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春游少女心,迷人黄蝶最知音,翩翩引路小河滨。
先摘蔷薇红辫结,再临流水整纱巾,笑声惊散细鱼群。
——浣溪沙·为何玉春题照(厉以宁26岁作)
静院深庭小雪霏,炉边相聚说春归,窗灯掩映辫子垂。
笑忆初逢询玉镜,含羞不语指红梅,劝尝甜酒换银杯。
——浣溪沙·除夕(厉以宁27岁作)
难觅知音独排徊,无处寄情怀。欲吟还住,悄然搁笔,月上窗台。
嫦娥有意偏怜我,仙舞破云来。轻风习习,暗香满院,一夜花开。
——秋波媚·新婚谢友人贺(厉以宁28岁作)
厉以宁与何玉春于1958年结婚后,两地分居达13年之久。一直到“文化大革命”时,厉以宁下放到江西劳动,何玉春也到农村落户,这对恩爱夫妻才算结束了一年一次的鹊桥相会,在“五七干校”安下了自己的家。尽管是一间家徒四壁的茅舍草棚,但厉以宁苦中有乐,又填了不少词庆贺夫妻团圆。
堤外有堤洲上洲,渡船撑出小河沟。花开两岸红黄紫,草绿平台春夏秋。
晴日暖,晚风柔,江南斗笠好遮头。今年学做庄稼事,汗水权当雨水流。
——鹧鸽天·赠何玉春(厉以宁40岁作)
碧水映云涛,湖上轻舟缓缓摇。原是东风来有信,飘飘,明日春光过小桥。
桥外柳千条,最绿人间雨后苗。此去不愁知己少,娇娇,几处莺声在树梢。
——南乡子·送何玉春出差江苏(厉以宁42岁作)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经历了半个世纪的风风雨雨之后,厉以宁与何玉春终于迎来了幸福的晚年,如今,两人的美好婚姻正从银婚走向金婚,夫妻二人也几乎是形影相随。为了照顾厉以宁这位德高望重的学者,无论是出国讲学还是到京外考察,组织上都尽量安排何玉春陪同前往。他们几乎考察遍了全国所有的省、市、地、县,为厉以宁的经济学理论体系紧密结合国情,准备了充分资料。
厉以宁和何玉春夫妇的生活是充实而美满的,两人始终如一的真挚爱情孕育出一对优秀儿女。一儿一女均秉承家学,获得了博士学位并在经济学领域学有所长。大女儿厉放在美国工作,小儿子厉伟现在深圳工作。在厉放出国深造临行前,厉以宁特赋词一首勉励女儿再攀学业高峰。
数载坎坷志未消,登山且莫问山高,野无人迹非无路,村有溪流必有桥。
风飒飒,路迢迢,但凭年少与勤劳。倾听江下涛声急,一代新潮接旧潮。
——鹧鸪天·为厉放获硕士学位作(厉以宁54岁作)
这首词中的“野无人迹非无路,村有溪流必有桥”一句同时也是厉以宁的自勉词,已成为脍炙人口的励志名言。
厉以宁有一次谈到出门旅行的体会,很感慨地说,旅行之趣并不在于去什么名胜,而是应该有一个好的旅伴,这往往决定了一次旅行的质量。人生也就是一次旅行,无论是匆匆上路还是准备充足,我们都会有意无意地想到,自己是不是已经为这次远行找到了合适的伴侣。一个人没有太多的选择异性的机会,于是人生伴侣的选择就像一次押宝,而正确与否往往要到旅行即将结束的时候才能得出。
厉以宁很喜欢苏芮唱的歌曲《牵手》,因为心想事成毕竟只是一种理想,既然伴侣已经注定,选择便失去了意义,选择的正确与否也同样失去了意义。旅行一开始,就不好再回头。满意也好,懊悔也罢,走过的路即使可以重新再走,也已经不是原来的那条路了。谁都希望漫长的人生之路有一个好的伴侣,牵手共度万难,然而希望毕竟不是苛求。所谓“境由心造”,幸福和美满需要自己去发现,去体验。旅伴在旅行中的作用固然重要,更重要的还是自己。有没有好的伴侣,问题常常不在伴侣身上,因为伴侣只是身外的一部分,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是自己的感受。
