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和他们坐在荫凉处,在一户自家后院摆摊的大碗茶,买了三碗,“傲云,船妇唱民谣的声音可好听,唱出她的心思,思乡情切。”
龙傲云点头,“可不是,她唱的有一句:夜阑灯阑珊,晚风吹得荷花醉。哎哟,我在荷花间,不知何时见到你。听起来,颇觉伤感,颇觉伤感。”
说话间,看着城门口,不过少顷,已经到了换岗时辰。两队守城军士,也先敬礼,再进出岗亭。甚至连一句话也不多说,刀剑,也是挂在腰间。还用一只手握着,抓着鞘柄。随时都可以抽出来。
城门口,也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往里望着,却不进城。站在旁边,只是看着岗哨。岗哨竟似习惯。反而,待了一会儿,眼带困乏,打了一个哈欠。背抵着岗亭小憩起来。
远远能看到,城外的护城河,有几个巡城营兵在暗处,只偶然盯几眼。在转开,恍若真的路过一样。甚至让人怀疑,巡城营,收受皇粮月奉,还能有什么作为。
王守仁看着频频点头,才转眼看向龙傲云,“傲云,是不是觉得她们夫妻分散,仅赚几个铜钱,过于清苦?”
“只是觉得对着洛河,唱出一首让人伤感的民谣,总是心生不快。”
“洛河的那一边,可是洛阳。寻常人去不成,住着牡丹花神。”
“船妇也的确艳羡的说起:好一处风水宝地,牡丹到了洛阳,却生出一片灿烂夺目。”
王守仁一笑,“有趣,倒是真有趣。明日,我倒有兴趣,雇船顺着洛河一游。不知傲云可有兴趣同游?”
“明天,周奉銮有事安排,正在准备行程回京都。往后还有几天假期,再约伯安一叙。”
“哦,不知道教坊司别署可有多余空房,哪怕一间书房。想在傲云回京都前,好好一叙。河水快涨了,船要迫停,蜻蜓该要飞上河面跳一跳。”
“宜阳似同苏州,处处河渠水脉,船舟交汇,网罗交织,好似星子散落。水乡休憩,船舟迫停,也少了好些生计。只得转到岸上,贩卖苦力和厨艺、女红。”
王守仁一笑,眼里转了几下,“哦,星子散落一般,交错出网罗星布。傲云可是苏州府人氏,不知苏州可有什么游船水台?”
龙傲云才想起一件事,“正是,苏州府人氏。每到佳节,会用小船为路灯,引到一处铺满平台相连的几艘大船,作为贺佳节的空处。处处都是小船,竟点着火把,彼此引为暗号,朝着一处玩闹。”
王守仁几欲站起,拍了一下茶桌,“有趣,苏州府不愧是福地天境。”
他点点头,“正是,不知回京都可会路过苏州府。我还想回家买几块糕点,总是嫌宜阳菜不合口味。”
说话间,侍卫已经把壮汉带进医馆,回复王守仁,“医师说,只怕水井泛了。让查探茶肆的水井和其它茶客。张副总捕头,已经带了六个捕快查案。不过少顷,即来报知。”
“无需知会我,只消报在丁大人名下。只说下午巡城发现异常,茶肆的水井附近,有新生的植物,疑造恶水。已和医馆联合,并通知仵作一同便衣行事。”
“是,谢谢伯安成全县衙功劳。”
“不用客气,也不是我出力,也非我的本行。我只是一个小画师,在城南门摆摊。”
又待了一刻,才看到丁丑带着另一个侍卫,进城门口,一脸凝重,“傲云贤弟、王阳明久候了。”
进到后院,他们又付了两个铜板,买了两碗大碗茶,丁丑才说道,“河要涨了,城南门口,远远的看到几只小船,停在岸边,吃水很深。竟是提前放了重物,怕河涨船漂。我还未及上前,竟有一只小船绕开,开往南去。”
他们几个,又坐了一会,才起身往县衙回。路上的行人,还是往时一般。还有几个老人,搬着藤椅,在树荫下休憩。任由知了在树顶吱吱,他们都打着盹。
茶楼和酒馆里的歌舞升平,老远都能听到吆五喝六的赌骰子。丁丑也没喝止,带着他们绕开了。连看都没看,只说着一句很怪的话,“好一条繁闹的老街,和往年一样,不知多少繁华烟雨,让人迷陷与中。”
待到一家小茶馆,丁丑特意拿出十个铜板,在茶桌上叠起来,“老板,给我二份茶点。就要红糯团子和松子,各拿五文钱的量。”
他们一路走到县衙后堂,也无人通传。到了县衙后院,只有一个人打着瞌睡,间或抬起眼,往门外看几眼,又继续打着瞌睡。被丁丑抓着,闹着要罚半个月奉禄,“现时,库银都被劫了,县衙没闲钱。正好缺米禄银子。罚了你的银子,才有钱支在别处。”
王守仁只是看着,甚至还轻笑一声,“丁大人,过于操心。现时被劫库银,都提不起力气。”丁丑还带着愤愤,“岂能不立法?”
