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过扬州府,碧桃拿到一份了不得的信,足以证明她嫁得多么明智。信上不过了了几笔,贺送冷侍一坛酒,要与好友共贺,查获了一宗空枷锁夹带五十万两银票的大案。
碧桃看着他的眉眼在笑,带着很得意的眼神,就知道一定和他有关联。那一刻,她才知道嫁了一个了不起的夫婿。
当然,小手也不安分的攀着他的腰,眼里带着敬仰,坐在他怀里,“文昭。”
他看到温香软玉送满怀,毫不犹豫的抱着她,细密的吻着眼角颈项,“怎么,困了吗,在我的怀里趴一会儿。”
她想了一下,“不困,我会喜欢上陪着你。”
他搂着她,“回京都,我们先住进龙弟的西厢房,帮帮他们的好事。胜雪怎么都不肯文定,我们一起搅和搅和。”
她也忘了羞怯,一张脸凑近他的怀里,亲着他的脸颊,“嗯,听你的。”
他长手一拉,“碧桃,你还是不会相吻吗?”
等到在扬州府驿站停车,才由龙傲云请客,订了一桌。特意点了一壶琼花露酒,只为了碧桃要陪夫婿喝酒,以她的酒量,大抵一杯就醉了,索性,都陪着浅茗。
她却还不知道,不过一杯酒,脸颊竟已泛红。冷侍抱着,让她趴睡在怀里。他们不觉笑起来,连胡乐都跟着说,“难得冷爷肯照顾一位夫人,也该定定心。等着老夫人知道,哪里会介意娶得小妾,一定找上门,要她多养几个小的玩玩。”
不过半个时辰后,冷侍抱着碧桃上马车,招呼他们几个也一起上马车,到下一站驿馆休息。等到马车一路小跑,他才掀开窗帘,和龙傲云笑着说,“无非避开是非,我们查的一桩空枷锁夹带银票案子,只怕是捅了江洋大盗。算算,也该近几日有动作,还是安全为上,安全为上。”
直到龙傲云想通,参与了一件多么好玩的事情,才一起举着牛皮袋,隔空敬了一下。马车在路上,总也是绕道驿馆住宿。冷侍却抱着碧桃,带着胡乐,在驿馆后院停好马车。匆匆的离开,到第二天辰时,才回到驿馆。
按行程,总共五天能回到京都,他们却多逗留了一天。到了保定府,已经有教坊司别署的同僚,说起李东阳和朱厚照在紫禁城门口,对峙一天,怎么也不许宝儿进紫禁城册封为美人。朱厚照也没发脾气,只拿到封妃的昭告文书,到豹房自行册封。
所以,封妃大典,由他们拟定祝祷词曲,特例允许教坊司和贵族少年携眷参加。他们去延安府公务前,还要备一份送给朱厚照大婚的礼物。
所以,他们逗留一天,去找新奇的玩艺,给朱厚照充作贺礼。直到在当铺看到一对玉如意,放在手心正好一握。冷侍左看右看,总觉得异常合适。
龙傲云一愣,“冷兄,封妃贺礼,送玉如意太寻常。”
冷侍一笑,“正合适,我们合买一对还不行,去拿一样私货,也就行了。”
他一愣,“私货?”
