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浓,月色朦胧,丹江口与老河口交界的一家客栈外,走来了一个美貌女郎。
她长发松挽、零星散乱,身上的白皮裘已经笼上了一层灰色,略显邋遢。她不施粉黛,皮肤春吹弹可破的芙蓉秀脸依然令人心动。可惜她乌溜溜的眼眸里,承载了太多沉重的忧伤。当她走进闹哄哄的客栈,原先已经喝得东倒西歪,大声说笑着的酒客,一瞬间都闭住了气,他们目视这梨花一般的姑娘梦游一般走到墙角最偏僻的一张方桌处,柔弱不胜地坐下。
店小二迈着小碎步跑过来,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俯身问道:“客官,你想要点什么?”
女郎黯然道:“请小二哥给我一碗白饭,一碟素菜。谢谢。”
打发了店小二,她解下背上的包袱,取出一柄长剑,爱不释手地抚摩着。过了一会儿,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坠下来,叹息道:“三哥,你到底在哪里啊?”
她正是宁芷柔。在丹江寻不到江白鹭,她又与崆峒武当等人失联,一个年轻女子,初涉江湖,经历此番剧变,已是惊惶多日。如今又孤身一人,不知何去何从。
只得硬着头皮四处游走,不想越走越偏离巫重山与孙柳陌所落榻的地理位置。她环顾客栈大厅,也就摆着十七八张桌子,酒客不多,七八个而已。长相却是一个个粗黑敦实,状若野汉村民,她急忙垂下了头,生怕引起他们的注意。
“客官,您要的饭菜来了。”店小二呵呵笑着将一碗白米饭、一盘炒青菜放在宁芷柔的桌上,又托出一碗酸辣汤,说道:“客官,天气寒冷。我们掌柜的心疼您是弱智女流,
生怕感染风寒,特地赠送一碗热汤。请您慢慢享用。”
宁芷柔感激道:“多谢店家。”
她捧起汤碗,送到嘴边,轻轻地咂了两口,觉得太过辛辣,于是皱眉放下。
正要吃饭,宁芷柔觉得不对劲,她头脑有些微微眩晕,身体也软软地想要伏倒。一个念头闪过,她惊出了半身冷汗:难道那碗汤有问题?
宁芷柔转头到了侧面,大厅里的那些粗俗的酒客和方才老实憨厚的店小二,都奸笑着向她走过来。
“你们想干什么?”宁芷柔“嗤”地拔出剑,指着眼前越来越模糊的人群,手打摆子似的左右摇晃。
“我说掌柜的。你看这小妞生得如何?”店小儿笑嘻嘻地给当中一个满脸虬髯的彪型大汉捶着背。
“这小妞的姿色在咱们这方圆百里可谓绝色,卖到怡红院起码一百两!”大汉眯着眼,盯着宁芷柔淫淫笑道:“看她模样,似乎还是个雏。卖她之前,大爷我先替她开个苞!
”这话激得一群人哈哈大笑,步步向宁芷柔逼近。
宁芷柔哪里听得过这些言语,她羞愤之下,一挥长剑,准备杀出重围,太阳穴蓦地一响,足尖一个踩空,她“扑通”晕倒在了地上。
次日,丹江口的花溪园内,神月帮却传出了一件大事,神月帮帮主将在三日后举行大婚,成亲对象乃是武当派弟子江白鹭!
安季冬听到消息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他急忙去找江白鹭,发现江白鹭好似换了一个人,竟然在房间里和赫连霜相依相偎,卿卿我我。
安季冬傻眼了,大吼一声:“三哥!”
江白鹭回过头,一脸的不耐烦:“你嚎什么,没看见我和霜霜有许多话说吗?”
安季冬怔了一怔,喝道:“三哥,你忘了五妹吗?你这样子,对得起五妹吗?”
“五妹?谁是五妹?”江白鹭浑似不认得安季冬,反问道:“你又是谁?满嘴胡言乱语,说什么奇怪的话!”
安季冬似乎明白了什么,疾步上前点了江白鹭的穴道,顺势一掌击向赫连霜。赫连霜闪身避开,发现安季冬乃是虚招,他准备带着江白鹭离开这里。于是冷笑一声,吹了个“
呼哨”,安季冬还未跃出房门,发现门口已被神月帮众团团包围了。
赫连霜笑道:“安公子,你抢了我夫君去做什么?难不成你要代替我跟他做夫妻不成?”
安季冬恨怒道:“你这个妖女果然没操好心,你把我三哥怎样了?”
