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养病多日,不愿见客。却是除了那仁郡王曾想突破守卫去见他的母亲外,还有一人,也做了无数种尝试,意图亲见那太子妃一面。这个人就是丁贵妃。但丁贵妃无论用尽任何手段,都不能得以见到太子妃。甚至于,到最后,她只能无奈放弃,只希望能够打听到延禧宫内的一丁点消息都可,却也无功而终。
丁贵妃大怒:“有问题!肯定有问题!偏皇上也不知被江桥那小子下了什么迷魂药,居然任江桥去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大逆不道,当然指的是江桥软禁太子妃一事了。后宫中没有傻子,都过了这么多日,谁会不知道太子妃是以养病为由被软禁了。却是皇上亲自下了封口令:关于此事,不得乱议,乱议者若被听到,无论是谁,乱棍打死!曾经一连打死好几个嚼舌根的宫女太监。丁贵妃还因此被狠狠训斥了一顿,因为这几个宫女太监,是从她的宫里出来的。
丁贵妃一股气憋在肚子里,却无处可撒。
某一日,她重重一把梳子砸在安公公身上,怒道:“让本宫设法靠近那太子妃!却又不告诉本宫缘由!把本宫当成需要时就拿来用上一用的工具了不成?!这事本宫办不成!再这样下去,皇上都厌恶本宫了!”
安公公躬着身,却不卑不亢的:“贵妃娘娘,主子这也不没要求你非得成功不是?实在不行,那就这样算了。主子那边,他另想法子。”
“呸!”丁贵妃重重地呸了一口,“本宫气的是,明明都已经和本宫是拴在同一条线的蚱蜢了,他竟然还把这事瞒着本宫?!太子妃为何被软禁,他是知道的吧?”
安公公一动不动:“奴婢不知。”
“你!”丁贵妃怒起。却只能狠狠地瞪着那安公公,对他无可奈何。
安公公告辞退下。
丁贵妃因进来诸事不顺,在皇帝那里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受宠,见安公公依旧如此作态,气得终于大发雷霆,站起来捞起身边之物,大砸特砸。一转眼功夫,一个屋子就如狂风过境,片甲不留了。
终于丁贵妃咬着牙坐了下来,令胆战心惊的宫女进来收拾残局。然后甩了某个宫女一巴掌,说她毛手毛脚,居然胆敢把屋中摆设摔在地上,命人将她拖出去重打。这之后,她的怒火才稍稍平息了一点。她坐着,柳眉倒竖,一张脸上满是戾色:“本宫为他做了这么多!到头来他居然还对本宫瞒这瞒那,把本宫当作什么了?!若真把本宫惹急了……”她的神色渐暗,双手也抓了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指尖刺入掌心浑然不自知。
而才在丁贵妃大发雷霆狠命摔东西的时候,那刚刚出了贵仪宫的安公公就派人将消息传去了八皇子处。大意就是宫中活动失败,那被软禁的太子妃无论如何是接触不到了。
八皇子收到消息后靠在椅背上并没有任何表示,似乎这早就是他预先所认知的。
边上有幕僚过来,向他提议说:“何不对外散布消息,说那唐大人和唐老夫人,都是死于皇太孙之手,而太子妃也已被他软禁?大可将皇太孙并非太子妃亲生之事传出去。就如当年一样,皇太孙克妻却累及他人被克死,这可是传遍了大街小巷。”
八皇子摇头:“那小子本就克妻,早在他十几岁的时候,钦天监就算出了他这个命格,这可是全民皆知。加上当年恰好碰上西姜国使馆大火等事,把那种流言散布出去,百姓自然深信不疑。可这回,毫无切实证据不说,本就事先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这散播出去,如何让人信服。再说了,当初最后结果你们也是知道的,那小子及时出手,该抓的抓,该查的查,几乎一夜之间,就让流言平息。你们说,若这回我们再用这招,会有什么后果?”
