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揭开凶手的面纱
距离Fashion公司两条街的汇南路上,有一间咖啡屋——Eternal Love,装潢得别具一格。
虽然是白天,里面却一片晦暗,分不清楚是白昼还是黑夜,穹型棚顶暗黄乌黑,恍若山洞,一踏进去,顿觉阴风阵阵,汗毛几乎都要根根竖起来。
四壁上悬挂着重重幕布,全部彩绘着自然景观,流泉飞瀑、密林幽深,栩栩如生,天花板上爬满了仿真的绿萝藤蔓,依稀有鹅黄粉嫩的小花在绿意葱茏中若隐若现。
每一间包厢,也都装饰成山洞的模样,壁板上悬吊着那种非常古朴的火折子,当然啦,只是火折子形状的电灯,外形很逼真。
这个阴恻恻的地方,却是S市恋人们最喜欢的幽会天堂。
此时此刻,季筱希就坐在最里面的包厢里。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头顶正中央寸草不生,映着隔板上的壁灯,分外亮白。一张柿饼似的四方大脸,眯成两条细缝的老鼠眼闪烁着狡黠奸猾的光,嘴角带着那种让人觉得琢磨不透、不怀好意的笑,这张脸常常出现在某本全国性的财经杂志上,他就是实力和Fashion旗鼓相当的盛祥广告公司的老板——郑泽坤。
郑泽坤一边转动着左手小指上硕大的蓝宝石戒指,一边懒洋洋地说:“季小姐,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你放心。”季筱希慢条斯理地浅啜一口咖啡,呜,好苦,她蹙一下眉,丢了一颗方糖进去。
“萧漠,可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角色。”郑泽坤沉吟着说。
“那是对你而言。”季筱希不客气地说。
“要不然,我也不会费那么大力气找上江羽平啊。”郑泽坤倒是不以为忤,“我本来的意思是想让江羽平动手的,毕竟,他是萧漠的亲舅舅,做这样的事,更容易得手吧?没想到,你会横插一杠子进来。”
“谁做有什么关系?反正你要的只是结果。”季筱希撇撇嘴讥诮着说道。
“那倒是,不过,我有必要提醒你,”郑泽坤加重了语气,“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千万不要捣什么鬼,免得到时候大家都难看。”
“你放心啦,萧漠既不是我弟弟也不是我男朋友,你还怕我会手软?”季筱希似乎无所谓地笑,眉睫低垂,掩盖住眼眸中某种汹涌的情绪,声音依然淡淡的平静无波,“我只在乎江羽平,只要他没事,我才不会管萧漠的死活呢。”
“我怎么舍得让萧漠死呢?”郑泽坤眨眨老鼠眼,“我这个人最爱惜人才了,何况像他那种顶尖的人才,这件事过去以后,他在Fashion自然待不下去了,其他广告公司也不会有人肯收留他……到时候,我会诚恳地邀请他加入盛祥。”
“你省省吧,”季筱希风风凉凉地说,“你想落井下石,萧漠绝对不会答应的。”
“怎么会是落井下石呢?我是雪中送炭啊!”郑泽坤眯眼笑,“我不但不会刻薄他,还打算给他加工资呢。”
“多少钱他也不会去的,我们对他做出这样的事,他会恨死我们的。”季筱希攥紧了手中的咖啡杯。
“没关系啦,这年代,有奶就是娘,我就不相信,大把的钞票放在他面前,他会不动心。”
季筱希讥诮地笑,“你不是已经试过了吗?”
“你怎么知道?”郑泽坤吃惊地问。
季筱希耸耸肩,“用脚指头想的,你会千方百计布这么一个局,把羽平牢牢套住,又怎么可能没事先对萧漠动过手脚?”
