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晚,本是很平常的一晚,但二十年前的这晚,无影帝独战数十高手,永夜江也有了它的名字。
而今时今晚,各方风云涌动,永夜江上的游船,也一直自由移动着,直至深夜,仍旧还如此。
月露夜离开永夜江后,直奔江河县外而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江祁痕却来到了江河县张家的府邸,而这张家,乃江河县一户大人家,如同李家一般,在江河县内,举足轻重。
之前,那待在他身边的红衣公子,正是张家的少主。
他最后进入张府入住,倒没什么奇怪,只是他入住后,非但没有安稳入睡,反而找到了那位张公子,欲要通宵达旦一般,张府之中,灯火通明,府内仆人,一阵忙碌。
至于那风影,在游船靠岸,众人散去后,独身一人,隐没于黑暗处,谁也不知他的去向。
倒是李府那边,虽然住进了秋缇缇等人,但却很安静,金昔陵离开秋缇缇和夜含月的厢房后,由于走了半天的路,倍感疲乏,回到自己的厢房,倒头就睡。
夜深了,金昔陵早已入睡,但两位女子的厢房内,却有着低声轻语。
也不知道她们说些什么,时不时,会传出轻微却又如风铃般的清脆笑声,“咯咯”的笑声,持续了很久,直到万籁俱寂的时候,唯有县城外猫头鹰的啼叫,在漫漫长夜内流动后,方才逝了。
翌日凌晨,公鸡鸣叫后不久,闻鸡起舞者,向来是武林人士。
但是,武功尽失的金昔陵,却依旧保持十年如一日的习惯,即便是那场噩梦内,他也是如此,脑子中仿佛有个“定时器”,时间一到,便会提醒着他。
李府的清晨,鸟语花香,在这以水为主的平洲,即便是个府邸,也会有烟锁池塘柳的美景。
他住的厢房前,乃是一处精致的别院,别院之中,正有池塘与垂柳,清晨的云雾,朦朦胧胧,从看似遥远的连山飘来。
云雾腾腾,笼罩在江河县的上方,也盖住了永夜江和落遗河,一河一江,陪伴了江河县无数个日日夜夜。
此时,永夜江上,迎来了一艘特殊的游船,黑色船帆,高高扬起,看其来时的方向,竟是从江河县外而来。
游船上,青色直襟长袍的风影少君,此刻正站在船头,眺望着前方。
“少主,已经到了永夜江下游,再过一刻钟,便可停船靠岸。”一位黑袍男子,忽从船内走出,抱拳恭敬地回报消息。
“我知道了。”风影抬手微微一挥,那黑袍男子便心领神会,走入船内。
船头,再度剩下他一人,他披着如雪的外衣,白毛犹如波光粼粼的水浪,泛泛而起,青白交加的穿着,加之本来英俊的脸庞,令他如莅临世间的谪仙,在这云雾泛滥的永夜江上,他目视两岸的屋舍良久,最后却朝着最前方,那五座凉亭望去,嘴角微微咧开,十指交叉紧握,轻声自语:“这一次,谁也救不了你,我风鸿子,终于能了却多年以来的心魔了……”
与此同时,别院内,金昔陵推开了房门,随着房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声音逝去,一位侍女,姗姗而来。
她端着一盆热水,带着微笑问道:“公子,睡醒了?”
“辛苦了。”金昔陵微笑着回应,他不是那种不近人情之人,在他的眼中,人无贵贱之分,这只是基本礼貌而已。
“公子客气了。”显然,侍女也想不到金昔陵会如此,不由显现羞涩的微笑,随后端着水,步入房内。
“无痕,今天就要走吗?起这么早?”侍女走入房间后,秋缇缇如空气一样无处不在,走出了厢房,正端详着金昔陵。
金昔陵沉默了一会后,嘴唇紧闭,点了点头。
“啊?你真的要走?去哪里?干什么?为什么?需不需要我帮忙?”似有万般不放心,秋缇缇的提问,滔滔不绝。
“就这么不放心我?”金昔陵忍不住抿嘴一笑。
“你难道不知道吗?你现在武功尽失,身在江湖,岂能容得了自己。风影那小子对你,肯定虎视眈眈。江祁痕更别提了,只要你在世一日,他便不会安心。你的处境,难道还不知道吗?”秋缇缇忍不住呵斥道,对于金昔陵的担忧,写满了脸上。
“我知道。”金昔陵表现得很平淡,甚至很随意,但那种自信的风采,却若有若无洋溢而出。