厉以宁夫妇俩在人生旅途中一直尽可能的结伴而行。厉以宁在这方面的成功如同其他方面一样,也成为我们的表率。
磨砺心志于逆境
1957年“反右”之后,思想活跃的北大校园一下子沉寂得有如一潭死水。许多个性鲜明、有棱角的专家学者强制压抑住自己的主见和观点,紧密联系现实的“热门”经济学似乎一夜之间被冷落下来。北大经济系的许多教授不得不把自己的研究重点从现实退回到历史,从大量经济史与经济思想史的文献中获得曾被夺走的安稳与一种近乎幻想的幸福。厉以宁也跟着自己的老师,干起了外国经济史的翻译工作。
当时北大经济系主管研究室资料编译工作的副主任是胡代光教授。在胡代光的支持下,经陈振汉先生指导,厉以宁在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翻译了200多万字的经济史著作。此外,经济系当时还办了一个内部油印刊物,名为《国外经济学动态》,出过30多期,每期约3万字,其中90%的稿件是厉以宁一人编写的。正是在为该刊编写稿件的过程中,厉以宁对北大经济系当时订的几十个国外经济学期刊进行了广泛的阅读,并做了大量的文献卡片,为此后进行外国经济思想史的教学与研究奠定了扎实的学术基础。厉以宁真是在不幸之中获取并把握了机遇,得以在资料室里潜心研究学问。后来,他经常对别人说:“那时多亏了胡代光先生,我才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
如果说厉以宁能够抓住迎面而来的机遇的话,那么他的成就主要归因于本人的勤奋。为了译好波梁斯基的《外国经济史》,厉以宁认真阅读了英文版的《剑桥欧洲经济史》前几卷共400多万字。阅读这部英文巨著大大开阔了厉以宁的视野,使他对日常中国经济问题的观察变得深远起来。20年后,厉以宁为北大经济系研究生开设《剑桥欧洲经济史》选读课时,还能如数家珍似的给大家谈出其中某章节,那种充满智慧的漫谈是研究生们最受鼓舞、最为神往的时刻。
真正使厉以宁获得对中国经济的切肤之感的是中国经济本身的贫穷。作为一个清高、正直而内向的知识分子,厉以宁具有当时中国学者的普遍特性,但作为反叛传统制度的独树一帜的经济学界的后起之秀,他又具有鲜明的个性。他的立场很坚定,从不骑墙,从不随政治之风流转。而这种风格在当时那种是非颠倒的年代是决无立锥之地的。自1957年“反右”之后,厉以宁就开始断断续续地被下放劳动。
厉以宁曾于1964~1965年参加过“四清”;1966~1968年,他作为被“专政”的对象,曾在北京海淀公社与昌平太平庄农场劳动了3年;1969~1971年,又到江西南昌县鲤鱼洲农场安家落户。这前后三次下放,使厉以宁看到,农村是如此地穷,而许多村干部却胡作非为,农村的集体所有制实际上就是村干部所有制。农村中的忆苦会上,农民回忆的大多是“大跃进”时期死了人。农村的极度贫困大大冲击了厉以宁对理想社会主义的看法,他从根本上对苏联的模式发生了怀疑。厉以宁一次次地问自己:难道我们命中注定就该这么穷困?这么不幸?为什么公有制反而不公?为什么社会主义制度显示不出它的优越性?答案是:只有彻底摒弃苏联模式,改革传统的公有制,中国经济才有希望。厉以宁的思想就此发生了一个飞跃。1969年,他从北京下放到江西,途经南京、镇江。在南京到镇江的途中,恰好可以隔江遥望对岸仪征的天宁寺宝塔。面对着自己的原籍,厉以宁感慨万分,填了一首《唐多令》:
风雨小桃园,杏花深巷边,遍池塘一色浮莲。年少只知乡里好,看新笋,竹林前。
鹰击九重天,燕翔路几千,半箱书伴我尘烟。从此应知天下秀,心已到,五洲间。
——唐多令·隔江遥望故乡仪征有感(厉以宁38岁作)
当厉以宁从根本上摒弃兰格模式之后,他就彻底与大学时代所接受的苏联传统经济学说告别了。他要走一条改革之路,要创一套改革的经济理论。
