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绵绵,七月十七,惆怅悲怀的日子,似乎连天公都看不下去。
未至易谷,亦是如此,当无人驾驶的马车,缓缓来到易谷中段时,更是大雨倾盆。
马车外,凉雨让心寒,轰雷滚闷声。
面对如此天气,即便处于马车内,仍旧感到一丝凄凉。
赵富对此,不忍骂骂咧咧道:“这什么鬼地方,两旁都是悬崖峭壁,又有这般恶劣天气,真是倒霉。”
“赵兄所言差矣,天公不作美,我心也逍遥,莫要多言,侧耳倾听这雨中动静,其实也别有一番滋味。”周聪对此,却怀着别样的感觉,闭着双眼,聆听车外动静。
“这个呆子,倒也有趣!”经过了一日的相处,红梦儿望了眼周聪,不觉间,露出一丝痴痴的笑容。
一直盘膝纳炁的金昔陵,却在此刻开眸,撩开窗帘,朝外望去。
大雨淅沥沥,冷风吹面寒,朝外望去时,只见陡峭山崖,横立不远处。
忽然间,只听到车轮碾碎某样东西的声音响起,众人皆以之为惊。
胆大的张嫣,则是直接跳出马车,以炁护体,隔开大雨。
然而,看到眼前场景,饶是以其经历过生死的人,看到了,也忍不住大惊道:“无痕,快来看,好多的骸骨,好多……”
“骸骨?”马车内,金昔陵不再犹豫,直接散炁,跳出马车。
站在泥泞的易谷地面,眼前所见,皆是苍苍白骨,白骨皑皑,如雪似霜般白,粗略扫去,这是竟有百来人尸骨展现的白骨堆。
还有华美的衣物,埋于土间,半显半隐。
“森森白骨,却又出现在易谷中段,以服饰看来,应该是那日江祁痕和风鸿子带来围杀我的人马,却没想到,一个没少,全部被杀。”金昔陵摇头微叹。
江湖人士,难免会有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若当日幽影没来,死的是自己的话,虽说今日谷内只会存在一具尸体,减少了凄凉感,可谁又愿意,自己惨死他人之手。
而且,事实上,自己活下来了,那些想要杀自己的人,却是死了。
“前不远,应该是断魂碑了,我要前去祭拜一下,你先上马车吧。”金昔陵望了眼前方,随后吩咐道。
“那你……”张嫣看着金昔陵寂寥的身影,忽然间,让她心如刀绞,本对金昔陵怀有不满的她,却也不觉下,留心金昔陵的心情。
“放心吧,这天下间,无事可扰我,我心自逍遥。”雨声中,传出了金昔陵潇洒的笑声。
张嫣无奈,只得独自一人,纵身回到马车内。
“嫣儿,无痕公子呢?”红梦儿好奇心不小,见此情景,心中疑惑,不禁脱口。
“他去祭拜了……”张嫣有些心不在焉的回应道。
“祭拜?”众人一惊,对此感到不解。
“嫣儿,你可是江湖中人,之前听大人提过,无痕公子是什么少君之一,好像在江湖中很有名,你应该知道一些事情吧?”红梦儿继续追问道。
此时,张嫣猛地回神,面对其余三人渴求的眼神,只能将自己所知的道出:“三帝五皇二老七少君,江湖之中,名满天下之人。而七少君,乃是在十五年前,经过一场青年翘楚的激烈拼杀后,最终确立下来。在十五年前,他们七位,无论才智、计谋还是武功,皆远胜当时军阀与武林世家的子弟,堪称未来武林领袖人物。”
“真看不出来,有些郎当样的无痕公子,还有如此傲人事迹。”周聪听着,忍不住赞叹:“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小生佩服呀!”
张嫣对于周聪的赞叹,充耳不闻,反而故自露出钦佩的语气道:“岂止如此,身为七少君,肩负着武林未来盛衰。而武林人士的力量,有时候,连官府也要礼让三分。这等人物,乃当世英豪,盖世大侠!”
“嫣儿,你钦佩他,爱慕他。可也不用,如此明了,在我们三人面前细说吧?”红梦儿嘟着嘴,打趣道。
张嫣这才回醒,不禁双耳一红,满脸窘色。
“妹妹,你就快说说,他要祭拜的是何人?”红梦儿也不再打趣,反而露着好奇之色追问道。
“若是没记错,应该是他的父亲——无影帝!”张嫣最终,带着一丝惋惜,道出了自己所知的事情。
“无影帝?这又是何人?”此时,赵富也被勾起兴趣,不禁问道。
“三帝之一,他的一句话,可以让一府之地,血流成河。”张嫣简单介绍道。
可如此话语,对不是江湖中人的三人而言,却是无比的震惊。
周聪目光微凝,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不禁问道:“敢问嫣儿姑娘,若小生没听错,马车外,尸骨遍地吗?”
