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当头,冷风徐徐。
这一日早上下过一场大雪,现在,地面的积雪基本已被扫除,但大部分的人还是不愿出门,宁愿呆在家中。毕竟,十二月了,隆冬季节,冷彻骨里。
却是在那十四皇子的王府中,十四皇子已经出了门。
对十四皇子来说,这最近的一个月,简直是糟透了。不但对他有着极大威胁的柳素娥找不着,连他手头上的事务也频频出问题。大理寺里被他压下的卷宗被盗,涉及官员贪污受贿的账本丢失。十四皇子心内不安,隐约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要暴露了。
这一日,休沐之日。纵然天寒地冻,他还是临时决定去往那万佛寺,同寺中的得道高僧,了尘大师品茗一叙。
按计划,这本该是半个月后的事,不过,他最近心烦意乱,便想要提前过去。他想,或许在那远离凡尘的佛家重地,他才可以让自己的心境平复下来。
十四皇子坐着轿子出了王府,然后换乘了马车。现在,这华丽的马车已经驶向城外的万佛寺。
而这个时候,在那东宫之中,江桥正在太子妃那里,对她进行言语的试探。
太子妃因为天气寒冷,腿疼的老毛病发作,一直窝在被窝里,直到太阳快升到头顶上了,才慢慢悠悠地起床。恰好那个时候,江桥来了。
太子妃咋一听到江桥来看望她,立马一震,继而一张脸变得煞白。但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由宫女搀扶着,出了内室。
等候在外边的江桥一见到她,立马就对她行礼:“儿子见过母妃。”
太子妃有些吃力地坐到了主座上,随伺的宫女搬了一个炭盆放在她的脚下。
“母妃的腿可还好?”江桥状似关切地问。
太子妃摇了摇头,道:“年纪大了,这什么病都重了。话说回来,这还是当年生你之后落下的病根。”这说着,她就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却是细瞧之下,便可察觉,她那一双微眯的眼睛,正观察着江桥。
江桥把她的神态尽收眼底,却是很快低下头来,神色如常:“是儿臣令母妃受苦了。”
太子妃就稍稍松了口气,当然,她面上不显。她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水,轻轻地抿了两口,然后问道:“桥儿一向忙碌,怎的今日有空来这啊?”
江桥听她这么问,便一下就将自己去见张清婉的事给抛了出来。“儿臣才从张良媛那里出来。”他说道。他倘然看着太子妃,却是一双厉眼隐藏在温和的面容之后,他直勾勾地盯着太子妃,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大概没有料到江桥一下就讲到了张清婉,太子妃不由地怔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僵硬了起来,片刻后才笑道:“怎么,桥儿心软了?”
简单的一句“心软了”就表明她已经知晓张清婉之父叛国一事了。
江桥听了,笑道:“何来的心软。看来母妃已经知道那张庭城携子叛逃之事了。这一人叛国,全家当斩。儿臣方才不过去那明月宫,提审张良媛,瞧她对于她父亲之事知晓多少罢了。”
太子妃听的,一下就愣住了。她看着江桥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一人叛国,全家当斩’,这……桥儿你是打算要了那张良媛的命了?”
江桥奇怪地看着太子妃问道:“怎么?母妃这口气……不可吗?”
“啊!”太子妃恍然醒悟:自己的态度太不对劲了。她赶快收敛了情绪,让自己恢复如常。她对江桥说道:“并非不可,毕竟这张良媛也已是犯臣之女。只是,她好歹也曾救过桥儿你一命,若非她,你还哪能坐在这里同母妃讲话!”她的口气像是规劝,“滴水之恩就当一涌泉相报,何况是这救命之恩呢?桥儿你可要三思啊!”
江桥听着就笑了,他说道:“瞧母妃这话说的,儿子不就是弄不定主意,才特来问询母妃?那依母妃之见,这张良媛最好是不要杀了?”
太子妃点了点头,道:“能不杀最好。否则这传出去,也于桥儿你无益。”
江桥便问太子妃:“不杀她,可也不能将她放在宫中,岂有犯臣之女作为后妃的道理?那么母妃觉得,儿臣该怎么做?”
江桥这样一问,太子妃就为难了。“这……”她拧起了眉头。
江桥静静地等待太子妃的答案。不过,见太子妃迟迟做不出决定,他便问道:“这样吧,把她给软禁起来,对外则宣称她畏罪自尽如何?”