冷侍提起,“一张琴,一张古琴,是唐玄宗三儿子继位大典所用的九霄环佩。”
他更不明白,“篡权夺父权的李享,不吉……”
冷侍手一捂,不给他说下去,“吉利着,没事,都是典礼。跟我去教坊司别署取一趟。我们晚上先弹着玩,再也听不见九霄环佩的好音色了。”
不过午膳后,他们一行人到教坊司别署,进了后院。倒也自在,带官职仅有他们两个,他们正好凑着凉亭和石凳、围栏,竟也全部坐下。却还是分成两圈,分坐在两处。冷侍摆起古琴,先调试几个音,才弹了一曲《高山流水》。
不过轻轻弹拨几下,一股清澈流水缓缓在丝弦上流淌。不亏是行礼大典的名琴,带着沉沉古韵,一弦一音都带着余韵。自古名琴如美人,千金易得难一求。
到了京都,周围的巡城营兵,已经混迹在几处,穿着便衣,还要几处瞥几眼。路上的行人,倒也是一样的繁华,小摊、茶楼、乐坊、酒肆,处处透着靡靡之音。只是,总觉得行人不似往时一般,行色匆匆,带着一股闲散的意味。
走街串巷的粉头,多了几双大脚,举止间却多了几分作派和阴阳气。散在几处,也不多话,也不招徕,连闲聊搭话也不多。
到了教坊司,里面左韶舞刘坤、右韶舞罗起也合送一样,反而奉銮周忻一个人,送了一副玉镇纸、一对玉舞人,和大婚的女冠、女服。
龙傲云一看,“果然还是周忻心细,知道紫禁城必定没备着。”
冷侍却提了一句,“终和紫禁城不同,少了几分庄重。”
待到散值,他们一起回到龙傲云府里。由得翠摇烧一桌晚膳,坐在前厅,凑在一桌子用膳。总还是看不惯李东阳对朱厚照驳面,竟然连紫禁城都不许宝美人进。一品大员,由李东阳挑头,分成两拨,来参与封妃大典的大员,只确定太子太师华盖殿大学士焦芳、兵部尚书曹元、吏部尚书杨廷和、内阁费宏到场。六科五寺、督察院,也必定到场。没有礼部主事供辞,不得不找到从下属的教坊司。朱厚照允许携眷参加封妃大典,也知道他记挂宝美人封妃大典过于冷清。封妃大典,倒成了私下朋友聚会。
“宝美人,总还是委屈了。”
“她进宫时,就猜着了。”
“自古美人如名将,可惜。”
半坛酒下,冷侍还觉得不尽兴。被翠摇放了一副笔墨,让他写祷辞,只得提了几句,“天有穹苍而生黄龙,俯九州而泽苍生。民下喜而感其德,有天地孕神女,妖娆妩媚而心生遐念,引以为知知而晓百娇……”
“挺好,有什么问题?”
“要写德娴孝恭,现在写不出来,我得先沐浴。不然,再来一坛酒很可能不行,凑巧也能行。”
“十天后封妃大典,也没事。”
冷侍拥着碧桃直往西厢房走,只说,“按惯例,得沐浴斋戒三天,我先沐浴。”
说起封妃大典,在豹房总带着儿戏。所以,他们被传进豹房胡同,龙傲云看到大手笔的预排封妃大典,着实吃了一惊。甚至也在奉天殿前预排封妃典礼,一个属于豹房的奉天殿,和规制一样:一个太常寺卿为侍仪司;二个少卿为正副册封使,各奉宝玺、封册;二个赞礼郎为赞礼。侍仪司在奉天殿御座前设置封册、宝玺案位,在条案东西设置奉节官位,掌节人费宏位于其位左后处,并在其南面设置承制官位,朝西而立。并在横街南面设置正副册封使受制位,面北而立。在其北面设置宣读圣旨刘瑾官位,其东北面设置奉册奉玺官位,面北而立。一切参与正授官员,上值时行走豹房,直至封妃大典结束。冷侍笑言,“哟,挺好。我们正好歇歇,三天后,准时在东厢房一起拟订词曲。”
龙傲云总还是觉得不自在,被司礼监掌印太监刘瑾呵斥,“哟,可是万岁爷的封妃大典,两旁还有设歌舞伎人,还不一起排练。莫要背后说起封妃大典:出了紫禁城,就办不成封妃。”