“正是。”张嫣点了点头,肯定了周聪话语,但还是有些不放心,不由说道:“雨很大,外面凄凉,我们还是安心待在这里,等他回来吧。”
“咯咯……嫣儿所言极是,我们应该听她的。”红梦儿依旧掩着嘴笑,不过看着张嫣,却时时露着调侃之色。
张嫣对于红梦儿,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别过头去,开始闭目养神。
马车一直停着,似乎在等待金昔陵上来,而在马车的远处,金昔陵浑身湿透,任凭大雨滂沱,仍是跪在断魂碑前。
像是忏悔,像是赎罪,他一直跪着,一言不发。
可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往昔,如影随形。
他不知道,马车内的人也不知道,站在断魂碑旁的崖壁顶部,一位黑衣人,低着头,正盯着金昔陵。
大雨落下,他也湿透了,而戴着鬼面具的他,正是幽影。
直至数个时辰后,金昔陵心伤体寒交迫下,忽然昏厥,猝然间,倒在了地上。
幽影这才停止凝视,弹指一挥,射出一块石头,正中马车顶部。
咚!
马车内,四人闻声而动,张嫣速度最快,猛地拔出白玉剑,直接跃出车厢,四下张望。
猛然间,她看到了不远处,昏倒在石碑前的金昔陵,不禁着急道:“不好!他晕倒了?”
随后,她顾不得找出“袭击”马车之人,急忙抱着金昔陵,回到车厢内,然后策马,继续赶路。
易谷中段,除了凄凉之感,还有一种让张嫣这样的习武之人,都感到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车厢中,观察力极强的赵富,见张嫣带着昏倒的金昔陵而来,第一个反应不是其因何昏倒,反而惊讶道:“大人给他的剑,怎么不见了?”
“白玉剑!”张嫣猛地想起,那样的剑,乃当世名剑,价值连城,只有三把,若是这样遗失了,岂不可惜?
于是,她急忙转身,准备出去。
然而,金昔陵却在此刻,似乎恢复了一些意识,快速抓住张嫣的手,虚弱地说道:“不要……去找了……已被我……埋于碑下……”
断续说完,金昔陵这才无力地闭上了眼,昏昏沉沉,意识彻底模糊。
张嫣听后,略怀可惜之感,无奈的坐回去。
一旁的红梦儿,此刻起身,俯身走向金昔陵,对张嫣道:“让我来看看。”
“嗯。”张嫣点了点头,随后挪开位置,让红梦儿坐下。
光滑无暇的玉手伸出,红梦儿驾轻就熟,为金昔陵把脉。
众人屏息而视,看着红梦儿,露出几分赞赏之色。
无论是赵富还是周聪,他们都明白,从答应幽影进入恶金扼命卖命后,自己已是武林中人。
一入江湖深似海,身处江湖,随时可能负伤,有一位医者在身边,至少性命将会有极大的保障。
所以,他们对于本来看似为花瓶的红梦儿,顿时升起极大的敬意。
良久,红梦儿轻声开口道:“他只是心火旺盛,加上体外受寒,一热一寒,一虚一实交替下,刚大病初愈的身躯不堪重负,这才陷入昏厥。只要让他自行调理,运炁护体即刻消除体寒之状,至于心火旺盛,心病还需心药医,只能靠他自己了。”
“父亲是一代大侠,他也不差,原本该是幸福的。只是造化弄人,让他们天人相隔,看来无痕公子的故事,还有很多……”周聪略有失神地感叹了一句。
其余三人,也是皆有同感,各自带着复杂的神情,看着金昔陵。
摇摇晃晃的马车,出了易谷后,离其不远处,便是古时镇。
但马车没有驶入古时镇,而是绕过去,驶向另一条偏僻的小道。
这两匹马,虽不是识途老马,却是识途的良马。
它们是经过专门的训练,反复走过数十遍路,这才能如此熟练,自行驰骋。
随着玉箱中的食物一点点少去,金昔陵体内的炁,自主护体,在时间的流逝下,他终于醒来。
金昔陵醒后,极为冷静的运炁,感受了自身情况后,也只是内心呢喃道“又是一场大病,这一次,我已无力出手,少则数月,多则数年……但是,相比噩梦十年,这些,我能忍!”