八皇子这番话,让幕僚们瞬间哑然了。
接着,就见八皇子轻笑了一下:“好小子,这次彻底败给他了!”
而后,时间一天天过去。终于,西姜国使团要回国了。
李天择离开前偷偷地跟柳雁飞笑说:“要不要考虑跟我一起去西姜,做我的皇后?绝对比你在这这大楚自由自在多了!”
柳雁飞这回终于是毫不客气地一拳挥了过去。李天择闪了开去。然后李天择出拳。两人终是有机会小小的“切磋”了一下。
事后,见到他们对打的官员都是缄口不言。自然聪明地当作此事没有发生过。但江桥听闻了这件事,问询柳雁飞。柳雁飞只道:“那家伙皮痒,不揍不行。”江桥便也笑笑,不再说什么了。
送别的那天天气大晴。
江桥和柳雁飞一路将李天择一行人送到了城外长亭处。拜别之际,李天择居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日后联系。”
江桥和柳雁飞皆是一愣。然后明白了过来,也道:“二皇子,日后联系。”
李天择一笑,上了车去。
目送着他的车队在朝阳之下越走越远。江桥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李天择,看来是选择站在他们这一边了。不过,日子还长,是否会有变数也不一定。
这接下来,时光便如白驹过隙。
四个月之后,太子妃病重不治,身亡。期间仁郡王终于见到了他的母亲,却是那个时候,她已经神志不清,认不得人了。
仁郡王唤着她,她都眼无焦距,不明眼前人是谁。接连多日仁郡王亲自伺候她,她也是这个样子,直到最后一刻去世。
仁郡王大哭。他怎么都想不通,自己的母妃最初不过是染上了风寒而已,却在听闻她的兄长和母亲双双惨死之后,就恶化到这种地步,并最终身亡。
江桥好生安慰了他一番。之后出殡,下葬。丧事过后,一切很快恢复如常。因江桥是储君,虽然守孝也是要的,但并不像普通官员一样,需得三年停职。他只不过暂歇三日而已,三日过后,就照常去公门上职了。
这个时候的皇帝,已经逐渐将朝政转交给了江桥,显然有种要退隐去做太上皇的打算。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三年后,当柳雁飞和江桥的儿子都可以摇头晃脑地背诵出一部分的“三百千”时,一向身子骨不错的皇帝老儿突然生病倒下了。
这个病来得又快又急,仿佛才眨眼的功夫,皇帝老儿就快不行了。
宫中的气氛骤然变得严肃郁暗。太医们在皇帝老儿的乾清宫内进进出出。
“梁太医,怎么样?”江桥逮到太医就问。
太医摇头,然后垂手立着,一个字也没说。
江桥怔了半晌,虽知道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还是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深深地渗透到骨子里。
太医猜测,皇帝的日子大概还有一个月。
“皇爷爷。”这个秋末,天寒得比往年更快些。江桥走进皇帝的寝殿。这个时候的皇帝,行将就木。他躺在床上,吃力地示意江桥将窗子打开。江桥犹豫片刻,还是亲自打开了窗。
冷风一下就灌了进来,但是却令沉闷的屋内一下变得清新起来,仿佛压抑一扫而空。
江桥坐到了皇帝的床边。
皇帝非常消瘦,一张脸眼窝深陷,颧骨高凸,沟壑纵横的皮肤带着点点褐斑,犹如老树将亡,苟延残喘罢了。
“皇爷爷,今天你怎么样?”江桥问道,双目里的痛楚难以掩饰。
皇帝虽然生命快走到尽头,但双目却还清明,他看着江桥,叹了口气,道:“疼哪!骨头疼得厉害!也不知怎的就得了这样的病!那群太医院的废物!叫他们拿点止痛的药都弄不出来!”
