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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奸计 小人送银

春节临近,勾栏院里张灯结彩,门前的大红灯笼挂得更高,生意也更加红火。

这日,鸨母一大早就挂了张喜洋洋的笑脸,能令她喜上眉梢的只有一件事——财神爷临门了!

送钱来的是两个青衣小帽、仆役打扮的中年男子,这二人年纪也不小了,帮主人家办完这最后一件差事,他们就得回老家过年。奉上银两,他们便静坐着等待鸨母的答复。

鸨母双手一直抚在白花花的银子上,温柔得像是在爱抚情人一般。她这个样儿,有人可看不顺眼了,这人把手中的茶盏重重地往桌面上一搁,板着个脸哼道:“当家的,甭数了!总共五十两白银,不论你数上几遍也少不了一文!”

鸨母这才把目光转到送钱来的两位“财神爷”身上,开口尊称了一声:“福爷,你们乔家少爷选妻,怎会选到我这勾栏院里来?这未免也太抬举风月场里的姑娘们了吧?”

乔福那张脸仍绷得紧紧的,哼了一声却不答话。坐在他身旁的乔财一张面团似的圆脸上总是带着笑,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话儿却答得滑溜:“嬷嬷,您这个勾栏院百花楼早就红透了半边天,试问天底下哪个喜好渔色的老少爷们会不知您这块金字招牌?何况您这儿的姑娘也妙得很,我家少爷想不动心都难哟!”

“哟,瞧你这张嘴儿真个甜得腻人!”鸨母歪着嘴角笑了笑,“可惜老娘不是那种被人灌灌迷汤就昏了头的人!这世道买个风尘女子当妾的是不少,可老娘还没听说过阔家少爷会娶个败德女子当正房的!”

乔福抬手猛拍一下桌面,想也不想就把心头刚冒起的火气喷发出来:“你这婆娘舌头太长,乔家的事用得着你管?”

鸨母吓了一跳。

乔财忙打圆场:“嬷嬷莫怪,我这兄弟性子向来死板,说句话儿也硬邦邦的,您别往心里去就是了!”

鸨母识趣地转了话锋:“我哪敢怪自家客人!别的我也不再多问,只问你们家少爷相中了我这勾栏院里的哪一位姑娘?”

“乔少爷交代我二人得挑一个相貌端正、贤惠乖巧的姑娘,而且……”乔财把嘴巴凑到鸨母耳边悄悄说,“而且她得是个未经人事的花苞儿!”

“什么?”鸨母一听,跳起脚来骂咧,“那小子想得美!五十两白银就想买个未****的?啐!老娘可不吃这亏!”

“那正好,反正我也不想干这事儿。阿财,咱们走!”

乔福“唬”一下站起,伸手就想拿回银子,乔财急忙拦住他,压低嗓门劝道:“你这是干吗?路上咱们不是都商量好了,难不成你又打退堂鼓了?”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乔福憋着火气,瞪了同伴一眼,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

当初,乔老夫人让他们带着一百两礼金前往南阳接柳家闺女过门,此刻他们反倒绕至汴京,想买个风尘女子来充数,一百两白银也只交出去五十两,这都得怪乔财见钱眼开,想出这偷天换日的法子。事到如今,乔福已是进退两难。

乔财一看同伴犹豫不决的神色,就知道这个死板脑筋在想些什么,他忙凑到乔福耳根子旁,又是哄又是劝:“我说兄弟啊,你让自个儿的脑袋开开窍行不?你不趁此良机赚些银两,难不成还在指望乔家那个守财奴给你工钱,打发你回家过个好年?何况……”嗓音压得再低些,乔财阴阴冷笑,“何况乔家交代的差事原本就是坑人的龌龊事,你又何必老实忠心得像个狗奴才!”

