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逢 叩心问情
前尘往事一一掠过眼前,恍然如隔世重逢……
“……阿紫?!”
痴然凝眸,泪痕已冷,眉尖却是一点刺红,宛如前世的记忆破茧而出,绵绵脉脉,是情殇,亦是心伤……
痴然凝眸,泪水沾袍,沾的是她的道袍,湿的却是沦陷在尘网的那颗凡心,盈泪颤笑,似在梦里又唤着记忆中的身影步步靠近。
近了、近了!
走到道姑面前,看清那张如莲般清秀的面庞,知县大人如遭电噬般浑身抖震一下,翕张着唇,似是欲言又止。
“大人,就是这妖道!这几日亓家废宅里出的一连串怪事,就是她一人所为!”二虎子蹦出来,戳着人的鼻子骂咧,“害人的妖道,该杀!”
“本官这身官服给你披着可好?”知县大人尚未有所论断,这帮闲人七嘴八舌混淆思绪,那干脆,知县由他们来当不就好了?“净在我耳边嗡嗡,忒烦人!”分明是恼火的话儿,这位大人说时脸上却还带笑的,笑弯着眸子,看众人一眼,在场的人心中莫名地一寒,齐刷刷噤了声。
“全都挤在房里头做什么?出去!”斥退了命案现场无关紧要的人,知县大人独自迈入房中,负手在房里转悠,四下里察看。
“阿紫……”道姑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知县大人,目光里带着一点儿疑惑一点儿惊喜,更多的是痴然如梦!
知县大人似乎听到了门外那声呢喃,紫眸里流波微转,目光略微瞥过门外受捆的道姑,又似有所顾忌,匆匆避开与她的对视,游移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隔开内室床铺的那扇屏风上,盯着溅染在屏风上的点点红梅,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猝然抽来差役佩腰的长剑,“锵啷”一声,长剑竟挥砍在了纱质屏风上!
噗嗤!
屏风上突然喷射出一道血光,射至半空便幻化为人形,那个长衫少年的身影重现房内,带着狰狞的表情,张口发出兽般的叫声,露着尖利的门牙,猛地俯冲下来,压至知县身上,带着嗜血的冲动,白森森的尖齿扑咬下去!
“大人!”
差役连同门外的那拨人全都被这突兀发生的一幕吓住了,呆愣在那里已然做不出任何反应。
“阿紫——”
门口的道姑眼睁睁看着房中突兀发生的变故,眼看着那嗜血妖幻化成人形的少年扑向知县大人,手脚被绑缚住无法动弹的她在千钧一发,突然咬破舌尖,吐出一粒血珠含着默念的符咒射向房中那个妖孽的后背心!
与此同时,少年的身影已然扑到了知县大人的身上,嗜血的利牙照着颈项部位猛力咬下,唇齿之间尝到一丝腥味还有……冰凉凉的犹如死亡般的气息!
血液顺着喉头滑入时,少年陡然心惊,耳畔听得扑压在身下的人儿格格发笑,愕然抬眼,惊心地看到一双笑弯弯的紫眸,带着几分诡秘,笑得人心口一寒,“你、你……”少年脸色刷白,吃吃道,“你不是、不是……人!”
“这只能怪你自己,太贪心,我的血也是你能吃的?”格格发笑,笑意却没有传到眼底,知县大人冷眼看着少年的形态渐渐模糊,伴随着一声惨叫,道姑含血射出的符咒钉来,双重打击之下,少年的形态再也无法维持,血光一闪,红雾中现出一只独角怪兽,如狸猫般大小,啪嗒跌落在地,萎靡于墙角,瑟瑟发抖。
“这才是真正的元凶!嗜血之妖!”指着缩在墙角的怪兽,知县大人喝令,“若不是这道姑相助,本官也难逃一劫!你们还不快快放了无辜受冤之人!”话落,他疾步走向墙角,伸手抓向祸害人间的妖孽时,一团火球自窗外劈来,天空雷声大作,众人只觉眼前红雾乍现,那只妖孽竟遭雷噬炸裂成血雾!
妖气外泄,当真逃不过老天爷的眼睛?!血雾中混了方才被嗜血妖吸过的知县大人的血液,看着红雾弥散出去,紫眸里一丝惊骇,知县大人慌忙退出房门外,片刻也不敢逗留,闷声不响,大步离开。
“阿紫!阿紫——”
放声呼喊,唤不回那人匆忙离开的脚步,道姑急着催促差役快快帮她松绑。
差役与门外那拨闲人却还愣在那里,个个目瞪口呆,看着房中血雾渐渐消散……
夜幕降临,雨势未歇。
悬了灯笼的县衙府大门外,瓢泼大雨中,身披道袍的冠发女子撑伞孑然伫立,良久、良久……
嘎吱——
县衙的大门微开,一名差役由门里走出,匆匆奔至道姑面前,挥手道:“大人不愿见你,你走吧!”话落,奔了回去,砰然关上大门。
“你不愿见我?那不如……”口中喃喃,道姑撑着伞绕着衙门外的大青砖围墙,由前门绕到后门,手中一张符咒,缓缓贴上门板,“那不如,我来见你!”拍出符咒,“啪”的一声,门应声而开,道姑收了伞,缓步走进门去。
穿入那扇熟悉的圆月门,闻得阵阵腊梅清香,便知自己又回到了县衙的后花园中,腊梅树下石桌犹在,石凳之上端坐一人,穿着知县大人的衣服,体态却越发纤瘦如少年。
看到花园里的人,道姑眼眶微湿,驻足墙角,痴然凝眸。
雨声淅沥,湿了衣衫,端坐石凳上的身影更显孤寂,连花园中来了不速之客,他都浑然未觉,只顾低头把玩着手中握有的那支“刺眉”金钗。
隔着雨帘,看那腊梅树下的人影,道姑脸上湿湿凉凉,分不清是泪是雨,小心翼翼地往前迈进一步,又生怕惊扰了雨雾里的人,惊碎了一场梦境,但这梦里的人已然触手可及,她又轻悄地挪步靠近,突然之间——突然之间——道姑猛地敛足不前,骇然瞪着坐在石凳上的人儿背后那株腊梅树——树干后面,猝然冒出两个影子,一白一黑,长袍飘飘,从树后面绕身出来,拖着铁索链,步步逼向石凳上坐着的人。
“你们还是来了……”
一声喟叹,知县大人缓缓转过身来,面对前来索命的黑白无常,他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在衙门里躲了好几个年头,只盼着自个的灵体与这具肉身完全糅合之后,再与心中念念的人相见,岂料,今日竟意外见到了想见的人,心神不宁,被那嗜血妖乘虚而入,血雾中混了他的血,弥漫在天地间,果然引来了拘魂的无常鬼!