“那小子,简直就是砂锅里的鸭子,怎么煮都不松口,我也是没办法,”郑泽坤皱着浓重的眉毛,无可奈何地叹气,“纳西的合约我是一定要拿到手的,你大概也听说了我们公司这两年很不景气,没有这个合约,也许会面临破产也说不定,”他忽然高兴起来,“萧漠经过这件事,在广告界不投靠我,根本就不能立足,所以,他没得选择。我既打败了张耀年,又赚到足以拯救公司的资金,还能得到萧漠这块宝,一举三得的事,要不然,我也不会费这么大工夫。”
“你的算盘倒是打得蛮精的,”季筱希挖苦道,“可惜,对萧漠,你就死心吧,我跟你保证,你绝对得不到他。”她晃动着手中的咖啡杯,仿佛在自言自语,“他那个人,死心眼,如果不是有实力,在这个圈子里一天都混不下去。”早被人嚼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郑泽坤怔了一下,“那就算了,既然不能为我所用,他离开广告界,对我也只有好处。”
季筱希嘲讽地笑笑,没有做声。
夜色深沉,黑色洋铁雕花大门顶端高悬的白炽灯,明晃晃照着前面的一方空地。
萧漠端着一杯红酒,站在客厅的窗子前,看着外面晦暗的夜色。
层层叠叠的乌云在天空翻滚着,看不见月亮,也没有星星,狂风呜咽的嘶吼,刺耳的凄厉,梧桐树舞动着枝桠,摇曳恍惚犹如鬼魅……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
季筱希,还没回来……
“你在等季筱希吗?”萧翎的声音猝然在身后响起。
“我为什么要等她?”萧漠轻斥,微微有些赧然。
“我倒是在等她呢,”没有留意到大哥异样的神色,萧翎不无担忧地说,“都快十点了,天气也不好,她又是从国外刚刚回来,在这里应该没有什么熟人才对……究竟会去哪里呢?”
“她在这里……有朋友的。”萧漠低垂眉睫,看着手中的血腥玛丽。
“嗯?”萧翎纳闷地问,“哥怎么知道?她说的吗?”
萧漠还没回答,萧翎忽然指着窗外惊讶地叫道:“难道是她回来了?”
萧漠倏然抬眼看去,一辆白色兰博基尼停在大门外,车门缓缓打开,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距离有点远,看不清楚面目,不过根据身材轮廓,应该是个年轻的男人。
他打开副驾驶座这边的车门,穿着牛仔套装的女孩子走下来,果然是季筱希。
男子凑在她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似乎笑着点头。
男子抱了她一下……只是轻轻的一下,然后转身上车、离开。
“当!”萧漠愤愤地把酒杯重重搁在窗台上,转身上楼。
“哥,你怎么啦?”萧翎诧异地问。
萧漠没有理睬他,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听到季筱希推门进屋的声音。
萧翎抱怨地叫着:“你去哪里了?我们很担心你啊!那个送你回来的人是谁?是你朋友吗?”
萧漠不由自主地停下步子,竖起耳朵留神听。
“是我大学的同学,好多年没见了,聊完天一起去吃饭,吃完饭,又开始聊天,聊完了又吃饭……”季筱希说着说着自己就乐了,“我们在加拿大那会儿,去中餐馆吃一次饭都赶上过年了,没想到他回国没几年,兰博基尼都开上了。”
萧漠越听越火大,噔噔噔上楼。
季筱希听到脚步声,小声问萧翎:“谁呀?火气那么大,楼梯都快踩塌了。”
“还能有谁?”萧翎也是一脸的茫然不解,“我哥呗,不知道怎么了,今天好像特别烦!”
“哦?”季筱希抓抓垂在胸前的马尾发。
季筱希回到卧室的时候,就看到书桌上放着一盒八宝桂花糕,橘黄色的灯光下,盒子上绘着传统的龙凤呈祥图案,花纹很是精致漂亮。
看着看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睛里蓦地荡漾起一片水波,好一会儿,她眨眨眼睛,吸吸鼻子,抓起盒子来到萧漠的卧室门口。
门没有关,微敞的门缝泻出一缕银白色的光。
深吸一口气,季筱希在门上轻叩两下。
“进来。”冷淡淡的声音。
推门进去,就见萧漠穿着天蓝色睡衣,正倚在床头,翻着一叠什么文件,不似白日里常见的严肃紧绷,平添了几分居家男人的慵倦,季筱希不由自主想起一个词——温良如玉。
“有事吗?”看到是她,萧漠陡然沉下脸。
“这个,谢谢你。”季筱希举起手中的盒子,笑笑。
萧漠别开脸,冷哼着说:“路过十八街,顺道买的。”
季筱希低语:“其实……我自己都忘了呢。”
真的已经忘记了,十八街的八宝桂花糕、一定要加云耳的香芹炒素菜、去掉火腿的冬菇火腿……觉得遥远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这十七年来,没有人知道她喜欢什么,也从来没有人会在乎她喜欢什么……眼眶忽然有点酸涩。