他一愣,看着刘瑾,权倾一时的大宦官,主掌东厂、西厂的权宦,“刘内臣,我初次行礼官,请多多指正。”
刘瑾一听,挑眉浅嗔,“还不快去,到教坊司找几个体面的歌舞伎人,不能一副轻薄样。”
龙傲云赶紧打了一个躬,“是,是,先行告退。”
冷侍带着他,直接拐了灵台和她调教的四个歌舞伎,连上她和贴身丫鬟,正好六个人,经过正厅,又带走四个乐师。“带上灵台,一准能办成。我们只负责填词曲,教她去调教,还能得空去逛逛民街。我们就按逛市集小摊的物价,给付银子,吃得可是御膳。待会儿,我还带一份叫花鸡回家。”
他却看着灵台一笑,“冷兄,我们可是把一个,灵台急匆匆带出来,发鬓都歪了。可要找一处,先梳妆一下,免得大不敬。”
“先进豹房,被周忻知道,挖走心头宝,只怕追出来。”
刚进豹房,刻意去河边绕了一圈,才带着灵台进奉天殿,左韶舞刘坤、右韶舞罗起也到了。冷侍和龙傲云各抱一张古筝、一把三弦琴,坐在乐师中间。奏了一曲《霓裳舞》:“桃花坠、绿羽鬓,霓裳羽衣衫,繁华三千顺天府。素妆插桃花,鬓斜香浅盈,双手奉奉一枝桃花,请君随同舞。裙裾飞扬,霓裳可绕梁,银铃响彻云,素足一点。肱骨欢颜德彰彰,百官皆贤良,万民安乐咸礼让。引得轻帛漫天扬,指尖绕绕一曲《霓裳舞》。浅浅一笑,拈花回眸,任披帛行云流水。浅浅香彻难忘,引案奉香香,当与皓月长空,敬敬神州行云,泱泱大明王朝,顾盼流转纤腰间,绕梁清音难相忘。纤腰回转流、披帛漫天舞。”
灵台手里的披帛,顺着起音,一回眸,低肩一转身。其余的几个,慢半拍一起转身,直到一曲终了。才纤腰一转,侧肩披帛,双手奉天,跪在地。
刘瑾听着,“可是欺负厂臣,第二小节,错了一个音。封妃大典,一个音都不许错。还有灵台,我可记得,跳得庄重些,封妃大典不能太轻快。先把其他几个歌舞伎教教好,一个都不许错。”
他们几个应了一声,配合着几位行礼官,不断一遍遍歌舞。直到灵台的脚尖一扬跳,银脚铃滑落地上,他们才一起笑出来。带着她们几个歇歇,去民街转转。
里面有一家“迎客酒肆”,门口站着迎客的老板娘。他们几个进去,坐在二楼临窗,点了六样点心,和一壶花茶。
“歇会吧,我的手指都受不住,待会儿,先练出一个样子。我们还得准备几首不同曲风,歌功颂德、国泰民安,百子千孙的词曲。”
他们正说着话,看到对街的一道影子,探头探脑。冷侍的眼睛越来越明亮的盯过去,“难怪皇帝生气,个个都管着,明里暗里盯着他。还不趁着封妃大典,混闹一通。”
龙傲云也跟着望过去,对街的小胡同里,有一个不高的汉子,一边和茶水摊聊天,一边往后看了几次,才安心的坐下来,传了二份茶点,一壶茶。
等到入夜,他们各坐一隅,一致觉得把灵台几个,一并丢进豹房到封妃大典结束,是一件多么明智的事情。他们上值行走豹房,也省得费手脚。
说起朱厚照,冷侍只是叹气,“小皇帝担子不轻,他混闹也坐拥泱泱大明,三宫六院。再闹起来,紫禁城总也有人坐不住,要来关照一下宝美人。”
龙傲云也深知关节,“我们也管不了,请,请。”
