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海口其实并不大。秀英,府城,国贸,海甸岛分别占据城区的东,南,西,北四个角。这座熊妮妮生活了快两年的城市,熊妮妮有一种深深的情感。
熊妮妮经常和Summer买五块钱的小芒果,剥好了用塑料袋装着,坐在摇摇晃晃巴士的最后一排,吃着小芒果,去看海。
但是以后不会有Summer陪她去看海了。
Summer昨天的飞机回了重庆。她一直没有跟熊妮妮讲她回去是要办签证和留学护照,她只是说家里有点事,要请一个星期的假回去。
今天在电话里,Summer才跟熊妮妮讲可能要去法国。
熊妮妮在电话里大发脾气,质问Summer为什么到现在才跟她说。Summer在电话那头一直劝慰熊妮妮,只是不想分别的时候大家那么伤心。她说,小姐,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到时候我们一定要过得很好。我们要有很多钱,我们一起去看2008年北京奥运。
熊妮妮很伤心,她嚷嚷着,我现在还不是很伤心。
熊妮妮深深知道,这么好的朋友,生命中是不可能再遇到了。友情有时候也像爱情,需要缘分。可能要到很久很久以后,熊妮妮可能才会知道,她能肆无忌惮丝毫不考虑对方感受和对方发脾气的人,永远只有Summer一个。
这个有着让人发晕阳光的下午,熊妮妮很悲伤。她想念Summer。她被一种失去的伤悲深深笼罩着。她想念最炎热的夏天晌午,她无聊得发狂,扯着Summer陪她去逛街。她想念两个人一起去吃过的各种小吃。她想念凌晨的国兴大道,她想念两人一起合唱过的歌。她想念Summer为了她拖着长长的电话线就着惨淡的月光给她喜欢而得不到的人打电话。她想念她抢的她的小熊维尼的白T恤,她想念Summer穿着睡裙扯着睡眼朦胧的她去操场上看的那一场盛大的狮子座流星雨。
她想念她总是和他喜欢的男生把关系处理得那么好。
她想念那片硅胶蓝的大海。
回忆像底片。熊妮妮永远是那种想到就做到的女孩子。
她爬起来,换好衣服。戴一顶蓝色太阳帽就出门了。她要坐车去看看那片蔚蓝的大海。
她买了一大袋芒果,坐在有冷气的共速达的最后一排。一个星期没有去过假日海滩,连破旧的小巴都换成了共速达了。熊妮妮深深地知道,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
下了车,一个人在银色的沙滩上脱了鞋走了很久。她和Summer曾一起在这里踢过浪,在这里骑过沙滩小坦克,还肩并肩在黄昏的落日余晖下走了很久很久的海岸线。拍过好多照片,说过好多心里话。
熊妮妮坐在沙滩上的时候,转头看到学校最登对的那对男女。她记得和Summer一起逛街时遇到他们,Summer曾说,他们真是我见过最登对,感觉最好的。
熊妮妮突然觉得很失落。她掏出电话,给许之至打了个电话。
“喂,我在假日海滩。你来陪陪我好不好?”
“我没空。”许之至冷淡地说。
熊妮妮突然觉得寂寞极了。寂寞像漫天潮水向她席卷而来,她看着那片海,仿佛从蓝色变成深蓝,变成灰色,再变成黑色。她的心也被染成黑色。
她一个人坐了好久好久,然后再打了个电话给许之至,“今天周末,你在做什么呢?”
许之至说,“我在家啊。不想动。”
熊妮妮说,“你答应过我的啊。你说有台风的时候,会来陪我的。”
许之至没有说话。
熊妮妮说,“你忙完了就来找我好吗?”
“你早点回去。7点台风就来了。”
熊妮妮没有说话,喔了一声。电话那头就断掉了。
熊妮妮一个人沿着海岸线开始走。她一直走一直走。不回头。她在荒无一人的海边终于停下来。而天已经变了,太阳躲了起来。云层黑色的狰狞着压得很低,她和许之至曾经在一个黄昏讨论过这样的云到底像什么。
什么都不像,像你的脸,许之至。
熊妮妮坐在黑色的大海边,在沙滩上画着圈圈。她写我爱你。她写英文版我爱你。潮水很快漫上来,带走一切。
大风开始呼啸着刮过的时候,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熊妮妮很害怕。熊妮妮考虑了很久才决定一个人走过来,她既然走过来,她就不害怕。虽然心里发毛,但是她得撑下去。
这片海是黑色的。它咆哮着扑打向岸边。它发怒了。熊妮妮退了好远,海水还是可以浸到脚踝。这场几十年来最微型的迷你台风,巨量的雨,我们南下之后,被困在一个潮湿的汽车旅馆。
熊妮妮坐在岸边,看远处的灯火。她觉得自己很漂泊,她觉得自己很可怜。她浑身上下都被浇得湿透了。大海和大风都在咆哮,熊妮妮没有哭,但是她觉得自己的眼角很湿,嘴角很咸。
过一会儿,她站起来。她站在海水可以腾起卷到膝盖的海岸线上,在空旷的海边,在风里雨里,在天与地之间,她对着大海大声喊,“许之至,我爱你!”