“还有事吗?”萧漠不耐烦地翻着手中的纸。
“你怎么啦?”季筱希关切地问。
“没事!”萧漠声音闷闷的,语气不善。
“是不是工作不顺利?”季筱希走近两步。
“太晚了,没事儿你回自己房间吧,被人看见不好。”萧漠头也不抬,冷淡淡地说。
季筱希瞪着他,这人,怎么突然就像吃了炸药似的?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萧漠始终没有理她的意思,心里也有几分不快,闷声说:“晚安。”
盯着在她身后缓缓阖上的门扉,萧漠忽然觉得很郁闷,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生气,生她的气或许有一些,可是,更多的,却是生自己的气,气自己居然会为了她而生气。
第二天早晨,明显的低气压。
萧漠平时虽然也鲜有好脸色,今天却是乌云盖顶、山雨欲来,周遭几米内的空气似乎都被冻僵。
萧翎忐忑地打量大哥的脸色,心不在焉地把烧饼撕成小块往嘴里塞,终于忍不住问道:“哥,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
萧漠给他的回答是重重放下手中的空碗,“当”一声脆响,可怜荣窑的上好釉花瓷碗就被硬生生震裂了一条缝,他站起来转身便走。
萧翎和萧依依彼此对视一眼,然后有志一同地低头扒饭,大哥从来没发过这么大脾气,也从没把工作中的情绪带回家里过,不知道谁能把他气成这样,他们还是小心为上策,免得无缘无故做了炮灰。
季筱希把剩下的半杯豆浆一口喝光,跳起来叫道:“漠漠,我今天也要出去,你载我一程!”
“自己打车!”萧漠头也不回,冷淡淡地说。
“你知道这里很难打到车啊。”季筱希唉声叹气。
萧漠哼了一声,没理她。
“筱希,等一下我用摩托车载你,反正我也要去学校。”萧翎说。
萧漠顿时站住,不耐烦地说:“还不快点!”
“呃……”季筱希愣了一下,蓦地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他,拖着他胳膊,笑嘻嘻地说:“今天我做你的司机好不好?我超级喜欢你那辆白色的尼桑。”
“不行。”萧漠冷着脸看看她插在自己臂弯的手,忍了忍终于还是没有把她推开。
“就让人家开一次嘛……”
“不行!”萧漠再次拒绝。
“就一次……”
“都说了不行!”萧漠咬着牙怒吼。
很少有人能连续拒绝季筱希三次以上,萧漠比较强悍,一般能拒绝七八次,不过,最后胜利的人还是她……
季筱希坐在驾驶位上,笑嘻嘻地握着方向盘,嘴里唠唠叨叨:“萧漠,你这辆车性能真的很不错,保养得也好。”
萧漠头转向一边,不理她。
街道两旁的风景映照在深蓝色的车窗上,犹如一幅幅流逝的画面,好像穿梭在时间的隧道中。而车子可以倒退,逝去的光阴却不可能重来。
他在心底低低地叹气。
一路上,季筱希就像只野鸭子,聒噪个不停,萧漠越听心里越烦,咬紧牙关才勉强忍住把她丢出车外的冲动。
到了公司停车场,季筱希径自下车离开,冲他摆摆手,“下班等我哦,我还要搭顺风车回去。”
又跑去见那个“兰博基尼”吗?萧漠理也没理她,冷着脸走进公司,这一天,他坐立不安,浑身都不舒服,工作也没心思做,却固执地不想早回家,一直拖到暮色苍茫才走出办公楼。
走进空荡荡的停车场,远远就看到季筱希趴在那辆尼桑上,头埋在臂弯里,似乎站着睡着了。
他心里一跳,快步走过去,拍拍她的肩,粗声粗气地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季筱希睁开惺忪的眼睛,用力地眨了眨,半晌,绽开笑脸,“你下班啦?我们回家吧。”
“你等了多久?”萧漠看着她发白的脸颊,心脏微微一紧。
“没多久啦,快打开车门啊,我站得脚都酸死了。”季筱希笑嘻嘻地说。
萧漠用遥控器打开车门,季筱希径自又坐到驾驶位上,骤然被热呼呼的空气包裹着,顿时打了个冷战,她用力搓搓被压得麻痹了的手臂。
虽然已经是暮春时节,傍晚还是很冷啊。
萧漠皱着眉头,打开空调,“你过来,我来开车。”
“不要,我要开。”季筱希摇摇头。
“不行!太晚了,我不能把生命交在你手上。”
这人说话还真是气人,季筱希翻着眼睛,隐忍地说:“医生说你的腿暂时不能开车……”
萧漠顿时怔住,因为她这句话,两天来的不满和怒气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半晌,柔软了声音:“你,你是为了给我开车才等到现在?”
