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软禁的十四皇子并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在这一日全部暴露。柳素娥找他一事是一个导火索,如同趁热打铁一般,所有的事情都在这一日全部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十四皇子静静地站在窗口,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枯树,脸上一派淡然。这个时候的他,有种总算要远离了这一切的感觉。他心里放松得就像以往从未感受到过那样。他闭上了眼睛,深深地一个深呼吸,让这冬日的冷风从鼻腔渗入心肺,浸透到每一滴血液,舒展到每一寸肌肤。“终于,可以离开了。”他心道。
白日总算过去,这一天,江桥回来得很迟。直至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从宫外回来。他面露得意之色,显然这一日的一切事务,全部依照他的计划,巨无遗漏地进行下去,且得到了最理想的成功。
柳雁飞却觉得他太急了。“我听说了,”她说道,“十四皇叔先是被软禁,这应是安排柳素娥去找他当面对峙的计划成功了。但是,怎么才下午,你就把他扣压犯官罪证,逼迫犯官为他做事这件事给派人告发了出来呢?”
“怎么?”江桥看着她,“有何不可?”
柳雁飞叹道:“你好歹考虑一下皇上吧!十四皇叔可是皇上唯一看中的儿子诶!你却这样让人连口气都不喘的……”
江桥打断了柳雁飞的话:“这是迟早的事,不在乎今日或明日。皇爷爷不会说什么的。趁热追击,这还是他教我的。再说,他本就在怒头上,一下子十四皇叔又被曝出做了这样的事,他对十四皇子自然更失望了,就是再有什么怜惜之情,也会荡然无存。”
见江桥如此有把握,柳雁飞想了想,便不再说什么了。
果然,在皇帝老儿那里,他坐在椅子上,气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过了好久,他才揉着太阳穴,叹气道:“桥儿这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这么多人突然联名弹劾,且证据十足……看来,十四这小子鼓动柳素娥刺杀柳雁飞这件事,真把桥儿给气得不轻啊……唉!”
接下来,他沉默了很久,然后才令人拟下圣旨。“就让十四这家伙去守皇陵吧!无论发生什么,这辈子都不得离开!”
且不去说十四皇子什么时候会接到这个圣旨,什么时候会离开京城。就说江桥和柳雁飞这里。
夜深人静,他二人梳洗过后,更衣上了床。睡前柳雁飞总算是有机会和江桥讲起早上石澈来找她的事了。
江桥听了,轻哼了一声。
“怎么了?”柳雁飞问道。
“没什么,”江桥说,“齐国公这家伙!不想说他什么了!”
柳雁飞一听就轻笑出声。她知道江桥指的是什么。齐国公虽知江桥是未来的皇帝,心里明白他是不能得罪的,但偏偏不在乎什么“从龙之功”,恪守家训,只对当今圣上效忠。因此当左军都督之位由于定远侯那一帮人的作梗,而空在那里的时候,江桥找上齐国公,请他推荐一个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能允许的人上位。结果,齐国公一句话:“让殿下失望了,臣这里没有人选。”直接把江桥堵了个半死。而这回,由于怕江桥疑心他与瓦刺那边有什么联系,却又急急地派石澈过来,希望在柳雁飞这里先把自己撇清,毕竟,他知道,江桥绝对会听柳雁飞的话,而柳雁飞,和石澈又是三年的过命之交,不会不理会石澈的解释的。
“行了,莫理那老匹夫了。”江桥道,“睡觉了。”
柳雁飞笑道:“那你总得给我个准信啊,不然齐国公非得有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了。”
“那就让他失眠几个晚上吧,谁叫他当初那么生硬地拒绝我!”
“哈哈——”柳雁飞大笑。
这一夜柳雁飞和江桥睡得无比踏实。
不过这个踏实到了第二天一早就烟消云散了。
第二天,天地一片灰蒙。昨夜大雪,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当然金碧辉煌的皇宫内院也不例外。这一大早的,清扫道路的宫女太监们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而在明月宫里,扫地的小太监正在大院之内卖力地铲着厚厚的积雪,院子的左后方,就是软禁张清婉的地方。
守在大门外的四个太监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一个宫女款款而来,手上提着专门为张清婉准备好的食盒。
一个太监检查了一下食盒,然后一个眼色递过去,另外一个太监就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宫女提着食盒走了进去。
却是突然,尖叫声自里边传来,就如利器划过冰面一样,响彻整个天空。
——张清婉,死了。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的柳雁飞惊得“唰”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手中正抱着早起的孩子,孩子被她唬了一跳,一下子就哇哇地大哭了起来。柳雁飞赶忙哄了他几下,然后将他交给边上的乳娘,命其将他抱下去。
因为江桥很早就去上早朝了,发现张清婉死亡的太监就只能暂且将这个令人大震的消息报到柳雁飞这里。
那负责看守的四个太监俱都惊恐地跪伏在地,额头贴着地板,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柳雁飞盯着其中那个领头的,问道:“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回娘娘……”那个被柳雁飞点了名的太监,依旧不敢抬起头来,只稍稍地跪直了身子,低着头颤着声音道,“奴婢等进屋的时候,那张良媛就跟睡着一样好好地躺在床上,可是身躯冰凉,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这、这,昨夜极寒,门窗紧闭,屋中炭炉烧得火旺,会不会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却是柳雁飞对他那关于张清婉死因的推测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趣,她冷冷地盯着他:“昨夜你们去哪儿了?”