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如果你站在熊妮妮对面五公分处,你也未必听得到。海在哭,因为它不让你知道我的悲伤。
那么如果能够,就请大海带走我的哀愁,像带走每条河流。
写信告诉我,今天海是什么颜色。夜夜陪着你的海,心情又如何。灰色是不想说,蓝色是忧郁,而漂泊的你,狂浪的心,停在哪里。写信告诉我,今夜你想要梦什么,梦里外的我是否,都让你无从选择。我揪著一颗心,整夜都闭不了眼睛,为何你明明动了情,却又不靠近。听,海哭的声音,叹息著谁又被伤了心,却还不清醒。一定不是我,至少我很冷静,可是泪水,就连泪水,也不相信。听,海哭的声音,这片海未免也太多情,悲泣到天明。写封信给我,就当最后约定,说你在离开我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熊妮妮很想打个电话。可是她明白,如果这个电话是打个以前的林耀辉,他会赶来看他,会来接她回家。如果这个电话是打给许之至,他可能不会来。
许之至,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对我好一点呢?是凉薄吗?可是我觉得你尚是一个有热骨的人。是对我不在乎吗?那你为什么不干脆一点灭绝我所有的希望?你会什么要在伤害之后再给几个糖果?爱情其实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我愿意了,你同意了,我们不反对,谁会有权利反对呢?可是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像我那么对你为什么呢?
爱情是一个人的事。但是许之至,我好累,好难过。心不是手,伤多了会疼,会死掉的。我真怕我的心死掉。
我爱你,可是我不想让自己显得悲凉,不想让自己觉得凄伧,我不想让我自己这么难过。我浑身难受,我胸口闷得发慌,我的第一根手指头到最后一根脚趾头,都在空中飘。我的灵魂也在空中飘。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做。我丢失了自己,却听得到你的心跳。我不什么生活还有什么是让我值得期待,我为了什么而活,但只要想到你,我就充满了力量。
你是我有着缺憾的圆满。
我想念你的程度,比我孤独时候触摸自己灵魂的次数还要多。
突然一个闪电划破长空,熊妮妮打了一个哆嗦。可是她多么地爱上了在一个有着台风的雨夜里,把心事都唱给大海听。
她对爱情有一颗不死的心。
熊妮妮要做这台风夜里,风里雨里,船的灯塔,海的女儿,惟一的,许之至的归宿。
熊妮妮在台风来临后的一个多小时后回到假日海滩的入口。坐上最后一辆共速达。在这大风雨里,它显得那么孤独。只有一缕灯光可以温暖浑身湿透的熊妮妮。
开车的司机把他的工衣借给了这唯一的乘客。她一直在发抖。她的发梢都在滴水。
熊妮妮从来都招人疼的女孩子。
车开到一半的时候,熊妮妮的电话响起来。熊妮妮看了一下屏幕,是那个熟悉的后面跟着两颗心的名字。
熊妮妮看着那个名字,把电话按了静音。她好想休息一下。她好想睡一觉。她浑身湿淋淋,却又浑身滚烫。她看到猫走在到处都是鱼的地方,人走的街道上都是魔鬼,没有人的空间里都是天使。
她坚持着打车,坚持着回到家,坚持着把自己放到床上。
许之至在第二天的黄昏来敲门。楼下开了好多小朵的紫荆花。这是海大的一个特色。熊妮妮站在窗台上闻到很大口的香气。
“熊妮妮,我对你不好吗?”许之至穿一件驼色的T,土黄色的七分休闲裤。
“没有,你对我很好。”熊妮妮也故意这样说。
两个人的对话像台湾电影里的偶像剧。
“那么,穿好鞋子吧。我们出去吃东西,晚上出去玩。”许之至说。
“去干嘛呢。我累。”熊妮妮说。
“晚上有个朋友过生日呢。”许之至说。
“陈菲呢?”
