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门,穆剑背着孩子想往村里陆家走,陆家是村里唯一的炼丹师,精通草药,凡有个大病小病,村里人都去寻他家。
然而,穆父背着穆歌走五十来米,穆歌在他背上不安分的扭动,穆父又是急躁,寻思哪里去弄诊费,又是生气,这家子人完全没将自己当个人看,自己正处于修行的黄金时间,却要浪费光阴,为两个老头子奔波。
想着想着,怒火渐渐下去,罢,罢,左右是个亲人,纵然他有不对,我不听便是,何必记恨于他们?怒火消退,挂在心上的只有儿子,儿他娘早死,祖父是家中二叔,二叔更死得早,没来得及照顾自己,自己缺乏父母关爱,总不能让孩子和自己一般过几十年。
他焦急往前面走,穆歌在背上像条无骨虫子扭来扭去,不禁“啪”的拍儿子屁股道:“给我老实点。”
“哎哟”叫的中气十足,穆父以为自己下手重了,正自悔意,那小子将脑袋凑到耳前小声道:“爹,我不疼了。”
穆父虽然性格老实,却是个火爆脾气,耳听“不疼了”三个字,第一想起就是“你特么在逗我?”,想到儿子自幼的古怪,小小年纪撒谎跟个吃饭容易,哪里忍耐得住,将儿子从背上甩过来抱住“啪啪啪”几巴掌打在屁股上,嘴里兀自念叨:“我叫你不疼,叫你不疼……。”
真是亲爹啊,我不疼还不行了?穆歌弱声道:“还,还疼……。”
穆父一愣,“啪啪啪”又是几巴掌拍将过去:“我叫你还疼,叫你还疼……。”
边打骂,边甩开步子赶往陆家。
我不疼不行,疼也不行,你这是要整哪样?穆歌差点掉眼泪,捂着屁股道:“我肚子不疼,屁股疼……。”
穆父打累了,气冲冲将穆歌甩在路边草地上,问道:“你到底疼不疼?”
“不疼。”
怒火再次上涌,眼看又是父子相残局面,穆歌赶紧道:“我没吃饱,饿疼了。”
千金良方宝不换,穆父消了气,抓着穆歌上山。分云山虽然不能上,别的山没那多讲究,寻了最近的山,在山脚挖出几块根茎,又折木为矛,刺几条肥鱼。穆剑点燃篝火,将根茎和鱼串在一处烤了。
片刻,香味就传出来。
“喏,吃吧。”穆剑递给儿子一条烤鱼。
焦黄的烤鱼虽没有佐料,咬在嘴里却是说不出味美,还有那不知名的根茎,吃起来似乎山药味,比之山药,又多出几分酥软。穆歌确实没吃饱,虽然饭桌上的菜几乎被他扫光了,依旧感觉才饱了五分。
几嘴下去,一条鱼没了,穆剑拍拍他脑门,又给他递过来一条。
五条鱼,穆歌干掉四条,到最后一条,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还不是修士,不过按照一九斗纲功中描述的练了练就饿成这样,父亲是化海境三层的修士,多年来每天吃的和自己差不多多少,又该饿成什么样?
想到此处,最后一条鱼再也吃不下去,只将黑豆般的瞳孔对准父亲道:“我饱了,吃不下。”
穆父并未起疑,儿子能吃掉如此多食物已经是超出他预料,就算是化海境一层的修为也未必能吃下这么多。他胆大心细,老实只对家人有用,晚饭时分吵闹,他可是看着儿子扫光大半桌菜,指不定三叔怎么骂呢。
儿子既然吃不下,自然父亲代劳,两嘴下去,将鱼吃光。他拍拍儿子脑袋,叹息一声:“咱们回去吧。”
穆歌决定狠心一遭,抬着脑袋道:“爹,我想修行。”
“好哇,等你长大点就传你功法,带你炼体。”
穆歌摇摇头道:“不是,我现在就想。”
穆剑道:“好……”下半个字没说出来,他想起了修士间的常识,五岁前运功修行,需要大宗草药调制的药液配合,可家里供养一个慕寒英已经竭尽所能,哪有余钱买那药液。剩余的那个“哇”字,怎么也没法出口,将脑袋摇摇。
分云山草药虽多,采集的人却每日有数百,常年不断。且调配药液的草药此地不全,就算是有配方自己采药材调配,也是不成的。
他默默懊恼,这番懊恼,多是说自己无用之类。世上再没有比孩子问父亲要几文钱,父亲却拿不出来更让父亲难过的事,穆歌偏偏没有停嘴:“我将来成了孕丹大修士,做了仙人,我带着父亲去找娘亲。”
娘亲死了,是穆剑说的。可是穆歌这具身体里是一个成熟的灵魂,他出生一月后,亲眼看见母亲被人带走,不知去向,穆歌深知父亲愤怒无力,多年不曾提起此事,这时候说来,刺激的穆剑双眼隐约发红。
“你娘亲,他死了……。”
又是这句,穆歌想继续刺激父亲,让他去外面行商闯荡,看见父亲发红的眼眶,心底一酸,剩下的话默默吞回脖子里。养子无用,却叫父亲泼洒性命闯荡,这是不孝,一切,便自己来吧。
山月如灯,照亮土地,父子两一大一小,一深一浅的向家门走去。路上有家犬犬吠,看到是他两默默闭嘴,几阵风吹得树叶哗哗响,斑驳的树荫登时胡乱舞动,像是有什么生命在地上动作一样,几只夜行的大猫来了兴致,欢快的在阴影里扑腾来去,倒似要把阴影抓住,如吃耗子般吃下去。
月白照树荫,猫戏月光影。春来惊蛰醒,声吠空山间。
此情此景是极美的,但他两谁也没心情欣赏,只把一腔思绪作了愁绪,各有孤独。
没多久到了家门,穆父推开门,院子里几处灯光。左侧二楼的小窗户被三奶奶推开,她尖细的标志性声音响起:“回来了?歌儿有无大碍?”