“孙儿去……”江桥本想说去找太医院那帮家伙算账。
结果皇帝却吃力地摇了摇头:“罢了,生老病死,时间到了,拦都拦不住。”
江桥低下头,眼圈发红,他死死忍着,才没让自己在皇爷爷面前失态。
皇帝说:“你已可做个合格帝王了。朕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只是,讲完之后,他就叹了口气,迟疑片刻道,“朕并非铁石心肠之人,却因此给你留下了麻烦,到时,也苦了天下的百姓。”
江桥这才抬起头来。
皇帝却不再看他,眼望着屋顶,不知在想着什么。
“皇爷爷,”江桥半晌后轻道,“若真到那一地步,孙儿不会把事做绝。”五皇子会反,这是很容易预见到的。因为老皇帝逝世后,江桥继位,江桥必定以守孝为名,令五皇子回京,接着就是扣押五皇子,令他交出南疆兵权。这个,五皇子怎会同意。就是在这之前的三年里,老皇帝几次下旨令五皇子回京,五皇子都公然抗旨,以生病不得长途跋涉为由,拒绝进京。对此,老皇帝怎会不明白五皇子的想法。老皇帝老了,五皇子知道他要求自己进京的目的是什么——为了将他扣在京城,给江桥扫除最后一个障碍。既然老皇帝老了,五皇子还怕什么。他公然抗旨,最终老皇帝也没把他怎么样。老皇帝在位,他都敢公然抗旨,等到江桥新帝继位,江桥的圣旨,他还会放在眼里吗?江桥圣旨下达的那一日,就是他造反的一日!
老皇帝为了江桥,把他这个最为暴戾的儿子扔去了南疆,却料想不到,其实是给江桥留下了最大的隐患,等到这个隐患渐渐浮出水面的时候,老皇帝已经对其无可奈何了。
江桥那句话的意思是,真到了兵戎相见的那一地步,他会留他的皇叔一命的。
老皇帝听得江桥这么一说,又是重重地一声叹息。许久,他开口了:“你五皇叔的实力其实不足为惧,朕担忧的是北方。届时,桥儿,是你抛去儿女私情的时候了。”
江桥沉默,然后重重地点了个头:“孙儿明白。”
老皇帝看了看他,后闭上了眼睛:“好了,下去吧,朕累了。”
江桥为了他紧了紧被子,声音很低,听起来就像是在遮掩自己的哽咽声:“那孙儿出去了。皇爷爷好好歇息。这天冷的,待会儿还是命人将窗子关上吧。”
皇帝“嗯”了一声,似是随意。
江桥这才行礼退下了。
这外边,冷风刮得厉害,天略为阴霾,太阳时不时地隐在云后,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彻底没掉踪影。江桥站在石阶上,望着前方萧条的林木,深吸了口气,然后才迈开大步准备离去。却是人未离开那乾清宫,就遇上了他的八皇叔。
八皇子是进宫探望皇上的。
这个八皇子,低调得至今没有露出过一丝破绽。三年来,每每遇上江桥,他都一副慈爱长辈的模样,似乎根本不晓得江桥已经猜出他就是暗藏在京城的五皇子的帮凶。
八皇子一如既往地和江桥打招呼,简单地寒暄,然后便大步向那皇帝的寝宫走去。
江桥望着他的背影,眉头皱了又皱。
八皇子进入皇帝的寝殿,向皇帝问安。
皇帝令人给他赐坐。
寝殿里的窗户已经关上。屋内的空气渐渐又显得沉闷压抑。
皇帝躺在床上,连被人扶起,靠躺在床头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看着他的儿子:“朕快不行了。”
八皇子一声叹息:“父皇……”
“安慰的虚话就不要说了。”皇帝打断他的话,“你今日刚好前来,那么也省得朕命人去唤你了,”虽虚弱,但他说话的口吻依然带着不容反对的威严,“朕希望你就留在宫中,陪朕走完这几日!”
八皇子一怔。继而嘴角就勾了起来,一种似是讽刺的笑露了出来。他摇了摇头,自嘲道:“儿臣真就这么令父皇不喜吗?”
