,耀目摄人,风华绝伦。
柳雁飞一时就看愣了。
而那江桥也在看着柳雁飞。金色阳光同样撒在柳雁飞的身上,将一身绯袍的她衬得犹如一团火焰。她那本就颇为漂亮的一张脸,此刻更是明艳得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江桥也同是愣住。
靠得如此之近的两人,一时半会儿都无一人开口。
此时窗外微风闯入,带着草木之香,风在寝殿内将两人的气息缠绕在一起。他二人对视片刻,终不约而同地嘴角勾起,又都笑了。
江桥先开口了,先说了客套话:“柳将军,这次请你过来,不会耽误你什么事吧?”
“哪就有什么事。”柳雁飞道,“倒是我,既来了东宫,自然需要拜访殿下你了。不知殿下你的腿怎么样了?”
江桥昨日一大早离开清江的时候,强拄着拐杖站在府衙门口接受官员辞别的情景,柳雁飞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她不由地就往江桥的腿上看去,不过江桥的下半身被薄被覆盖着,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江桥道:“还好柳将军你给简单固定了一下,回来后御医重新弄了一遍,现无大碍了,只等养伤一个月,应当就会好的。”
柳雁飞点了点头。
却是那江桥突然说起了他的母亲,太子妃。“柳将军,”江桥的神色看起来有点迟疑,“我的母妃请你进宫,这……她没有为难你吧?”
“诶?”柳雁飞对江桥突然这么一说感到讶然。
只听江桥道:“我的母妃,性子有点冷。”
柳雁飞看着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结果江桥却看着她,也等着她开口。
于是,柳雁飞想了想,道:“嗯,性子是有点冷。不过,”柳燕飞笑道,“殿下多虑了,太子妃娘娘怎就会为难我呢?统共我和她呆在一起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江桥道:“柳将军说的是。”却是他低下眉眼,有点无奈。显而易见,这江桥是知晓他的母亲不喜柳雁飞的。
柳雁飞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她将话题引了开去,问了一个相对来说她比较关心的事情:“殿下,你家,嗯,我的意思是,你们东宫有多少人?”
江桥一愣,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柳雁飞问的是什么,他答道:“我有一个同母弟弟,今年十四岁,还有一个庶妹,今年十二岁,他们年纪尚小,都还住这东宫里头。”
柳雁飞听了,不由地就点了点头,心中自语:“人口挺少的,只比我们二房就简单多了。”只要一家子人口少点,今后不会令她觉得呱噪,至于这“挺少的人口”会不会好相处,她根本就没当一回事,想都懒得去想了。
柳雁飞的想法几乎就摆在脸上,江桥看着,很自然地就扬起唇角,笑了。
这个时候,微风清冽,惬意舒适。
江桥和柳雁飞,一个靠坐床头,一个坐在床边,随意地聊了起来。江桥对柳雁飞很是好奇,几乎都是他在问,而柳雁飞则他问什么就答什么。
江桥问柳雁飞当初是怎么去边关的。柳雁飞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江桥的表情就很微妙了。“鲁国公府说,你是鲁国公亲自带去边关的!”江桥不可置信地道。
柳雁飞笑了:“对外当然要这么说了,难不成告知天下,我是个逃家之女?”
“你胆子真大。”江桥喃喃道,却是很快笑起,“难怪能驰骋战场这么多年!”接下来,他又问了好几场柳雁飞所参加的战役。
柳雁飞在江桥的询问中,打开了记忆,于茫茫的回忆里搜寻着这些哭过笑过苦过的故事。
也不知说了多久,柳雁飞倒惊讶了。“殿下,”她说道,“好几年前的战事,在几时发生的,有些我都不记得了,怎么殿下你比我还熟悉?”
江桥笑如清风:“这些都列在报来的军功表上。我清楚记得,十五岁那年,我被封为皇太孙不过五日,北疆就传来捷报,结果请封的军功表上赫然就有柳将军你的名字,其旁边还特别标注了‘女’字,当时可真是震惊朝野啊!”江桥也回忆了起来,却是一脸忍俊不禁的样子,必是想到了六年前他的皇爷爷同一群顽固臣子之间的辩论。
柳雁飞便也笑了。她道:“当年朝中怕是起了轩然大波吧!也亏得皇上力挺,否则哪有我的今日!”