简单的三个字,铿锵有力的回答,而他的神情,又与当年如出一辙,充满了坚毅。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当年,回到了十五年前,确立七少君的那一场比赛时,金昔陵奋不顾身,保护着月露夜,尽管受了不轻的伤,仍旧饱含轻松随意之色。
那时候,金昔陵和月露夜不知道,他们相互依靠时,在他们身后的一棵树上,百般无聊的秋缇缇,正躺在粗壮的树枝上,懒洋洋地注视着这对金童玉女,不知不觉间,她自己也沦陷了,沉迷在那样的神采中无法自拔。
回忆总是短暂的,秋缇缇略微失神后,心里是又气又恼,但嘴里却连一字也吐不出来。
“回去洗把脸,再去吃饭吧,我也该走了,等你有消息了,欢迎随时来我。”金昔陵说着,步入房内。
“哼!十年没见了,见面就跟我说这些!”秋缇缇嘟囔着走回自己的厢房。
……
早饭,三人在一起,很快就解决了。
云雾已散去,正是出门行走的好时候,却也是别离的大好时机。
李府门口,秋缇缇恋恋不舍地看着金昔陵和夜含月,她还有事走不开,必须要继续待在江河县几日,其余几位少君,亦是如此。
而金昔陵,已表明退出七少君之列,剩下的事,自然与他无关,更何况他失去了武功,更不会牵扯上他。
“无痕,请你记住,一旦出事情,无论何事,一定要跟我说,实在不行,记住我教你的记号,会有人来帮你。”临别了,秋缇缇像一位唠叨的老妈子,对金昔陵,可谓是千叮咛、万嘱咐,不放心的神色,布满了脸。
金昔陵对此,很是无奈,正欲开口之际,李府内,传出着急的声音:“大小姐,有你的一封信。”
“哦?还有我的信?”三人皆是为之一惊,秋缇缇上前,从一位侍从手中接过那封信。
“对了,知道是谁送来的?”秋缇缇问道。
“不清楚,送信的也是位跟小的一样打扮的人,只是说要送给府内的秋大小姐,我是问过李管家才找到小姐的。”侍从说道。
“没事了,下去吧。”秋缇缇带着好奇之色,拆开信封,从中拿出一张泛黄的信纸,此纸材质倒也寻常,不过看起来,好像年代有些久远,像是十年前存下来的。
信中的文字很少,只写着“易谷,三日内,同伴,秘密之欲。”
但是,信封上面,却与昨晚那封信一模一样,同样写着“秋缇缇小姐收”。
这信,实在奇怪,秋缇缇看到后,急忙交给金昔陵:“无痕,你看这字,怎么感觉和之前那封信中的字差不多,而且信封上也写着那几个字,几乎无差别。”
“我看看。”金昔陵顿时大惊,急忙接过信封和信纸,瞪大着眼,足足看了半刻钟。
之后,眉头紧皱,极为严肃道:“这一次易谷是非去不可,但秋缇缇,你不能去,他的意思是,让你的同伴,也就是我亲自前去。”
“那月妹妹呢?”秋缇缇说着,望向夜含月。
“这一次,看来得麻烦你了,小月可不可以在李府上暂住几日?”金昔陵满脸的忧愁,他实在不想麻烦秋缇缇,可这一次,为自己的救命恩人求她,倒也没什么。
不过,他最为担心的,却是秋缇缇,为何两封信,都借助秋缇缇之手,送到自己面前,各中缘由,怕是不简单。
秋缇缇听后,正要回应,一旁的夜含月,似乎也有话要讲,也正要开口。
但是,从不远处走来的人,却拿着一封信,对秋缇缇说道:“小姐,有位爷给你的信。”
“给我的?”秋缇缇大感莫名,但还是接过了信。
“是谁送来了?”金昔陵紧盯着送信的。
只不过,送信的人,样貌寻常,穿着平常,只是普通百姓,显然是要其送信的人,给了他不少好处,这才过来。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送信人摇头道。
“那你怎么就肯定,是送给这位小姐的呢?”金昔陵追问道。
“是有一位江湖侠士打扮的人,吩咐小的把信交给从李府出来的人,并且还得是一位美若天仙的小姐手中。”送信人坦诚道。
“你走吧。”金昔陵无奈挥了挥手。
在他们交谈之中,秋缇缇看完了信,不禁露出一个饱有玩味的微笑:“你自己看看吧。”
金昔陵看到秋缇缇这般表情,内心很是疑惑,迫不及待接过信。
信:易谷,有你想要的东西,望尔三思,三天内,务必前来。
“有趣,实在有趣。”金昔陵看后,忍不住笑了笑:“没想到,我金昔陵刚现身江湖一会,就有这么多讨债人呀。”
然而,还没等他们继续深入探讨,又有一位拿着信的人,向秋缇缇问道:“小姐,您是秋湜少君吗?”