此刻,繁星居高空,其余几人,都躺在车厢中睡着。
唯有红梦儿,在这深夜时分,仍没有入睡,见金昔陵醒来,不禁问道:“无痕公子,你醒了?”
“醒了。”金昔陵沉沉道,而后缓缓起身。
但他嘴唇微白,此刻看起来,还是有些虚弱。
随后,他看向红梦儿,问道:“我这一睡,多久了?”
“咯咯。”红梦儿微微一笑后,这才道:“公子这一睡,可就过了十天半个月。如今,早已出泽天府,怕是明日,便可到落阳府。”
“落阳府吗……”金昔陵听后,低声喃喃自语。
在圣武皇朝,一府之中,最重要,最繁华的县城,便是以府名为县名。
如落阳府的中心县城,就是落阳县,而且这样的县城,乃处于物华天宝之地。
“那到落阳县呢?还要多久?”金昔陵问道。
红梦儿微微摇头:“公子,我也是第一次来平洲,对平洲的各府地中的县城,丝毫不知。”
“现在是什么时辰?”金昔陵继续问道。
“夜深寂寞的时辰。”红梦儿美眸秋波流转,含着调侃的语气说道。
金昔陵对此,无奈摇头:“既是夜深了,也该睡了。”
随后,他走出车厢,坐在马车的车儿板子上,背靠车厢,这才安心纳炁,让心神入梦。
很久了,这是他第一次这般纳炁,看起来,睡不像睡,纳炁不像纳炁。
而这样的纳炁方法,习武之人很少用,毕竟睡一觉的质量,远比如此要好。
车厢内,絮絮叨叨,传出红梦儿轻声诉说的不满。
车外,凉风阵阵,如今已是八月时分,气候转凉,不再是夏日炎炎,而是秋高气爽之时。
深夜凉风,吹在了脸上,有些瑟骨微寒之感。
在这样时候纳炁,不觉间,感到如在梦中坠入冰窖。
只是,坠入冰窖之感刚起,便有股温暖之气,流入肺腑,至此之后,反倒有股暖意于心,挥之不去。
张嫣望着纳炁的金昔陵,在为其披上兽皮外衣后,微不可察的一笑,这才蹑手蹑脚,钻回了车厢。
钻回车厢后,张嫣扫视一周,见三人昏沉入睡,这才重新躺下,安心入睡。
在她闭眼之后,红梦儿那狡黠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凝视了合着眼的张嫣良久后,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闭上美眸。
明日,不再是明日,和煦朝阳,射出万丈光芒时,紫气东来。
一日之计在于晨,在朝气蓬勃的时候,当红梦儿掀开帘布,便见朝着东方的金昔陵,正在吸纳紫气。
“公子可真勤奋呀。”红梦儿含着微笑,露出柔和之色,不再那般妩媚,反而靠在车厢的另一边,望向天边朝云。
初升的太阳,是红色的,如血的光,照在红梦儿的脸上,此刻的她,竟如诗画内的仙女。
“朝沐霞云笑靥红,马声朗朗路已近。广野空寂人自知,梦如画仙醉儿郎。”儒雅身影,伴随朗诵之诗,来到了红梦儿身边。
“咯咯……小小书生,读着不着调的诗句,来调戏小女子?这让小女子,诚惶诚恐。”红梦儿柔和之色褪去,一如既往,带着妩媚之色,回眸望向周聪。
“小生失礼了。”周聪脸色一红,连忙作揖赔礼。
“大清早的,你们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赵富在里面听着,似乎受不了酸秀之话,忍不住打断道。
“不远处,有座城门,我们应该快到了,从进城门一刻开始,你们的命,随时都会有危险,你们应该好好呼吸最后一口无牵无挂的空气。”金昔陵睁眼,含着冷冽的语气道。
原本还有些轻快的气氛,却在此刻,为之一凝。
马车渐行渐缓,没有直奔车门,而是绕过了县城,来到城郊外的一处密林,最后止住马蹄。
“到了!”赵富目光一凝。
“从此以后,生死如蜉蝣,朝夕易变……”周聪目光严峻,第一次,以如此郑重语气说道。
红梦儿也是表情严肃,从前的她,只是一位唱戏的名角,行走在九洲的西北一带,与世无争,生活逍遥。
可为回报幽影的救命教导之恩,进入了恶金扼命,踏足江湖纷争。
到了这里,从此以后,想要退出都难。
“走吧。”四人之中,唯有张嫣,没有任何感觉,之前的她,本就在刀光剑影中度过。
五人全部下车后,金昔陵拍了拍马背,骏马奔驰,识途而归。
而他们五人,则是走向落阳县城,踏上第一次任务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