费尽心思,终是一场空!
他听着无常鬼渐渐拖近的琅琅铁链声,看着手中“刺眉”金钗,一叹、再叹、三叹:“刺眉、刺眉,拥有此物的当真难脱不了命中劫数?你果真是不祥之物!”
声声叹息,声声重!
“紫眸妖孽,胆敢侵占凡人肉身苟活于世,速速纳命来!”
无常鬼大喝一声,抛出了拘魂索,锁向“知县大人”。
“阿紫——”
一声惊呼,道姑飞身扑来,张开双臂紧紧抱住“知县大人”,咬牙用自己的身体去挡黑无常的拘魂索。
“不、不要!”
“知县大人”大惊失色,惶惶地伸手想要推开扑挡在面前的她时,黑无常的拘魂索已然甩到了她身上,“噼啪”一声暴响,她被锁链卷得飞了起来,如断了线的风筝,飞跌出去,重重摔向地面时,怀揣的那串璇珠、那串一路陪伴着她、积攒了种种善举的木头珠子掉了出来,当无常鬼用拘魂索勾出“知县大人”肉身内寄宿的灵体,拖着往开了鬼门关的地府走时,璇珠恰巧掉在了锁链上,一阵耀眼的光束由珠子里迸发出来!
摔坠在地上的她,在昏迷之前,隐约看到那串璇珠迸发的光芒中现出了一个白胡子道士的身影,足踏七彩祥云,道袍飘飘,仙风道骨,神仙似的白胡子老头手中拂尘一挥,两个无常鬼哇哇怪叫几声,收了拘魂索,狼狈而逃。
“紫蝶之妖,翩舞花间,千百年,独独恋上万千花丛中一抹青莲之色,历劫重生,情比金坚!”白胡子老头伸手一招,被无常鬼丢下的那个灵体如一颗发光的圆球,“呼”地荡来,悬浮在老头掌心之上,光球里隐约有个扇着紫色双翼的蝴蝶,“蝶儿恋花,此情不渝!今世既已冲破无数个劫难,本神便成全了你二人!”话落,翻转掌心,将光球压向“知县大人”的肉身,往心口一拍,叩心之声,牵着千古情愫震撼到跌在角落里的道姑心坎,痴等了数载,在那一瞬懵懂的情愫已然清晰茁壮,藤般疯长,缠身锁骨!
口中喃喃着“阿紫”这个名儿,她的眼前渐渐发黑,终是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昏迷中的她依稀听到有人在耳边焦急地唤着,叫唤着一个几乎被她自己遗忘的名字:“萍儿——萍儿——”
睫毛颤动,她缓缓睁开眼,看到眼前晃动着一个模糊的影子,而她,竟然置身在一间明亮宽敞的房间里,舒适地躺在床上,身上还盖了层温暖的被褥。
“萍儿,你终于醒了!”
晃动在床前的人影渐渐清晰,她眨眨眼,再眨眨眼,颤唇轻唤:“阿紫?”
“萍儿,是我。”灵体与肉身完全结合,坐到床头的他,已经不再是“知县大人”的模样,妖精一般的眉眼带笑,紫眸流波微漾,魅人心魂!他,不正是她痴痴地盼、傻傻地等了将近三年的阿紫吗?
“你终于肯叫我萍儿了……”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沾湿了枕头,她颤手抚上那张梦里萦回了许久的熟悉面庞,指尖一遍又一遍地瞄过他的眉眼,她眼中流着泪,目光已是朦胧,偏又漾了几许柔波,那般深情地看着他,嘴角带了痴然的笑,颤颤地笑着说:“答应过我的,阿紫不可以食言哦!要记得帮我梳一辈子的发髻!”
“萍儿……”
轻叹着,阿紫俯身抱起她,紧紧地搂进怀里,再也不松开。
贪婪汲取他的体温和气息,她靠在他肩头,感受心灵中那份最初的悸动,含着碎碎泪花的目光穿出窗外。
窗外,几只蝶儿蹁跹飞过,花园里暗香浮动,竟是迎春花儿悄然吐蕊……
迎春花开时,县衙府中红灯笼高悬,迎来喜事,同年,双喜临门——知县大人膝下添子,花开结果,婴孩呱呱坠地时,据说后花园中飞来无数只彩蝶,翩舞于花间,煞是好看,知县夫人便给婴孩取了个闺名,叫蝶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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