乔福沉默片刻,缓缓坐回椅子上,想想自己在乔家劳累了大半辈子,如今是该让口袋里涨些银子,也好回家与妻儿老小过上舒心、殷实的小日子。

乔福保持了沉默,乔财便松了口气,又冲着鸨母瞎吹捧:“小的素有耳闻——嬷嬷您是菩萨心肠!此番您就发发慈悲,也好让我二人顺顺当当回府交差,可好?”

鸨母的手仍舍不得从白花花的银子上挪开,心里琢磨片刻,颔首道:“也罢!二位稍候片刻,我这就去领个姑娘来。”话落,她径自起身离开,绕到后院,进了柴房。

柴房中,萍儿正吃力地举着斧头劈柴火,鸨母冲上前来,一把夺过斧头扔在墙角,拉着她匆匆奔向厢房。

一进房门,鸨母又命仆人取来一件雪白的裙裳,让萍儿换下身上的褴褛布裙。

这次,萍儿抵死也不肯依从。鸨母气得破口大骂:“死丫头,又不是让你去卖笑,你怕什么?”

萍儿躲在墙角,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怎样也不愿换上给楼中姑娘们穿的那种缎面柔滑、刺绣精良的绮罗云裳。

鸨母压抑住心火,换了张笑脸,柔声哄劝道:“丫头,乖!客人大老远的来寻亲,送了银两来赎你,你总得穿得体面些吧?”

“寻亲?!”萍儿猛地抬头,澄澈的眸子里闪耀出梦幻般的光芒,梦呓似的喃喃,“是与我失散的亲人们吗?是阿爹阿娘吗?是他们来寻我了吗?是他们来接我回家吗?”

“是啊是啊!”鸨母胡乱点个头。

她话中的“寻亲”自然是指乔家寻的一门“亲事”,却被萍儿误以为是家乡来了亲人,来寻找失散多年的骨肉回家团聚,心中狂喜。当日,那位术士为她算的卦果然很准,她果真能与亲人重逢了?!

欣喜了一阵,萍儿却不忘问:“阿紫呢?他会与我一同离开吗?”阿紫如若脱不了身,她必定会央求家中亲人再多花些银两,把阿紫也救出去,与她一同回家!

单纯的女孩自然不会想太多,自然没有怀疑到十年都不曾联络的家人又怎能找得到她,苦寒所迫才将她卖身于大户人家的阿爹阿娘,又怎会来这风月场所砸下大笔银子赎她?此刻,即将见到亲人的喜悦,已然冲昏了她的头脑,于是不再闪躲,由着鸨母帮她换好衣裳,帮她梳了个垂环髻。

梳妆时,鸨母故意在她的右侧面颊卷贴下一绺鬓发,恰巧遮掩了那道伤疤。

刀尺妥当,走出厢房,萍儿满怀期盼,随鸨母走进小楼厅堂,迫不及待地翘首寻觅遥远记忆中亲人们那模糊的身影,却没有去留意在座的乔家二仆。

乔财目不转睛地打量着鸨母领来的女孩,纤瘦的体态、小兔般柔顺乖巧的模样,洁白的云裳衬得女孩眉目秀美、气质清纯,乔财颇为满意地点头,啧啧赞许:“不错、不错!这位姑娘准能令少爷称心如意!”最重要的是,乔老夫人从未见过柳家闺女,凭这女孩懵懂、青涩的模样,定能令乔老夫人放心。

客人点头赞许了,鸨母赶紧收妥银子,冲几名护院壮丁使了个眼色,壮丁们虎步上前,架起萍儿的胳膊,强行拖到门外,押入停靠门外的一辆轻便马车中。

银货两讫,乔家二仆匆忙跳上车辕,噼啪挥甩马鞭,马车穿街而过,奔着城门而去。

突兀发生的混乱状况,使得萍儿在被人押上马车后,坐在车厢里呆愣了片刻,才恍然醒悟自己被骗了!接她走的哪是什么家乡来的亲人?分明是两个她不曾见过面的陌生人!