王守仁才又说了一句,“可见他们都没把丁大人当外人。”
丁丑才骂了几句,转身走进后院,由一个丫鬟引路,走进后堂。再秉退闲杂,只留下总捕头和两个捕快。几个人,坐在一起说说话。
才说起游河,龙傲云想起一惑,先开口,“丑贤兄,我也就闹着游河赏玩,倒听着一回民谣,满哥。还知道宜陽县特产黑猪肉,不过,没空找肉铺子买来下菜。”
丁丑笑道,“安心说话,不用支吾。满哥是安化话,小伙子、哥哥的意思,别以为丑贤兄白当知县。”
王守仁才接着开口,“丁大人,安化的特产,腊肉、黑猪肉,频频在宜陽县出现。只怕他们水土不服,总有货源递给小铺子贩卖,我们或许能顺着线,找到源头。”
丁丑才笑言,“真正是傲云贤弟好眼力,果真帮我找到一位高人。伯安,请,请。”
龙傲云朝丁丑、王守仁一拱手,腿已经跌软,和司胜雪低语,“我还真的在演韦爵爷,我们还活着?”
司胜雪想了一想,“比想象中规模大,只当会按照历史,封禁在安化和寧夏没想到两次看到乱贼,都不是巧合,设局渗透进宜阳。看来,小皇帝必有手段,先把爪牙打回安化封地,再诛杀。”
他也觉得腿软了,“我就是一个危机部小职员,涉足内战,是不是太看得起我?我最多帮忙迂回,和混过难关,余下的还有劳伯安。”
王守仁朝他一笑,“哦,傲云可是有法子,绕过当前难关。”
“我只是随便说说,现在入侵半壁江山,还是埋伏细作的方式。后续部队肯定没边际,根基也不深厚。只是骚扰民心,法子也无非安民,1、河涨时,安抚船民。2、提前准备防空洞,避难处,不能让民心乱。3、找一处废墟,找高技巧画师,画出一副结合废墟,媲美真人的万民宜阳图,引他们攻。4、河渠密布,不如混些官兵进去,临时转变阵法、兵法,也更方便。”
王守仁接着往下说,“可还是半个行家,阵法通常把老弱病残,藏在阵形居中。不妨用四门兜底阵,也可安民,也可防着几分。找画师在废墟作画,倒是新法子,的确可行。还要安排几十个巡城营兵,在废墟里动起来,才能唬得过去。”
四门兜底阵,算得一般,不过运用五行相生相克。却不是处处夺人生死。分作四门镇守,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再各生四门。朝四处散开,居中由人指挥阵形守关。生门留在东方,按惯例,要留半门,由老天定夺生死。一旦能逃命,决不杀绝。
四门四锁四处兜,青龙镇东青旗号,一令锁门闭生路。白虎镇西白旗号,一令锁西铁石飞。朱雀镇南红旗号,半开镇南火光迎。玄武镇北黑旗号,一令锁门水夺命。居中守关武将伴,褐旗号令敢不从。四向四盏油灯生,不灭阵形不破阵。四旗四方轮生死,战场修罗难活命。青龙镇东留半门,得饶人命由天定。切莫断生造杀孽,总得留人半条命。
丁丑一听,顿觉有门道,“伯安懂阵法,可是行家?”