厉以宁要与传统所有制决裂,与传统的经济模式决裂,而决裂的过程也就是不断创新的过程,也就是新与旧、兴与腐的斗争过程。任何新事物的诞生都不是一帆风顺的,这次也不例外。尽管早在“文化大革命”之前,厉以宁就已经对股份制的势在必行做了充分估计。
作为中国两大改革思路(另一思路是价格改革主线论)中企业改革主线论的代表人物,厉以宁在中西经济发展史比较的基础上预言:世界各个社会主义国家都在进行改革,中国的经济改革势在必行。改革的失败可能来源于价格改革的失误;改革的成功只能取决于所有制改革的成功。而所有制改革的关键则是企业股份制的全面实行。
思路一旦确定,厉以宁便以惊人的顽强毅力向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股份制理论进军了。他废寝忘食地博览群书,潜心思考,专心致至地搞经济研究,几乎搞得发呆了,以至于有一次自己撞在树上,还询问对方要不要紧。厉以宁将全部的心血都奉献给了未来中国经济体制的改革方案,并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两眼深深凹陷,近视眼镜又增加了两个圈;面颊带上了肺结核的红晕;喉炎严重得咳嗽不停;腹涨、头痛得难以忍受……有时已经不省人事了,却还记挂着罗马帝国经济的兴衰或新凯恩斯主义的萌生。
然而,在研究成果得到公认之前,如此无私地付出换来的却是无知的嘲讽、恶毒的诽谤和蓄意的诬陷。幸而有系主任和副主任的热情支持以及妻子的爱护,厉以宁知难而进,奋力攀登。一张张草稿如同雪片一般积在楼板上,竟有3尺深。厉以宁终于登上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股份经济理论的高峰,写出了长达1000多页的研究报告。妻子何玉春是他的第一个读者。她细心阅读了研究报告整个原稿,检查、核对了一遍又一遍,最终肯定这个成果是绝对有价值的,符合中国国情。何玉春不禁自豪地说,人家搞研究要配备助手,而丈夫的研究报告却完全靠自己写,自己抄,自己校对。然而就在前辈的鼓舞下,研究报告即将发表之际,厉以宁忽然被卷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的波澜中。
1967年的夏天一片混乱,人们尚分不清自己的“组织归属”,就稀里糊涂地彼此斗争起来。各种“审查”则成了例行公事,天文地理要审查,数学物理要审查,生物化学要审查,文史哲经更要审查。厉以宁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了最严峻的考验。老一辈的经济学家遭到冲击,中年的和年轻的也无法逃脱。宁静祥和的北大校园被扰乱得一塌糊涂,图书馆内的读书静思变成了激烈的辩论和争吵,更多的时候,拳头更是代替了舌头。厉以宁则被当做所谓资产阶级科研路线的“安钻迷”典型被批判。各种各样的“帽子”扣在了厉以宁头上——修正主义苗子、安钻迷、白专道路典型、寄生虫……铺天盖地的嘲讽和辱骂朝厉以宁涌来——这个呆子,竟然搞股份研究,分明是一套莫名其妙的经济学;让“厉股份”见鬼去吧!“股份”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合伙吗?什么玩意儿?伪科学!……而说这些话的人中,有很多人是懂得经济学并且知道股份经济这个世界命题的!看来权力的确使人发昏发狂,面对恶意的诽谤和中伤,厉以宁痛心不已,但即使是在最困难的情况下,他也坚守着自己的阵地没有动摇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