“不可!”太子妃陡然一急。
江桥顿时愣住。
太子妃恍过神来,有点尴尬,道:“这、这,母妃的意思是,你这样做,和直接杀了她又有何区别,对世人来说,她还是死了,虽说是自尽,但难免有人猜测不是死于你之手。桥儿你怎会犯糊涂想出这样的馊主意!”这最后一句话,又是谆谆教诲了。
江桥一副受教的样子:“母妃言之有理,是儿臣想的不够。”
这接下来,屋子里开始一阵沉默,江桥和太子妃相对而坐,两人皆是无言。不知他们是在细想该如何处置那张清婉,还是互相不知道该对对方讲些什么。
终于,江桥开口了,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话说回来,儿臣要离开那明月宫的时候,张良媛好像有什么话要同儿臣说。”江桥的口气极为疑惑。
那太子妃一听,骤然呼吸就停了。她略微僵硬地看着江桥,但竭力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哦?会是什么事呢?”
江桥道:“儿臣哪猜得出来,不过瞧她那样子,明明想说又迟疑再三,像是时机未到的模样。”
江桥说完之后,那太子妃就维持不住脸上原有的表情了,她掩饰般地做出了头疼的样子。
却是江桥正要上前关心她的时候,外边有人进来通报了:“娘娘,殿下,景阳宫来人,说是福老王爷已经如约在宫外等着了,问殿下何时出宫和福老王爷一同去那万佛寺礼佛?”
江桥一愣。
太子妃讶然。
不过江桥在太子妃把目光投向他的时候,立马就变成了一副已经知悉的模样。“知道了。”他说道,“本宫即刻就去。”这说着,他就起身,向太子妃告辞,道,“福老王爷虔诚向佛,恰好儿臣今日休沐,就同福老王爷约好了,一同前往那万佛寺礼佛祈福。儿臣就先告辞了,母妃身体若有不适,请务必及时召唤太医,切勿拖着。”
太子妃点头,并嘱咐了江桥几句。
江桥便在太子妃的注视下,走出了屋子。
一路行至了延禧宫外,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张开十指一看,那手心,已然被他捏出几道红印了。
“怎么回事?”这个时候,江桥才问那景阳宫来的人。
那人回道:“是皇太孙妃娘娘命奴婢过来这样说的,并要奴婢告诉殿下,‘事情有变,提前了’,并要殿下您尽快。”
江桥立时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么福老王爷?”他问道。
“娘娘说她已经派人去通知福老王爷了,说是会告知福老王爷,您这几日夜夜不好安眠,大概是为俗事所累,心烦气躁,于是就决定今日提前去那万佛寺礼佛。想必那福老王爷也不好推辞。”
江桥点了点头:“回去告知娘娘,本宫即刻出宫!”却是即要往宫外走的时候,他转头对边上的太监说道:“传令下去,把明月宫的张良媛单独关押起来,不许任何人探监,连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去!”
“是!”太监应下,立马下去办事了。
江桥一脸凝重,面色极其难看。不过接下来,他就什么都不再多想。他命人驾来马车,匆匆地出宫了。
福老王爷果然在宫外等他。
这福老王爷是当今皇帝老儿的亲弟弟。闲散王爷,今年近五十岁,老好人一个,专门负责宗人府事务。柳雁飞派人过去叫他的时候,他正在府中逗他的鸟儿。一听说江桥要提前去那万佛寺,他就急匆匆地换上衣服,赶到了宫门之外。
江桥到来的时候,他那一副快散架的模样都还没恢复过来,显然他乘坐的那辆马车之前是在多么疯狂地赶路。
“哎哟!”他不禁抱怨道,“我这把老骨头啊!”
江桥抱歉地拱手道:“侄孙儿临时决定去万佛寺,给福老爷子添麻烦了。”
“罢了罢了,”福老王爷摆手道,“年轻人,做事变来变去的,可以理解,可以理解。”说着还自己猜测着,“你那宝贝儿子是个夜哭郎吧?你这个当爹的急着去庙里给他祈福求符。我明白!我明白!”说着,他就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自顾自地讲起自己当年初为人父的时候,是如何如何为儿操心的。
江桥笑而不语。请福老王爷和他同乘一辆马车。然后,车夫一声吆喝,那马车便朝着那万佛寺的方向飞奔而去。
带着雪迹的路面,留下一排车印。
而这个时候,十四皇子已经坐在万佛寺内,和那了尘大师一起,面对着一丛丛傲然绽放的寒梅,品起茗茶,聊起佛法了。
还有,那个从皇城边上的民宅中“逃脱”的柳素娥,也很“幸运”地躲在了一辆杂物车里,缓缓地向那万佛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