季筱希没有回答。
暧昧的车灯下,乌黑的长发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泽,白皙的脸颊因为羞涩罩上一层薄薄的红晕……心跳陡然加快,神思迷惘,他伸出手去,轻轻抬起她的下颌,车灯脉脉,映得她一双眼瞳,静水汪汪,他低喃:“筱希?”语音柔得仿佛能化成水。
季筱希的心脏也不争气地狂跳起来,脸红得像刚出锅的虾子,“嗯?”她应了一声。
“筱希,筱希,筱希……”他一声声叫着她的名字,嘴里像嚼着千斤重的橄榄似的,听得她浑身都酥软了。
萧漠叹息着,缓缓俯下了头,嘴唇贴在她的上面……
很柔软、很温热的感觉,带着桂花糕的甜糯,不知不觉想要索取更多,于是,这个吻一点点加深……两个人分开的时候,都气喘吁吁,然后视线呈四十五度角不约而同望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漠低声问:“筱希,留在这里,不要回加拿大好不好?”
季筱希轻轻点了一下头。
爱情就像墨汁一样,流到哪里都会留下痕迹。
很快,家人都发现了他们两个之间的异样。
萧漠觉得也是时候应该说清楚,就坦白告诉他们,季筱希就是十七年前的尹璃,“她小时候还抱过你呢。”他对萧依依如是说。
“对呀,那时候你好胖嗳,下巴上的肉一抖一抖的。”季筱希笑嘻嘻地比手划脚,把萧依依气得半死。
没人的时候,萧漠不满地说:“你干吗总是和依依过不去?”
“谁叫你小时候对她比对我好?”季筱希恨恨地说。
“你这个人,还真是小心眼。”萧漠叹气,“都多久的事了?”
“总比某人强吧?因为男同学送我回家,就摆脸色……”季筱希慢悠悠端起茶杯。
那个“某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变成了盆盆虾。
对季筱希的崭新身份,别人都能欣然接受,萧奶奶就很是感冒,像小孩子似的闹了好几天脾气。不过,有一天,她吃惊地发现,季筱希不但是徐玉兰的铁杆粉丝,还能原汁原味地唱出《葬花》的大段唱腔,顿时,对季筱希大为改观,两个人闲着没事就开始研究国粹,别人都插不上嘴,渐渐地,季筱希比萧翎还要得她的欢心。
萧漠对这一点又是欣慰又是感激,他知道,季筱希为了学习奶奶最痴迷的徐玉兰下了不少苦功。
幸福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间,季筱希在萧家已经住了两个多月,她跟萧漠感情日渐升温,看得另外几位家庭成员目瞪口呆,都不知道阴沉冷冽的萧漠,居然还会有这样热情如火的一面。
她偶尔会躲在萧克荐的画室里,不知道喜欢里面的什么东西,一呆就是大半天,萧漠明摆着纵容她,只要不被萧奶奶发现,大家对她古古怪怪的行为都很有默契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
除了萧奶奶,她也分别找萧翎、萧依依谈过。
萧翎倒是很好说话,有问必答,萧依依就根本理也懒得理她。后来还是萧漠出面,萧依依才不耐烦地说:“真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事,哥哥都知道啊……我爸爸妈妈感情不好,每天吵架,闹离婚也是早晚的事吧?既然会闹离婚,当然就有可能会闹出人命。”
“你妈妈在写给江羽平、还有漠漠的信里,都说她相信你爸爸最爱的人是她。”季筱希说。
“拜托,”萧依依漠然地嗤笑,“她那是自己骗自己好不好?我爸爸如果真的爱她,就不会找那么多女人了,更何况,那个藤晓谕真的是又年轻又漂亮,我要是男人,也会选她的,难道选一个黄脸婆?”
“萧依依!”萧漠冷着脸警告。
萧依依耸耸肩,“我就是实话实说嘛,藤晓谕的确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啊。那时候的事情,我记得的也不太多,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爸爸移情别恋了,妈妈一时气愤,杀了他,多清楚啊。”
“你怎么可以这么肯定,是你妈妈杀了爸爸呢?”季筱希反问。
萧依依眼神飘忽。
“是不是……”季筱希脑子里灵光一现,“你知道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
萧依依垂着头,摆弄自己的指甲。
“依依,难道,”萧漠讶然地问,“你真的知道什么?”