醒悟自个是上当受骗了,车厢里的萍儿惊慌地站起,扯开布帘子想跳下马车,却被车上一直盯着她的乔财伸手拦住。她急得大喊:“放开我!你们是谁?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乔财见她挣扎得厉害,只得拿出粗绳绑住她的手脚,板起脸吓唬她:“再吵,老子割你舌头!”

萍儿吓得脸色刷白。乔福见状皱了皱眉,疑惑地问:“阿财,看这姑娘的神情,似乎不大乐意?”

乔财也觉得不太对劲,一面仔细观察萍儿神色间的细微变化,一面试探性地问:“姑娘,方才嬷嬷是否嘱咐过你,让你随我二人去湖州乔家成亲?”

“湖州?成亲?”萍儿惊呆了。

看她脸上的神情不似有假,乔财心中更觉疑惑,偏偏马车已驶过了午门石狮,再回头寻那鸨母问个究竟吧,势必会耽搁回程的时间,况且,他也嫌麻烦,索性亲自对这位姑娘嘱咐一番:“姑娘,你只须乖乖随我二人去湖州,进了乔家你得说自己是南阳柳家的闺女柳如霜,明白了吗?”

“不!我不去!”萍儿心中惶惶,一个劲地摇头,垂贴在右侧面颊的一绺鬓发随之飘拂起来。

乔财“噫”了一声,猝然伸手撩起萍儿右颊垂卷的发丝,那道明显的伤疤顿时显露出来,他惊呼一声:“天!咱们被那刁婆娘给耍了!”花了五十两白银,买来的却是个脸上留疤的女孩,亏大了!

乔福一收缰绳勒住马,愤然挥起拳头,“走!咱们回去揍那婆娘!”

“此刻回去还顶个屁用!刁婆娘铁定翻脸不认账!”乔财连连叹气,直呼倒霉。偏偏乔老夫人甚是迷信,总认为破相的女子会败尽夫家财运,一辈子触霉头!是以,乔家铁定不会收下这破相的女子!这该如何是好?

乔福气得七窍生烟,烦躁地吼了句:“该死!这么大的疤怎能遮得住?”

“遮?”乔财两眼一亮,拊掌一笑,“女子爱美,脸上贴个金箔花片,不就能遮住这伤疤了?妙极、妙极!”

妙在何处?萍儿不知!绳索绑缚了她的手脚,嘴巴也被乔福粗鲁地用布帕塞住,乔财脸上不怀好意的诡笑,激起她心中无边的恐惧。

无法呼救、无法动弹,陷入惊恐中的她,只能在心里呐喊一个人的名字——

阿紫!

“阿紫——阿紫——”

送走了个丑面丫头,鸨母尖细的嗓门又穿窗而出,引得仆人匆匆赶来回禀:“嬷嬷,阿紫还没回来。”

“搞什么鬼?整个晚上去员外府里搭台唱戏还不嫌够?天都亮了,想留人,也得加码多点银子嘛!”鸨母嘴里碎碎念,心中算盘打得精,算算时辰也不早了,赶忙吩咐仆人:“去!把人给叫回来,假使员外府的老爷还想留人多唱些折子戏,你就把手心儿摊给老爷看,机灵着点,说些顺耳的话,手心里捞到大额的银票了,就顺着老爷的意思,让阿紫在员外府里头再多待会儿也无妨!”

仆人俯首帖耳,会意了当家的意思,匆忙出门去,刚跑到门口,冷不丁撞上一个往门里走的人。二人打了个照面,仆人“噫”了一声,忽又折了回来,领着那个往门里走的人,急匆匆奔到鸨母面前,仆人指着领人来的人回禀:“嬷嬷,员外府派人来见您了。”

接了来人手里递上的拜帖,鸨母斜眼瞅着员外府派来传话的家丁,“你家员外是什么意思?人还没送回来,反倒派个木头来老娘面前傻站着,不哼不哈的,想挡人财路来着?”对着那个表情木讷的家丁甩甩巾帕,如同驱逐苍蝇一般,鸨母满脸嫌弃,“告诉你家老爷,休想在老娘这里占便宜,百两纹银请个红牌小倌回府听曲,也就一个晚上的价码,休想拖延时间,趁日头出来之前,叫你家老爷赶紧把人送回来,别惹得老娘带人亲自上门去催!”