赫连霜一脸奇怪的模样,手指抚着自己脸颊,撅着小嘴道:“你三哥?他的穴道不是你点的?你怎么反过来问我他怎么了?真是奇也怪哉!你想走,我不留。但是你得把我夫君留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说完,赫连霜俏脸一寒。气氛立时凝重了。
安季冬心里盘算,不谈神月帮人多势众,连眼前的赫连霜,自己都未必能够轻而易举制服她,再带上不能行动自如的江白鹭,逃离的可能性不到一成。他钢牙一咬,身形一晃,抛下江白鹭,推开面前的神月帮徒,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赫连霜用眼神示意帮众不用理会,款款走到江白鹭身边,兰花手拂过,轻松松帮他解开了穴道。
恢复自由的江白鹭迅速上前拥住赫连霜,将鼻子埋在她的鬓边,深深吸取着她发间桂花油的清香,动情的说:“霜霜,你好美你好美你好美。”
赫连霜抿嘴一笑,眼波流眄间,神月帮徒急急离开,还了这对璧人一片旖旎天地。
安抚完江白鹭,赫连霜来到议事厅。她听着心腹小婢玉蔻汇报着婚礼准备大致上都已就序,花溪园内外张灯结彩,贴满了双喜字。只是预备时间太短暂,许多武林帮派,江湖名士都未必赶得到场。恐怕婚礼会有些冷清。赫连霜笑道:“那没有关系。我主要是要江白鹭这个人,不在乎婚礼是否繁华,是否热闹。”说完,她起身来到新房,注视着内里的一切。含苞待放的百合插在景德镇青瓷花瓶内;晶莹的珍珠帘被鹅黄丝带系住;桌椅屏风,全用的是湘妃竹和楠木质地;青玉案上有只兽形香炉,炉嘴徐徐地吐着紫苏和沉香燃烧的香气;窗口挂着青铜风铃,夜风吹过,叮叮当当的风铃声清脆悦耳;绣着鸳鸯戏水的粉红纱缦自壁顶垂落至地、还有大红喜宇、红床帐子、红缎褥子、两只待烧的红烛。赫连霜觉得自己置身在一个温柔旖旎的世界里,欣喜之余发出一声幸福的叹息,跌坐在了绣床上。
虽然身得数千人的拥护和爱戴,帮内教徒事事恭顺、忠心不二。她毕竟是一个女子,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每当子夜时分,她都会产生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惶恐。她也希望找个人与她说说知心话,给她一些温情暖。但是她身边人对她又敬又怕。她又必须服从师门的训诫,唯有第一个见到她容颜的陌生男子,方能成为她的乘龙快婿。
念及此,赫连霜眼神茫然,忍不住问自己:“可是我们会幸福吗?他会爱上一个并不了解的女人吗?”
“三日之后,就要出嫁了,准新娘却在长吁短叹,岂有这个道理?!”一个柔和的嗓音在赫连霜背后响起,她扭头一看,笑道:“姑姑,你怎么来了?”
那是一个三十许岁的妇人。容貌不再年轻,风韵尤然存在。她头裹鞑靼族妇女常见的纱巾,一袭绣着缠枝玫瑰的枣红长袍,外罩白缎镶风毛小坎。她笑靥甜美,眼神充满了智慧之光,也充满了祥和之气。她走近赫连霜道:“霜儿,你成了亲就是大人了。姑姑可以给你爹交差了。”
赫连霜心中一酸,依偎到妇人怀里,哽咽道:“絜诚姑姑,我真的不知道‘移情蛊’能不能有效一辈子。”
“傻孩子,姑姑早就对你说过,婚姻大事,岂同儿戏。女人要嫁就要嫁一个爱自己的人。你倒好,和你爹都是一头撞到南墙上的执拗!你让姑姑怎么回答你?”絜诚苦笑着抚着赫连霜的头。
“我跟我爹不一样,他强娶了我娘,并没有好好待她。否则,我娘不会郁郁寡欢,英年早逝的。”赫连霜泪凝于睫,嘴上却在逞强。。
“霜儿,你爹对你娘的宠溺是全帮上下有目共睹的。波斯的熏香、扶桑的古董、天竺的奇花异草、大理的珍珠宝石……他都搜集来送给你娘。可是他不相信一个女人如
果心里没有他,就是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也是没用的!”絜诚叹息道。
“我娘难道另有所爱?”赫连霜仰头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就算你娘没有心上人,但是她心里一定很早就有了一个理想中的影子。可惜你爹不是她渴望要嫁的人。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你爹的错。这是月老的错。每个人年轻时都相信真诚所至、金石为开。哪有那么容易。你爹得到了你娘的人,得到过她的心吗?我为你爹耗尽了青春,结果也没见他回心转意。人生如朝露,我现在已经是人老珠黄。难道你还不肯吸取教训吗?”絜诚的两行热泪垂了下来,落在唇角,分外凄凉。
“姑姑,人力虽有不及之处。但是我相信‘移情蛊’的药效。我要嫁给江白鹭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关于‘凤棺红柩’……”
“嘘……”絜诚用手捂住赫连霜的嘴。她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才小声说道:“如果‘凤棺红柩’里的东西被江公子拿了,以他的性子一定会还给你的。”
赫连霜目光闪动,尽是黠色,道:“就算他没拿,也难保他的同门拿了。天山就这么大,那东西能藏到哪去?”她转身从抽屉里拿出江无尘的佩剑,拔出鞘后递给絜诚
道:“姑姑你看,这剑上的花纹,是否很眼熟?”
絜诚将剑横对烛火,看到剑身有如一潭秋水,寒气逼人,微微一震,声如龙吟。暗叹道:“好剑!”仔细观察,她发现从剑柄和剑身一尺左右,居然镂刻着突厥文字。她惊讶地望着赫连霜。
赫连霜轻声道:“姑姑,现在你明白为什么我要和一个汉人成亲了吧。‘凤棺红柩’内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但江白鹭手持着失传数百年的突厥汗国绝世名刃‘断肠剑’。我相信,顺藤摸瓜,定能查得出那件东西。”
絜诚咋舌道:“霜儿,此事非同小可,关系着鞑靼复国雪恨的重任。我们鞑靼本是突厥汗国统治下的部落。当年突厥被外族所灭,鞑靼自建王朝,又被蒙古人打败并入。先祖无奈,才归顺明朝,寄人篱下,组建了这神月帮。现在神月帮规模已大,形成气候。但要作复国之念,必须要找到传说中天山博格达峰内突厥汗国藏下的宝库。这可是我王族的绝顶机密啊!”
“姑姑你放心,我自有主意!”赫连霜自信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