“十七岁巧学道门阵形,不过略通而已。四门兜底阵,分作四门镇守,以色旗号令,朝四门散开,居中守关。”
龙傲云低声问道,“胜雪,他精通道家到什么程度?”
她低语,“放心,集大成者,无所不通。”
他才放心的说着,“其实,还不如关门打狗。直接趁着宵禁,半夜在城门观望,看看哪几户昼散晓聚。我倒不信,一直散停着,没处聚集?难得投尽处,不分生死门。偏偏难与争高低,只落得生囚难逃天。”
她笑言,“又胡说,总会有联络处,却未必会撑船去聚集。按着他们的说法,只怕还不止渔船,连市集都有人。反怕牵连百姓,倒投鼠忌器。”
他才接下句,“其实,你不觉得,我们和明朝格格不入。也只能把历史还给他们几个,我们没有他们的果决改变历史,只是参与其中、各玩各的。”
她看着,不觉好笑,“我们最多护民,而不是杀叛。”
丁丑听到这里,插了一句,“所以,我总说傲云贤弟,总还是心软。”
龙傲云总觉得心事被揭穿,也只好应了一句,“丑贤兄,我听到船妇说起,想去苏州学船点、船艺。觉得不至于太恶,不过为了一口饭,我也只做得到查探和护民。”
丁丑一想,“心软也不怪,待到你看几次,乱贼进入宜阳,或者函谷关。手起刀落,小民从此无父无母。你还会觉得他们可怜,还会手下留情吗?我相信你有计谋,只是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
他也只得讪讪着,看向王守仁,“幸好有伯安,只怕交代给我,也做不妥当。”
一边吃着桌上的花生米,一边和司胜雪说起,“在明朝,我也就一个管理唱戏唱曲的小职员,我能做什么?演一个王侯,还是校尉,县衙正好有抓着不招供的乱贼,我不如演一出《包公夜审郭槐》。我看行,先拿着锣去敲一下,再装神弄鬼,把他用迷香弄晕了。再带进大堂,骗他已错入地府骗供。明朝说不定也敬鬼神,还能审点什么出来。”
王守仁听得有趣,“傲云,你的法子要变通。审案没那么难,只要告他斩立决,总有临终信托或者交代,但凡蛛丝马迹,还怕丁大人找不到贼窝?”
他哼了一下,“在大哥眼里,我不出色,在明……在宜阳也是。我反正说着玩,总知你们必有办法,我只把想到的话说出来。”
他总是有气,看着司胜雪倒觉得分外亲近,“幸好有你一起陪着,不然倍觉无所长处。”
她侧坐着,也在低语,“毕竟有差距,总是不同。也只能当做旁听,时日渐长,也不能上阵杀叛。一旦习惯,回现代,可不得被抓了?”
王守仁不觉好笑,冲着丁丑一阵耳语,丁丑看向他们频频点头,“此计甚好,此计甚好。”
他们两个犹不知进退,还在喝茶,一边说着战事看法,“小皇帝神佑,我们无非混混事,谋几两银子的闲差。把危机绕过去,不毁掉危机部小职员的名声,也就是了。反正,那个老匹夫,也打不进函谷关,真有人拥护,还会私放狱囚?最多,也就从关外引兵。明朝的百姓知情后,必会一揭而起,抵抗外辱。”
她也跟着点头,“离安化最近,难道引蒙古兵入关?”