“我家老爷还没起床,只让小人在门外听候差遣,听阿紫公子代老爷传话给小人,让小人来嬷嬷这里加码,再留阿紫公子三个时辰,另外……”一老一实地转达自家老爷的意思,家丁双手奉上面值百两纹银的银票,恭谨地道:“另外,阿紫公子习惯了您这里的丫鬟贴身伺候,说了是叫‘萍儿’的那个丫鬟,请嬷嬷叫那丫鬟出来,随我过府听候阿紫公子的差遣,银票就给您放在这儿了。”话落,往桌面搁下银票。

“萍儿?!”这丫头都被自己给卖了,眼下哪里还能叫这么个人出来?鸨母面有难色,手上却不耽搁,赶紧拿起了银票,看看银票上可不是个小数目,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便打起了哈哈:“萍儿是吧,这丫头还没起床呢,要不,你先回去报个信儿,就说伺候阿紫公子的丫鬟马上就来,让你家老爷先与阿紫玩着,过会儿我就差人来啰!”赶紧把银票收好,鸨母冲仆人使个眼色,仆人半推半拉,这就催着员外府的家丁赶紧回去。

只知照主人的吩咐办差的家丁被人推到了门口,却死赖着不肯走了,“阿紫公子有交代,让我带人回去才能交差!”

实在没法子请人出门,那仆人只得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实告诉你吧,那个叫萍儿的丫鬟,今儿一大早就被当家的卖给了湖州乔家的少爷当正房,你想找这个人哪,只能追到湖州乔家老宅里去找,咱这儿是没这个人了!”

话都挑明了讲,可人家还是像根木头杵在门口愣是不想走。

仆人索性把人往门外推,嘴里头叨叨:“今儿个你想交差,就得听从嬷嬷的安排,先回府去,待会儿咱这儿会派个丫鬟过府,小丫头嘴巴上涂点儿蜜,把人伺候舒心了,也就碍不到啥事儿!

“那小倌儿在你家老爷面前是个大红人,在嬷嬷面前还不是个小奴,他想告状也得有那个胆量,你怕什么?走走走,赶紧回去吧!”

硬是被人给推出门去的家丁,站在街上愣了片刻,木头般实心的脑瓜子总算转过弯来,他疾步往员外府方向走,在街上拐个弯,入了胡同,进了员外老爷家的门,绕着九曲回廊走到老爷房门外,抬手敲门。

咚咚!

房门反锁着,敲门声持续了一阵,门里的人才出了个声:“谁?”略带紧张的声音,却不是员外老爷在应声,而是老爷房里的那个小倌。

“阿紫公子,”以为老爷还在炕上睡着,家丁在门外小声答,“小人办差回来了。”

“人呢,请来了吗?”急切的追问声。

“那、那那……那个叫萍儿的丫鬟……她、她她……”老实巴交的人不会撒谎,即便想要撒谎,舌头也会变得不太灵光,很容易让人听出些什么——

果然,房里的人更是紧张了,“她怎样?你快说啊!”

家丁心性木讷,被人追问几句,就把勾栏院里仆人讲的那番话一五一十地重复了一遍。

听完家丁报回的信儿,房里的人沉默了好一阵子,家丁隐约听得阿紫公子在房中喃喃似的说了句:“湖州乔家啊?”

“是!是湖州乔家,小人绝没有听错。”家丁赔着小心答话。

房里头又静默了片刻,始终没有听到自家老爷出个声,家丁傻站在门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尴尬着,忽听门里的阿紫公子总算出了个声,又交代他:“叫厨子送些吃的来,摆在门外我自个来拿即可,不要扰了你家老爷的好梦!”