“我们是好朋友啊。”许之至很无辜。“我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比她多多了。”
熊妮妮换好鞋子,把电脑关了,跟着许之至下楼。
许之至骑了一辆铃木小摩托,他把熊妮妮的手扣在自己腰上,然后很拉风地骑着溜出校门去了。
“许之至,你得对我好一点。”熊妮妮在开出学校门口那条小路时说。
“我不是陈菲,她是你的恋人。所以你可以对她不好。她会包容你。因为她确定某些事情。我也不是你的好友,他们有事也会原谅你。我不确定很多事,所以你得对我好一点。就像你对那些普通朋友,总是很礼貌。”熊妮妮接着说。
“喔?你不确定我们吗?”许之至突然把车提速。
熊妮妮不说话了。她不是不敢说,而是不愿意说。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不坚强的人,一个人不坚强,就没有能量,没有能量,就不会成功。
熊妮妮能从反光镜里看到许之至的表情,那表情七扭八歪,却也锦绣山河。
她不说了。
她能画出这个男孩成长的轨迹。这样的轨迹在每个好看的男孩子身上俯拾皆是。小时候因为妈妈的宠爱,要到自己非要不可的变形金刚。爷爷奶奶把他捧得身娇肉贵,姐姐为他爬到树上寻找失踪的风筝。为有男孩子欺负自己而哭泣,经常有女孩子站出来保护他,能收到无数的小字条,小零食。
他们都脆弱。他们其实都善良。
可是你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走在街边的男孩子在哭泣,你不知道他为了什么如此伤心,你不知道他失去了什么。他曾经能唱那么好听的歌曲。
吃完一碗抱罗粉,许之至带着熊妮妮来到一家很大的酒吧。熊妮妮紧紧跟着许之至,许之至干脆拖着她的手,穿过拥挤的人群,吧台,穿过无数的小桌,包厢,烟味缭绕和掷骰子声,到达墙角边的小桌。
已经有三四个人和许之至差不多的男孩子在喝酒了。一看就知道是地道的海南人,许之至介绍说,这是我的中学同学。
熊妮妮点头笑了笑。
音乐很是疯狂和喧嚣,中央的舞池里很多人跟着激烈的节奏在扭动身体。熊妮妮觉得很无聊。她不是融入不了这个环境,她是觉得无聊。这些人她都不熟。
熊妮妮很主观。通常第一眼就决定了对这个人的喜不喜欢。
许之至的朋友要跟熊妮妮玩骰子。熊妮妮不好拒绝,她跟甘露学过。她玩输了之后,才知道输三次就要喝一杯的。她有点害怕了。许之至在旁边笑她,“你不是很行的吗?”
可是接着许之至说,“你玩吧。输了我帮你喝。”
熊妮妮觉得有点惊讶。更多的是感动,她没想到许之至会对她这么好。
许之至喝了好多酒,熊妮妮也喝了好多。
他带她去洗手间。
熊妮妮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看到一个穿黑衣服戴大耳环的女孩子在和许之至说话。熊妮妮洗手的时候,许之至笑着指了指她,然后那女孩离开了。
熊妮妮问他,“那女孩和你说什么啊?”
“他问我要电话号码。”许之至笑的真可爱。
“然后呢?”熊妮妮微笑着接着问。
“我说,我女朋友在里面尿尿去了。”许之至很开心的样子。“然后你就出来了。我就指给他看。喏,那就是我女朋友。”
熊妮妮心理温暖极了。当许之至拖着她的手穿越重重人群长长走廊回到座位上,她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喝了很多酒,熊妮妮有点醉了。她说,“我想回去了。”
许之至送他下楼。他朋友拉住他,不让许之至走。熊妮妮也不想走,可是她得克制一点。在楼梯口,她说,“那你不用送我回去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今天就足够了。她不能把太多幸福透支。
“你小心点。早点回家。”熊妮妮说。
清晨醒来,熊妮妮觉得很渴。喝了很多水,还是觉得渴。她对着镜子,突然哭了。她是那么想念许之至,她想拿一把梳子,整理许之至温软的短短头发。她想拿一把剪子,剪去许之至一夜之间长出的胡子。她想拿一只指甲钳,修剪他的手指和脚趾。她想拿一把勺子,喂许之至吃一碗可口的小米粥。她想拿一把小刀,把许之至的心拿出来看一看。
许之至,我是个笨姑娘。别人稍微对我好一点,我就以为那是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