“无碍,谢过三娘。”
穆剑的回答招来三奶奶的嘲讽:“我自然是知道歌儿没事的,他一个人能吃光满桌子,这样的胃口只怕是吃撑了。走动走动,消消食,也就没什么问题,哪里需要出什么诊费。”
这话是说“不用诊费了”,潜意思就是,我没钱给你作诊费,还有一层是说,穆歌太特么能吃。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穆剑扫过三娘,嘿然道:“嘿嘿,我没问三娘你要诊费,我细细想了,三娘今天说的有道理。”
三奶奶大喜:“剑儿愿出门做些小生意么?我自然是……。”
“我细细想过,歌儿胃口太好,若是长此以往,家中耗费加大,三爷爷修行的钱财必须挤出些许填补我这不成器的孩子,哪年哪月才能让三爷爷成为孕丹大修士。这些花费本是不该,我便带着歌儿,离了,这家罢!”
什么?要分家?三奶奶先是大喜,被打断话也不在意,然后是大怒。若你走了,谁个挑水洗衣做饭?谁个上山采药供我们修行?你身强体壮,每天采得的药材,起码是我与你三叔的总和,若你走了,这药材收获不是要下降大半?
朱氏精于计算,眨眼分析出分家对自己大是不利,怎能容忍这分家的想法,张嘴叫道:“老东西快起来,大哥快起来,剑儿想要和我们分家。”
吵吵闹闹,片刻也不得安宁,一家子灯火通明,几个小窗户打开,伸出三爷爷和大爷爷的脑袋。
三爷爷问道:“怎地忽然提起分家?要是分家我是支……唔……。”
想必是被朱氏踩了一脚。
穆歌也没想到父亲在短短的路程中就想起要分家,随即想到,这念头恐怕还是因为自己挑起来的。野炊的时候自己说想修行,父亲是个精细人,只是在亲人面前少了算计。
穆父清楚自身能力,正处于巅峰时期,采药打猎皆是一把好手。只要独立出来,他采的药材自然可以全部卖钱,或者供应儿子修行,拼拼凑凑,还是能凑出供儿子修行的药液的。
这些东西穆剑能想到,穆歌自然也能。悄然间感动冲上穆歌脑袋,有父如此,生来无憾,只是这想法实施起来不见得容易。家中大爷爷儿子和三爷爷儿子都早亡,两个儿媳死的死赶的赶走,只留下穆剑一个壮年劳力,他们怎会舍得分家?
这家人,不把父亲身上的剩余价值榨取完毕是绝对不会放手的。果然是魔道修行,果然是魔道世家。
穆家所处的分云山便是上古时期有极大辉煌的大门派,所属魔道,即便是现在落寞了也是巨无霸一尊。他们山下聚集的家族,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皆是魔道家族,穆家,不过是其中不起眼的一家。
在此定居数十年,穆家也算学了几分魔道真意,死死抓住穆剑不放手。右侧屋子里,存的很多是儒门家国观念的书籍,穆父,也曾看过呢。
穆歌想说几句坚定父亲分家的想法,可惜来不及说,朱氏的嘴根本不停歇,东长西短的说下去,扯的全是家族观念。
这个世道,家族是极为重要的东西,背离家族不见史书,她想要以此挽回穆父分家的想法。
穆父幽幽道:“我净身出户,不要屋子,不要田地,什么也不要。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