萧依依攥紧了手指,脸色微微发白。
“告诉哥哥,究竟是什么事?你知道什么?”萧漠凛声问。
“反正妈妈就是凶手,你们不用再问啦。”萧依依猝然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很是悲伤。
“你妈妈是不是凶手,不应该由你来下结论吧?”季筱希说。
“依依,你说吧,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无论任何事都没有隐瞒的必要。”萧漠慢慢说道。
萧依依眼神犹豫闪烁,挣扎了许久,低声说:“爸爸死的那天,吃中饭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发卡不见了,就到处去找。”
季筱希对萧漠点点头,这件事,他也说过。
“我一直找到楼的后面,然后看到妈妈抱住爸爸的头,一直叫着爸爸的名字,我吓坏了,刚想过去,这时,妈妈……”她的脸色陡然苍白,完全褪去了血色。
“怎么啦?”季筱希惊讶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妈妈,妈妈看着爸爸身边的酒瓶,表情很奇怪,我说不上来,反正,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个表情,然后她拿起瓶子仔细擦了擦……我当时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是觉得很纳闷。后来才醒悟过来,她想消灭证据。”萧依依攥紧的手指微微发抖,语音哽咽,“如果她不是凶手,为什么要擦掉酒瓶上面的指纹?”
萧漠露出颓然的神色,安抚地握住妹妹的手,轻声说:“依依,没事的,都过去了。”
季筱希沉吟了一会儿,“这件事,你跟别人说过吗?”
萧依依摇摇头,“我不想指证妈妈,就没告诉任何人,不过,后来,妈妈还是畏罪自杀了……”
“畏罪自杀啊……”季筱希低喃,忽然振奋了精神,“我想我已经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明天吧,明天我会联络藤晓谕,还有当年经办此案的警察、律师……”
“筱希,你要干什么啊?事情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萧漠讶然。
“就是很清楚了,所以才要面对面地说明白啊。”季筱希把“清楚”两个字音咬得很重,眨眨眼睛,又露出那种胸有成竹狡黠的笑容,就好像一只眼睁睁看着猎物掉入陷阱中的小狐狸。
这天夜里,萧漠难得地失眠了。
他不知道,季筱希究竟要说什么,她又知道了什么,难道妈妈不是凶手吗?可是,所有的证据、证人明明都指向她……如果她是凶手,季筱希就没有必要召集所有的相关人士,翻开旧事……
辗转反侧的时候,一个身影推开门挤进来,慢悠悠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轻唤道:“漠漠,漠漠。”
萧漠骇了一跳,“腾”的一声从床上坐起来,拧亮床头的台灯,瞪着她的眼睛几乎喷出火来,压低声音怒吼:“半夜三更的,你跑过来干什么?”
她终究是个女孩子,居然半夜三更溜进男人的卧室,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自重?
还是,她在国外这些年,一直这么随便?
“你紧张什么?”季筱希嗤笑,“知道你睡不着,我特意跑过来陪你聊聊天,真是好心没好报。”她嘀咕着,“反正,我也睡不着。”
“聊天?这都几点了?”萧漠黑着脸说。
“人家兴奋嘛,困扰那么久的难题终于都想通了。”季筱希一脸的得意。
萧漠怔了半晌,问道:“你想通了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明天你就知道啦。”季筱希拢了拢长发,拉着他的手,笑嘻嘻的,“漠漠,我帮你查清楚当年的真相,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不要恨我好不好?”
台灯太低,流散到她脸上的光线已经很黯淡了,所以,萧漠没有看到,她嘴角虽然噙着笑,眸底却深邃忧悒,隐隐的,竟然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
想起一直以来的猜忌,萧漠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反问:“你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季筱希轻喃。
“你不是总是说,最喜欢我吗?”
“这句话,绝对没有骗你。”季筱希弯眉笑。
那么,你究竟有哪句话是骗我的呢?萧漠并没有问出口,他反握住她的手,轻轻说:“好,不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保证不会恨你。”
午后明媚的阳光照射在萧家客厅里。
当年经办萧克荐一案的律师彭亚辉、警官张伯涛、蓝宇西,还有引发命案的藤晓谕以及萧家的所有成员,都坐在沙发上,围成一圈,狐疑地看着季筱希。
她搬了张椅子,众星捧月似的端坐在正当中,笑嘻嘻地说:“让大家百忙之中来到这里,真是很不好意思。”
萧奶奶阴沉着脸,冷哼一声,她本来是竭力反对这个聚会的,可是,那个最不讨人喜欢的长孙萧漠反问了一句:“你新看中的那款红外线理疗仪,还想不想要啊?”