老爷果然还睡着呢!家丁答应一声,赶忙照着阿紫公子的吩咐,去厨子那边端了些吃的来,连盘子一同搁在门外,敲门通报一声。

门里的人答:“好了,没你的事了,去自个房里歇着吧。”

家丁唯唯诺诺,临走时,心里却纳闷:阿紫公子为何叫厨子准备煎饼干粮,自家老爷又不是要出远门。

想归想,家丁还是照着吩咐,办完了事回房去歇着了。

日上三竿,在房里打盹的家丁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披着布衫慌慌忙忙地奔至大门,拔了门闩,把门一开,家丁傻了眼——来敲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勾栏院当家的。

“你家老爷呢?说好了三个时辰,这都日当午了,还把人藏着哪?阿紫的赎身契还在老娘手里呢,想金屋藏娇也得砸些血本!都说了老娘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还不快快把人交出来!”

鸨母率领一众护院壮丁,气势汹汹地闯进门来,鸡毛子乱吼一通,没把人吼出来,一干人就冲员外老爷的房间奔去,家丁阻拦不住,在后面追着喊着:“哎、哎,老爷还睡着呢,你们在等会儿、再等会……”

“等你个大头鬼!”耽搁了时间,就会少赚多少银子啊?鸨母不怕得罪一两个客人,凭阿紫如今走俏的行情,百两银票顶个屁用!这世道就得花钱买“人情”,她亏什么也不能亏了自家入库的银子!想独占鳌头,行,拿整箱白花花的银子来,老娘才肯罢休!

不顾家丁的阻拦,鸨母率众破门而入!

抢先冲进房内,鸨母奔到床前,猛地掀开被子,嘴里头少不了一番奚落:“哟,被子还热乎着呢,我说大老爷,你可别太抠门,算得太精了,怎么留得住我们家阿紫呢……”知道大老爷们好面子,鸨母尽挑刁钻的话儿刺激人,只不过,这话儿还没数落完呢,冲到床前的她猝然尖叫一声,如同被蛇蝎噬了一口,跳起脚来往后暴退,退到门口,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两眼发直地瞪着床上躺的人,嘴皮子抖出些支离破碎的音:“天……天爷……死、死人了……”

不错,房间里死了个人!

追到房门口的家丁往掀了被褥的床上瞄一眼,也是脸色大变,失声惊呼:“老爷?!”

直挺挺躺在床上的赵员外,已然气绝身亡,被褥里染了大片大片的血渍,员外老爷的脑门子破了个洞,像是被女子用的某种特殊形状的钗饰刺到眉心,一命呜呼!

真个闹出了人命官司,鸨母吓得哆嗦几下,便昏倒在房门口,员外府里顿时沸反盈天,见事态不妙,几个护院壮丁扛起昏倒的嬷嬷刚从后门溜走,前门那边又闹哄哄的,官差还没到,就先来了一拨看热闹的人。整个府里头闹得是鸡飞狗跳,场面一片混乱之时,谁也不曾注意到死了人的房间内室“嘎吱”一响,开了扇后窗,一个身穿裙裳、披散长发遮了大半张脸的“奴婢”,手里拎了只装满干粮的包袱,从窗子里跳了出来,趁乱摸到后门,从后门出去,一个人悄然离开员外府,奔着城门方向去了……

湖州,乔家老宅。

乔宅坐落在市井东街一条胡同里,包铁皮的宅门森然而立,门面上贴着神荼、郁垒的门神像,分外醒目。入门便是一座四合院,居中的正房是乔家二老的寝居。

乔老爷本姓郭,是入赘乔家的,是以有些惧内,他比乔氏小了近二十岁,正值壮年。

乔家上下皆由乔老夫人掌管。乔氏是个苛刻的守财奴,信佛,五十好几的人腰杆子仍竖得笔直,走起路来脚底都带着风,叠了几层皱纹的橘皮脸上总是绷得紧,寻不出一丝笑纹。

此刻,乔氏那两道苛刻的目光正罩在乔家二仆带回来的“柳家闺女”身上。乔老爷则缩在夫人身后,默不吭声,眼角倒是时不时地偷瞄着送进门来了的“准儿媳”,眉目清秀的人儿,右侧面颊还贴了花式金箔,俏生生像朵莲,当真妙得很!