江桥只看着她笑。他没有告诉她,当年面对此事,他的皇爷爷问询他的看法,他在震惊之余告诉他的皇爷爷:“巾帼不让须眉,只要有真才实干,哪管他是男是女,我大楚王朝应为自己有了如此一名骁勇的女将而感到高兴。”
回忆往事,两人的话就多了起来。只要江桥有问到,柳雁飞必是滔滔不绝。这样的柳雁飞,绝对让人想不到,方才在太子妃那里竟是那般地少言寡语。而江桥,则听得津津有味,似乎在柳雁飞的讲述下,那茫茫草原就在眼前,千军万马,旌旗飘飘,一群群的将士如铁墙一样守在阴山之下,黑水之畔,保卫着背后的家乡。
聊了不知多久,柳雁飞瞧窗外看了看,只见那日头快爬到天的中央。她便觉得自己该告辞了。
柳雁飞准备站起。
却是江桥突然开口,话锋转得极其突然:“柳将军,那位石侍卫曾经是你的手下?”
“诶?”柳雁飞一愣,“石侍卫?”接着她才反应过来,江桥说的是石澈。柳雁飞便就答道:“殿下说的是少游兄啊!他是齐国公的次子,我们家同齐国公府是世交,四年前齐国公将少游兄送到了北疆,托付我祖父代为照顾,祖父便将他安置在我的靡下,算是我的手下吧。”柳雁飞说得很简单,事实情况是,当年石澈的父亲想让石澈混点军功,偏他所在的那西境已经与西姜国签订和平条约,便就把石澈送到了战火不断的北疆,在石澈于北疆呆满三年,取得了一个挺大的军功后,他就急急忙忙地将石澈给唤回了京城。军功加萌荫,石澈就有了如今这样不错的官职。
“是这样啊……”江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柳雁飞讶异了:“殿下怎么对少游兄如此在意?”
江桥微微一笑:“昨日在清江一见,觉得他仪表堂堂,生龙活虎,想必定是人中龙凤,所以就有此一问。”
柳雁飞顿时就笑起:“生龙活虎,是呢!那家伙确实生龙活虎。昨日清江回来,连个歇息都没有,居然就邀兄弟们出去,海喝一顿,喝得烂醉如泥的!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柳雁飞说着便连连摇头,“一年不见而已,可见京城生活有多么不如意!还不如当年边关自在!”柳雁飞感慨万千。
“……”江桥看着她,先是一副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后以手握拳,放至嘴边,无声地笑了起来。他的双眼眯起,居然是高兴非常,几乎不能自已了。
正午快到,柳雁飞辞别了江桥,在公公的带领下出了宫。
骑着马,远离了这红墙黄瓦的深宫之地,柳雁飞不免回头一望。只见阳光之下,被宫墙阻隔的宫殿群,唯有那高高主殿才能窥见部分。闪闪发光的琉璃瓦,展翅欲飞的斗拱飞檐,大气磅礴,宣告着那里的绝对权力与荣华。
柳雁飞深吸了口气,扭过头去。“驾!”她一声吆喝,朝家而去。
鲁国公府内,午膳过后。柳雁飞被鲁国公叫去了他的书房。于是,不过多时,书房上空响起了惊天怒吼:“你这个混丫头!混丫头!不是警告过你私底下不能和皇太孙见面吗?啊啊啊!气煞老夫也!”
书房之内,面对着抓狂捶墙的鲁国公老爷子,柳雁飞偏着脑袋想了想,然后肯定地道:“没有。”
“什么?”
柳雁飞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道:“没有警告过我,爷爷。”说着,便就告退,“明早我就要上任了,我先回去准备准备,告辞,爷爷。”柳雁飞转身出去,还体贴地替老爷子关上了门。
“……”与鲁国公老爷子而言,简直就是他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那柳雁飞就不见了。“又、又走了……”老爷子的脸黑得像一团炭,脸抖得不能再抖,“我话都还没说完呢……就不能等我话说完再走啊……”可惜如上一次一样,门口空空是也,走廊一片寂然。柳雁飞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