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陌的额角猛抽,她还不记得自己这么冤过!
然而与此同时,她也意识到,将自己当成楠樾军来胖揍的白袍人,是冲着楠樾侵入飒熙国境一事而来。
这样想着,尹陌也就由着好奇心顺势让自己的目光向高处攀爬。
沿着黑夜中周身散着微光的雪白一路向上,她见到了一位长袍广袖、仙风道骨的……年轻男子?
他乌黑的长发垂散在身后,面容俊美,五官分明,神情却十分冷傲不屑。此时,男子从容将金扇收回,站起身来,将它垂在腰间,金色流苏轻轻摇动,蔓着朦胧的金光。
尹陌心中暗暗赞叹,虽然他的脸过于年轻,但这世外高人必然修行极高,恐怕她这辈子都没想到竟有机缘遇到这样一位活神仙。尤其深夜中如此这般金银同体的发光亮相,深不可测得如此这般浮夸和招摇。
不过浮夸招摇与否,都与尹陌无关。既知自己是被误伤,那么站起身来溜之大吉已重新成为她此时此刻行事的上上之策。
可当她刚要小心坐起时,身后一道凉淡又空灵的声音冷不防传来,猛然间,几乎让她心脏漏跳。
“楠樾军近在眼前你看不见,倒挑了个谁都没发现的水老鼠来打。”
以尹陌的耳力和警觉,刚才瞬间飞来的金扇她没能躲过的确危险,可一个大活人稳稳的站在身后也没被她察觉,就实在毛骨悚然了。不过……水老鼠?你说谁?
“还不是这小子太鬼祟?让我以为是个落单的小兵。”那人辩解,又低声懒懒道:“小子,没事就起来,还趴着装死呢?”
尹陌按耐着心里的震惊,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下意识抻了抻自己那身糊满了淤泥的粗布短衫。先瞥了白袍男子一眼,便没多想,急忙侧身转头看向身后之人。
夜幕之下,那人一袭墨色长袍,腰背紧束,没着外袍,清晰可见的身形高挑修长、优美挺拔。尹陌只觉得自己见到的是把出鞘的利剑,只凭这身姿便让她移不开视线。
然而真正让她心如擂鼓却另有缘由:那张面孔隐在一副黑色的面罩之下,仅露出了一双眼眸,她看不分明,却由月光一晃,一抹淡淡的冰紫光泽便倏然隐现……
各种零碎的信息此时在她脑海中快速拼凑,许多难辨真伪的传言中,的的确确有一条是描述这双眼眸的。可她一直以为,这似有似无的一抹紫,只是人们在恐惧和绝望时才出现于幻觉的异彩。
他真的……会是她追寻了这许多年的月魔吗……
执着了不短的岁月,此时此刻,尹陌却没有勇气开口询问:你是月魔?就是那个曾多次出现,阻止月夜中杀戮的月魔?那个令恶人闻风丧胆,如同神冥般的存在?!
她甚至还想让他知道,自己多年来一直在苦苦寻找的归宿,正是那一支如鬼如魅的月魔军。
然而此时此刻,她竟忘了五体投地跪拜一番,高喊“神仙老爷速速将小爷我收了去吧。”而只是怔忡的望着他,眼看着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从淡漠转为专注,明明没胆量对视,却更没胆量逃避。
“怎么?看他这么久,这小子很好看?”白袍男子微微挑眉,慢步踱到尹陌面前,促狭笑道:“只有一脸泥啊。”
尹陌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被拍趴在泥里,这一身的腌臜,肯定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你叫什么名字?”黑衣男子没接话,反而突然开口询问。
“你是月魔吗?”终于把措搭的神经捋顺,尹陌猛地问出了口。
那人没回答,反而慢慢向前走近了两步,凝眉看她。
这直勾勾的注视让尹陌觉得自己马上就可以冲上天爆成一朵大烟花。
白袍男子此时也突然敛起笑意,盯向尹陌的颈间,震惊地呆了呆,低声道:“……不会吧?”
“萧焕。”黑衣男子淡淡道:“这边的事不用你管了,去做正经事。”
“那你留在这要做什么不正经的?”白袍男子刚笑着说了一句,便意识到这并不是个说风凉话的好时机,立即正色道:“好说,我走了。”
说完,他又轻轻瞥了尹陌一眼,之后竟然御风凌空而起,飘逸的衣袂迎风翻飞,仙气十足。宽大的衣袖一挥,他身后不远处顿时出现了乌泱泱大片人马,所有骑兵似乎全都是黑马黑甲,如同来自幽冥地狱,隐在夜色中,诡谲莫测。下一刻,那队人马几乎无声却又迅速的冲向楠樾军的方向,白袍男子竟也化为一道白光,疾速朝楠樾军方向飞去。
尹陌惊愕,也许她曾经想象的仙都应该是白眉白须、超然绝世的老头子,至少月魔也应该是这幅样子才合情合理,但这一刻,她当即断定,眼前的黑衣男子必是月魔无疑!
身后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惊呼与惨叫,她无暇回头去看,因为那黑衣男子已经逼得极近,抬手在她脸上轻轻抹了一下,一片软泥被划去。尹陌眨眨眼,无措。
“你是男是女?”
尹陌暗自心惊,瞪眼急喊:“小爷……我……我当然是男人!”
黑衣男子顿了顿,并未继续确认,却问道:“你的玉坠子是哪里来的?”
清冷的质问让尹陌一怔,急忙后退一步,手探向领口。果然,她的白玉坠子已经滑出来了,一定是刚才向前一摔才跟着甩出。
她将玉坠用力在手中握了握,又收回领口内。这东西很可能是她爹娘留给她的遗物,唯一一件,用心宝贝着,从不喜欢被人看到。
黑衣男子看着她的反应,沉默片刻,又挑眉问道:“为什么不回答?”
“这位神仙一定就是月魔吧,在下尹陌,久闻月魔大名,如今三生有幸能……”尹陌恭恭敬敬,不过话还没说完,便被无礼截停。
“你叫尹陌?……还是苏澈。”
只是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唤,令尹陌的胸口顿时像遭受重锤,她睁大了眼,惊恐地看他。
黑衣男子眸中暗波流转,“回答我,你是不是苏澈。”
尹陌呐呐回道:“在下……尹陌。”
“尹陌?”黑衣男子冷哼了一声,“你的玉坠从何而来?”
“偷的。”
“……偷?”
虽然看不见面貌,尹陌却感觉到他生气了。还没想通这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人竟抬起手来掐住了她的脖颈。
“为什么不承认?苏澈!你活着!明明活着,为什么不肯去飒熙国找宣铎!为什么一个人出现在这里!”
远处楠樾军的哀嚎还夹在风中断断续续传来,尹陌望着那双眼睛,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虚无。
他的话也像魔咒,盘旋不去。直到一切陷入黑暗,尹陌的思绪也还在荒原上万马奔腾。
她的确活着,无论出现在哪里,她都是一个人,因为她只能一个人。除了曾在深山被个老野人强收去做了两年多徒弟,其余时候,她根本不能配备小伙伴。活着才是她人生的终极目标,仅此而已。
至于为什么没有去飒熙国找一个叫宣铎的,她实在没办法解释,毕竟她和这名字没有半毛钱关系。
可转念一想,又是一惊,宣姓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那是飒熙国的国姓!宣铎……听起来更像是当朝皇上?
……飒熙国的皇上,仁惠帝宣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