“你又是送信的?”此刻,秋缇缇忍不住想要笑。
“是的,这是一位大爷交代,一定要亲手送到您手上才行。”这一个送信的人,有些战战兢兢之态,颤抖着手,将信交给了秋缇缇。
“你下去后,就说秋湜少君很满意,且不愿见有杀戮事发生,你就可活命。”金昔陵观察入微,道出了救命之法。
“多谢公子提醒,多谢公子!”送信的人茅塞顿开,感激涕零。
“没想到,你做好人的风格,还是没变过呀。”秋缇缇边看信边感慨道。
金昔陵和秋缇缇都是江湖中人,看着送信人这副样子,定是受人胁迫。
送三封信的人,风格完全不同,定是不同人所为。
对此,金昔陵只能一笑了之,但对秋缇缇手中信,更为在意:“怎么样?何事?”
“还得你看看,这一封信,写的文绉绉的,我可看不懂。”秋缇缇满脸无奈,只得将这封信交给金昔陵。
金昔陵不禁流露出好奇之色,接过信,仔细阅览。
信:朝有日浴三尺柳,夜缺月沐数丈江。
今人勿分天中云,两处断山抽水流。
“有意思!”看着信上的七言诗句,金昔陵露出几分欣赏之色。
“少说大话了,还有意思,是你自己也看不懂吧!”一旁的秋缇缇,似乎总想挑战金昔陵的自尊心。
“缇缇,你也太小瞧我了,你来好好看看,其实这首诗,第一句和第三句乃上下契合,四句为主,二句为辅。”金昔陵对着诗比划道。
夜含月与秋缇缇,纷纷侧目凝视,望着信纸上的诗。
“一三两句,显然大有文章。若是我没猜错,今日很多人邀我去易谷,而这一个人独出心裁,表面让送信的人送给缇缇,实则还是给我看。你们没发现,一三两句中,若是上下相对,不难看出,日与勿合,浴和对应的分结合,加上最后一句表达的含义,要断开水,并且也用分字加强了所要表达的意思,那就是舍去浴字中的水,那便是一个谷字。合起来,不正是易谷吗?”金昔陵解释道。
“好吧,算你说的有道理,其实本小姐早就想到了。”秋缇缇故作高深莫测之态说道。
“是吗?那么你给我说说,这诗中,还写了什么?”金昔陵含着笑,反问道。
“哼!就知道了欺负我,月妹妹,你看看,他就是这么坏。”秋缇缇嘟着嘴,拉上夜含月,“抨击”金昔陵。
“得了,我的大小姐,我说还不行吗?”金昔陵顿时哭丧着脸,遇见秋缇缇,可谓他“人生败笔”,他只能继续解释:“其实,诗的第三句,很重要,以人云成会。而后第一二句,柳前江后,可实则,江在内,柳环江立,如此颠倒,便是告诉我,他在表达一个内字。一二两句,本是相对,结果其中,只有一个数量词,显而易见,写信之人,想表达出一个三字,一二两句,又以朝夜相对,一朝一夜,便是一日。而这藏字诗,最后综合起来,便是三日内,易谷会。”
“又是易谷,这三封信的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搞鬼!”秋缇缇咬牙切齿道,显然在为金昔陵鸣不平。
夜含月则是露出担忧之色,望向金昔陵道:“阿陵,还是别去了。”
但是,她一开口,秋缇缇目光微闪,内心竟有些不是滋味,金昔陵则是神色如常,回应道:“放心,既然我这么受关注,有三方人在争夺,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而后,金昔陵神情一凛,格外严肃道:“缇缇,我郑重告诉你,小月可交给你几天,若是照顾不周,唯你是问!”
“怎么,你还真的要去易谷?”秋缇缇看着金昔陵,不由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流露担心之色。
“去,一定要去。不过去之前,给我几锭银子花花吧。”金昔陵略显尴尬道。
“不行,你可知易谷在何处?那又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吗?”谁知,秋缇缇果断拒绝。
“我清楚啊,我更清楚,后面两封信,是谁写的。”金昔陵露出神秘微笑。
“哦?你知道啊?”秋缇缇和夜含月,不由异口同声,紧盯着金昔陵的眼睛。
“放心吧,我可不想英年早逝,钱袋我拿走了,再见!”金昔陵说着,不知何时,已拿走了秋缇缇腰间的钱袋,转身挥了挥手,潇洒朝东走去。
“喂,你真没事吗?”秋缇缇还是很不放心。
“放心,我若死了,还有谁能被你羞辱!记得,照顾好小月,十日内我必回来!”金昔陵说道,没多久,已消失在街口。
“不行,我还是要去……”望着背影消失,夜含月忍不住要跟上去。
“月妹妹,别去了,这是男人间的事情,你先回李府,我过会就来。”秋缇缇拦住夜含月,语重心长道。
“可是我……”
“放心!他是一位奇男子,断不会就此早逝。”
两女之话,漫漫而逝,但牵挂的,却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