从头到脚打量萍儿一番,乔老夫人问乔福:“这位姑娘就是柳家的闺女?身上怎的还绑了绳子?”

跪在老夫人面前,乔福脑门子冒汗,嘴里磕巴:“是、是……”

“不是!”萍儿的手脚虽被绳索绑缚着,但是塞在嘴巴里的布帕已被取下,她焦急地大喊,“我不姓柳,我不是柳家的闺女!”

“你不姓柳?”乔老夫人的目光转到了两个家仆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乔福脑门上冒了汗,乔财却早料到会有这碴,他胸有成竹,从容回禀:“老夫人,这位柳姑娘似乎不大乐意顺从柳家二老的安排,一路上哭哭啼啼,总想开溜,还净说些浑话,小人迫不得已才绑了她的手脚,强行押来。”

老夫人重重哼了一声,“不老实的人就得绑着,等今夜吉时一到,就让她与轩儿成亲!”

乔家二仆这才松了口气,不敢逗留,匆匆离开乔家,返回家中过年。

萍儿被仆人强行押入内宅,老夫人派了两个贴身丫鬟为她梳洗打扮。沉重的凤冠强行戴到她头上,身上裹了件新嫁衣,红盖头落了下来,眼前一暗,她的耳边似乎飘过一声沉郁的叹息,像是那日作为新嫁娘的云香的一缕幽魂,在她耳边幽咽着,心,无声地滴出血泪……

婚事在丑时举行。

萍儿不明白喜事为什么在午夜进行,她没有见到新郎,也没有听到新郎说话的声音,被人强押着拜堂时,她总觉得身旁空荡荡的,莫名的惊怖紧窒在心口!

礼堂里,除了乔家二老与几个家仆,居然没有其他亲朋好友前来观礼道贺。

屋子外,北风夹着雪花呼啸而过。屋子里,烛光摇曳,空气中跳着丝诡秘的味道,众人的脸在跳动的烛光映照下,忽青忽红,变幻不定,像极了从阴曹地府里冒出的厉鬼!

拜了堂,新娘被押入了洞房,虽然绑在她手脚上的绳索已被解开,但这间屋子外面仍有几名仆人死守着,她,成了一只笼中鸟。

静静地坐在床沿,萍儿心中有些惆怅,有些无奈,甚至有些麻木!单纯而无助的女孩,此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倘若乔轩是她命中注定的夫婿,既已拜了堂,她也只能认了。闭着眼,她静静等待着素未谋面的夫婿来掀开那层薄薄的红盖头。

寅时,洞房里仍笼罩着沉闷的气氛,两支花烛不停地流泪,萍儿依然静静地坐在床沿,头上的红盖头却不停地抖动,沉重的凤冠、沉闷的气氛,令人胸口郁闷得慌。深吸一口气,她微微掀开红盖头往外瞄了瞄——没有人!

洞房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男人的气息!但,她的身侧却有个一尺来高、盖着红绸的物体,怔怔地盯着它,她心中的恐惧如潮水般层层汹涌翻腾而来!

手,似秋风中的残叶,颤抖着缓缓地伸向盖在那物体上的红绸,慢慢地掀开它……

扑滋!

烛蕊猝然爆裂,烛泪——枯竭!

整个洞房瞬间被黑暗所笼罩。

黑暗中,一声椎心泣血的悲啼如一把尖刀,穿窗而出,直欲撕裂夜幕!

悲啼声惊荡在苍凉的夜空中时,萍儿已昏厥在洞房里,她的身侧,红绸掀落处,无声地立着一个牌位,触目惊心的朱色在牌位上铭刻了亡人的姓名——乔轩!

萍儿嫁给了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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