“老八你何出此言?”皇帝问。
“若非不喜,父皇你为何在最后时刻,还要为桥儿铺上最后一段路?”八皇子道,“父皇是怕儿臣跑去五哥那里吧!”
皇帝闭眼:“老八,朕一直以为你是最不会争的那一个。”
“父皇此言差矣,父皇你是一直无法猜透儿臣到底会不会争吧!”八皇子笑道,“父皇你不是一直跟母后说,老八性子怪异,猜不透摸不着,你最不喜这样的孩子吗?”
“是不喜。”皇帝毫不客气地承认,他看着这个坐在边上,嘴角浮着淡笑的儿子道,“倒绝非缘于什么‘猜不透摸不着’,你这小子啊……朕看不到你的心。”
八皇子渐渐就失去了淡笑,双眼深沉地盯向了他的父皇。
“朕看不到你的心。”皇帝又重复了一次。他瞧向自己儿子的眼睛,那双眼睛,就如他从小看到大的那样,深入进去,瞧不见一丁点情感。皇帝不再讲什么了,而是沉默片刻,后道:“你母后最疼你,自你打小起就赞你知礼懂事,而你确实孝顺听话,你母后去世后,也常进宫去那园子追思你母后。不过,那是做给朕看的吧!”
八皇子面无表情地沉默。
皇帝轻笑了起来:“若让你这小子得势,朕想啊,这天下大概要大乱了,凡事全凭你喜好,想如何就如何。比如说……和瓦刺联手……”
八皇子打断皇帝的话,道:“父皇,你想多了。儿臣并没有和瓦刺联手。”
“是吗?”皇帝道,“那么四年前围场春猎发生的事你如何解释?”
八皇子道:“不是儿臣做的。父皇莫要凭空猜想就把一切都怪罪到儿臣身上。”
皇帝轻笑:“倒是朕怪错你了?但你助老五在南疆扩张势力总归不是朕胡乱猜测的吧?你这小子,演的一出好戏,这么多年,朕都被你骗过去了。”
八皇子这个时候,才又露出那种淡然的笑容:“父皇抬举儿臣了。这么多年来,不是一直没能让父皇对儿子有所改观吗?儿臣还不是一直被父皇忽视,冷漠?”
皇帝说道:“你这是怨恨朕了?”
“没有,”八皇子嘴角笑容不变,“诚如父皇所言,儿臣没有心。没有心的人怎么会有怨恨?只不过觉得没有达到既定目标,颇有点无趣罢了。”
“是么?”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接下来就不再说什么了。好久,他道:“朕乏了,你下去吧!”这说着,未待八皇子有什么反应,他又对边上的李公公道,“传令下去,给八皇子在朕的附近弄间屋子,让八皇子陪朕走完这段路吧!”
“是……”李公公的声音略微哽咽,低头应下,就出去了。
八皇子站了起来:“父皇,那儿臣先下去了。”似乎对皇帝的安排再无什么不满。
皇帝点了点头。
八皇子退下。
当日,八皇子就在乾清宫住下了。
江桥得悉,讶然了一下,继而就明白了。他心念祖父最后还为他着想,这心中更是难受了。柳雁飞好一番劝。
而在八皇子被皇帝扣押的当日,一直把宝压在八皇子身上的丁贵妃一屁股跌坐到了椅子上。“这是没希望了?”她自语道。其实她并没有什么野心,毕竟她知道自己儿子才排位第十六,皇位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根本就轮不到她儿子。她只是希望能够在老皇帝死去之后,她的儿子可以封得一块物产丰富的宝地,做得个逍遥自在的国中之王。
大楚没有皇子离京得封地的惯例。只有夺储君之位失败的五皇子是个例外。但这个例外说是给了他一块封地,实则相当于发配边疆,南疆荒蛮,且五皇子去了之后,皇帝严令禁止他干涉那边的政务——当然了,最终五皇子脱离皇帝的控制,自己全权接管了南疆,并发展壮大,这全是意料之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