他缩了缩脑袋,把头转向了四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个太监:“昨、昨夜太冷,我、我们仨暂时去偏房里歇息了一下,小、小六子留下来看、看着……”他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
这番话艰难地说完后,他和另两个去“偏房里歇息了一下”的太监就开始不住地磕头了:“奴婢错了,求娘娘饶命!”
冷面冷言的柳雁飞在他们眼里就是地狱来的女罗刹。
柳雁飞没有理会他们,而是把目光转向了最小的那个太监:“昨夜你一个人守着?”
“是……”这个年纪最小的太监浑身抖得不能自己。
“一整个晚上你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小太监满头冷汗,盯着地面,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低如蚊蝇地说道:“奴婢……奴婢不知。”说出这几个字后,他好像死了一回。
“不知?!”柳雁飞眯起了眼睛。
另三个太监则震愕地转过头来看向他。
他把头磕在了地上,带着哭腔:“奴婢好像睡着了……”
这话一出,满室一片寂然。沉默的空气里好似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气息。
却是所有人都在心惊肉跳地屏息等待的时候,柳雁飞闭上了眼睛,然后挥了挥手,道:“把他们押下去吧!”
“是!”边上的太监们应下,拖着如同死鱼的这四人,出了柳雁飞所在的外室。
柳雁飞揉了揉眉间,心中烦乱道:“这可真是,太糟糕了!”
昨夜江桥是同柳雁飞讲了他和太子妃正面交锋的情景的。太子妃那种极力掩藏的慌乱,逃不过江桥的眼睛。江桥肯定张清婉确实知道他并非太子妃的亲生儿子,而太子妃也知道张清婉知晓这个事情,可偏偏太子妃不愿意将张清婉处死,甚至对张清婉有可能被江桥杀死感到急剧的恐慌。
张清婉威胁了太子妃,令太子妃不得不留住她的性命——这一点已经是毋庸置疑了。
可偏偏,不过一夜而已,张清婉死了!
她真的是死于一氧化碳中毒这个意外,还是有人偷偷潜入她的房间将她弄死?
如果是前者,那么该警惕的事情就是,张清婉究竟用什么事情威胁了太子妃,令她必须留住她的性命,她死了,会出现什么样的恶果。而如果是后者……那么除了要警惕前边所说的事外,还要再追查到底是谁会这么干,为什么要这么干,且这个人是否从张清婉那里知道了什么!
柳雁飞长叹口气,她觉得自己头大了。真是一事接一事,没个消停啊!
张清婉之死,很快就传了出去。内务大臣迅速命慎刑司派遣出一队人来,现场勘查,收集证据。具体什么时候会有确切结果出来,就得看那帮官员的本事了。
江桥知道这件事后,大为震怒。负责看守张清婉的太监,被他贬职的贬职,杖罚的杖罚,处死的处死。因为张清婉之死,牵扯到的倒霉鬼有数十人之多。不管怎么说,张清婉在临死前还是个堂堂正四品的良媛!一个看护不周,就能打死一大片的人。
“雁飞,”好半天终于冷静下来的江桥问柳雁飞道,“可知那个女人那边如何?”
柳雁飞道:“一得知张清婉死亡,我就加派人手去盯死那延禧宫。现在那宫中一进一出,我们这边都一清二楚。那个女人想要做出点什么,是逃不过我们的眼睛的。”
当然,这里指的是太子妃和外头的联系已经被他们的人给看牢了。至于那宫中的情况,特别是太子妃的情况,他们当然是瞧不见看不着的。
就在他们所瞧不见的地方,太子妃跌坐在椅子里,浑身抖得犹如筛栗,脸上惨白如纸,嘴唇无血色的就像死人。“张清婉死了……”她喃喃自语,“那么……”却是不敢再说下去。她捂住心脏,心口绞痛,眼珠几乎突出地望向窗外苍白的天空,接着重重地喘了几口气,抬起左手,一拳狠狠地砸在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