待到二天后,他们才凑着一处,把祷辞拟下,“天有穹苍而生黄龙,衔芝草而蕴其灵泽,千花盛而而孕万兽,虎狼豺豹,跪跪而俯首奉奉。神州而泽苍生,林川泽丘代天巡牧。思思而有青凤栖梧桐,绕粱而三圈择其枝。华羽披披而生七霞,天下闻清音而五谷丰登,平民安乐不思饥寒,鸣其清清而生遐思,衔明玉而待。有女得灵蕴而生,霞光百丈,足踏百花而蕴,奇香百里闻而浅浅泽。德行百户千家,以孝撼天而得云雨。千娇百媚而率后宫佳丽,回眸流转而而,妖娆明艳而生遐念,明奉奉而得相携,华裳宫佩与身而纤纤素腰,行礼跪跪而得龙颜,行巫山云雨而祈子孙昌盛,百子万福。万民同祈清音蕴福,百世安乐,国泰民安。”
他总觉得怪,“挺好,就是觉得怪,看起来不庄重。”
冷侍应声,“我们只帮小皇帝混过封妃大典,再庄重,一品大员还不背后惦记着,教坊司教唆小皇帝私下纳妃。我还没写:纤腰流转、明眸半掩,顾盼而得龙颜行云雨。混得过去,也就行了。”
总之,宝美人的封妃大典,总也是场面混得过去。不止教坊司,还有太常寺,都在行礼官服上多一、二分轻佻,又不敢太明显。
朱厚照总还是一贯,带着宝美人,身后跟着两个西厂宦官,到了民街上的教坊司,闹着要进去舞一曲。非得和宝美人拿着未开刃的短刀,在台上混闹。连旋转三圈,横刀一划。
宝美人连扶了几次,也请不回席上。只得由得他去,没想到,他反而抱着宝美人,闹着要去别处逛逛。打横抱着就往书厅走,眼角斜挑着,藏在柱子后的一条黑影。
所以,抱着宝美人,换一处玩乐也无可无不可。
书厅在二楼拐角,恰好能看到楼下。里面按理都放着乐谱,偏偏夹杂着一叠素笺还有几本杂记,诸如:《吴子》《太白阴经》,竖立放在一叠乐谱后。当然,也仅有薄薄几本。大抵还是整柜的古乐谱和乐历史。
他随手翻了几本古乐谱,就坐在书厅的卧榻,抱着宝美人横坐在他膝上,帮她脱下外衫,在颈项戴上一串珍珠链,“宝美人,喜欢吗?”
宝美人微微颔首,“好美,每一颗都生着南华光润。”
他看着黑影闪了一下,似乎离开了。才揽起她的肩,一起走到案几上,翻着几本古乐谱。在上面用朱砂批了几个字,又夹进一张素笺,提了一句小词,“宝美人,可是朕的千金不换。五百两黄金,可是太便宜。朕总是觉得古乐曲,有一些都要改动一下,“千山关月”总还是不如“柳斜朔月”,还有这几句,过于高亢,好好儿,宫词都唱的不风花雪月,好生可惜。”
所以,开着窗户,由得清风吹进室内,也凭添几分旖旎。胭脂轻染,美人玉鬓,朱厚照不自禁提了一首诗,“调弄风月几许情,雁回锦字诉遐念,浅酌阳漾浅品茗,何处花明艳压枝,难恨空怅驻书厅,同披金帛拥贵华,何时待得欢春阳,共饮一斛敬厚照。”
隐约有一道斜线折起,已经被他抹平。转而拿着镇纸,压着一首诗在书桌上,和古乐谱和素笺一并放在案上,传唤教坊司的丫鬟,去传一顿点心,传进书厅。他要和宝美人,在书厅用膳。
待到传了几道点心进来,他们坐在窗台一边品着点心,一边看着楼下。朱厚照看着楼下几个扮作百姓的宦官和宫女,“朕还没见过这样的百姓,来回走动,就是不买东西、不聊天。谁下去打一声招呼,让他们像样一点,朕在楼上看得清清。”
宝美人把点心分在一碟,放到他面前,“万岁爷,可是待会儿到校练场玩玩?”
朱厚照很认真的点头,看向书桌的古乐谱和诗笺上,还是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顽皮,“嗯,不是玩,是演练。他们要和真的对阵一样,才好玩。”
一阵清风,吹在诗上,恰好折成一道斜印,合起来是一句话:调回阳明驻贵阳,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