“那也太蠢,蒙古近安化,再蠢,也会绕远点。取兵女真族或者琉球岛也未可知。影视剧里,一侵犯国土,必定琉球岛、倭寇。”
“嗯,没人拥护,又要劫库银使坏。女真族已占半壁江山,收买不起,非甲即乙,只能是琉球岛。”
“八十七岁高龄,还乱折腾,还要劫库银收买乱贼。”
说到后面,他们反而好奇,劫来的库银,不直接重熔铸,还有什么用处。带着库银的标志,能收买什么人。无非还是扰乱民心,打乱计划。
丁丑颇觉兴味,正侧身,“傲云贤弟,你们怎么没想到永乐五年打下的安南国,后来,宣德二年一念之忍,才任由他们不归俯,再称臣的安南国。他们必不在乎,镌刻的印鉴。还或许因为明宣宗先皇的仁义,想要趁势打进大明皇朝,捞一些好处。”
他想了一想,“安南国,靠近哪里,一时竟疏忽了。”
丁丑嘱咐捕快递一份大明疆域图给龙傲云,“喏,靠近太平府,正是安南国。”
他一惊,看向司胜雪,小声说,“太平府也是现代的崇左市,永乐年间我记得,是朱棣。够狠的,越南都打下来,成国土。明宣宗先皇我没听过,总之,是越南有谋夺明朝的野心。影视剧里,总是倭寇、琉球,怎么换成越南。还真不适应,我得抓瞎,怎么换成越南了?”
丁丑看着他一脸窘迫,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得开口,“没什么不能说,也好听听你们的意见。”
他才说出口,“不是一向侵犯大明朝廷的都是倭寇、琉球岛,怎么改成安南国?一下心理没准备,那么的小国,也敢肖想大明王朝?”
丁丑反问,“琉球岛不也是弹丸小国。”
他接口,“安南国,看起来不像侵占和肃杀的小国。琉球岛,一贯入侵沿海,倒似同会联合。”
王守仁才朝他敬了一下茶,“安南国新仇旧恨,在永乐年间时,归于属国。又在宣德年间反口,称为臣子。只怕有银子递上门,一定会揭竿而起,想讨封掠地。”
他也回敬了一下,“真正看不出,一个小国,还要绕过太平府,输送死士,还一心要掠夺好处?”
王守仁一喜,“死士,所言何意?”
“我也是信口胡诌,安南国毕竟弹丸小国,真要插手内政,输了只能不认帐。只有用死士、刺客夜行偷袭,才是正理,将军、士卒也一概决不可能用。”
“有理,甚为有理。”
王守仁才接着把话说下去,“现在分配任务,傲云演一出金德真君。你可得演好金德真君,主刀兵将军肃杀之威,戴星冠,蹑朱履,衣皓鹤白霞之衣,执玉简悬七星宝剑,垂白玉环佩。光照七十万里,管人间金银钢铁。要子时传话宜阳小民,去废墟避一场狼逐日的灾劫。”
“又是这一套,必是用羊角装在白马额顶充白泽,用磷光粉充做光照七十里,再在凌晨前冲刷干净,干脆向天借雨吧!”
“狼逐日是日食,也是征兆,向皇宫位的东方紫微星,比往常更明亮。反而,贪狼星逐渐转弱,几近不见。主大吉,出征必胜。我已推演过几次,不过这几天,正好在涨河之际。或者,可以用来钓几只乱贼玩玩。”
“啊,又是征兆。真的比诸葛亮更牛,I.believein.you。我一定演好金德星君,放心啦!”
“你面对的是全城小民安危,要演给渗透进来的安化人和安南人看,还要他们跟去废墟。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他的眼角一扬,立时转了一种俯视和倨傲的神情,带着三分出尘的姿态,“小场面,我hold住全场。下界众生请听,我乃金德星君下凡,三日后,狼逐日兆灾,请携眷前往南城内废墟安身。”
王守仁总觉得有问题,才想起来一样,“没有威慑之气,金德真君是掌管刀兵将军肃杀之威,再试一次。”
他眼神转了一转,露出武将的神色,“我乃金德星君下凡。”
丁丑一看,“真像,等到去道馆借来道袍,一定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