她顿时选择做一个识时务的俊杰。
“在来萧家之前,我已经先去拜访过两位警官、律师先生和藤小姐,”季筱希的眼球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藤晓谕脸上,“其实我挺钦佩藤小姐的,十年过去了,听说您的追求者一直都很多,您居然都没有结婚,现在这年代,像您这样长情的人,实在是很少见啊。”简直堪比恐龙化石。
藤晓谕虽然芳华已逝,但是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依然高贵优雅、美丽大方,握着手中温热的细骨瓷茶杯,露出凄凉的神情,“我也曾经以为自己能忘记克荐,开始新的生活,可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她摇摇头,怅然地说,“对我来说,也许一生只能爱上一个人吧。”
那么哀伤凄楚的语气,连一直对她心怀芥蒂的萧漠,都微微动容。
“一生只能爱一次啊,这样对你来说真的是太残忍了。”季筱希不无同情地说。
“我的心不愿意向理智投降,我有什么办法呢?”藤晓谕惨淡地笑着,低声叹息。
季筱希默然了一会儿,说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年,突然揭开大家的伤疤,我也觉得很过分。尤其是对奶奶来说,不过,我之所以一定要找出真相,并不是为了已经死去的人,而是,希望……”她的视线停留在萧漠脸上,慢慢说道,“活人能得到解脱。”
张伯涛警官有点不高兴地说道:“季小姐,几个月前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很清楚地告诉过你,这个案子没有任何疑点,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莫雅惠,她本人也没有为自己所犯的罪行进行丝毫辩解,我根本不知道你还要查什么,又能告诉我们什么。”
彭亚辉也颔首道:“没错,当时我去见莫雅惠的时候,她说放弃辩护的权利,言下之意就是自己认罪了。当然,我没有想到她会自杀。”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然后她没有为自己辩解,这就是她被认定有罪的理由吗?”季筱希问道。
“你觉得这些还不够吗?”张伯涛反诘。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在做一件根本没必要的事,可是,我要告诉你们,结果一定会令你们大吃一惊,”季筱希狡黠地笑,“现在我们抽丝剥茧,把整个案子重新思考一遍。如果你们都认为我推测得毫无道理,那么,我愿意在S市最贵的酒店——‘烟雨红楼’连摆三天酒宴,向你们赔罪。”
她说得那么笃定,别人反而犯疑了,难道她真的找到什么线索,可以证明莫雅惠是无辜的?
季筱希清清嗓子:“我们先从证据开始说,萧克荐是喝了加有毒药的FROZEN BLUE MARGARITA,中毒而死的,而酒杯上有莫雅惠的指纹,这是认定她有罪的最主要证据,我认为,这个证据根本就不成立。”
张伯涛张张嘴巴,还没等反驳,季筱希已经说道:“请让我说完,萧克荐喝的酒大部分都是莫雅惠调的,任何一个酒杯上留下她的指纹,其实都不奇怪。反而,我觉得,下毒的人不一定会留下指纹,随便拿调匙什么的把毒药倒进去,然后搅拌搅拌就可以啦,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来,销毁证据也很容易。”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张伯涛思忖着说,“不过……”
“不过,并不能说明莫雅惠没有下毒是不是?”季筱希接口道,张伯涛点点头。
“我现在要说大家告诉我的事情经过,还有我注意到的细节,当然啦,重复的就不必再提了。我先说李嫂跟我说的,”她留意到萧漠的脸色,看到他眉尖紧蹙,不禁安抚地微笑了一下,“凶案发生的前一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藤晓谕说她要和萧克荐结婚,萧克荐也承认了,所有人都认为,这是莫雅惠杀死丈夫的原因。那天晚上,他们夫妻两个吵了很久,我记得李嫂跟我说过,”季筱希看一眼李嫂,“吵架的时候,萧克荐说了这么一句,‘我明天就给他收拾行李,以后你就静心了。’李嫂认为,这句话萧爸爸说的那个‘他’是指江羽平,因为稍早的时候,两个人为了送江羽平去寄宿学校的事,还大吵过。不过,我却不这么想。”
众人都纳闷地看着她。
“我的想法是,他们两个在吃晚饭的时候,还说要离婚,这么快就开始讨论要把江羽平送去寄宿学校,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如果会考虑到要把江羽平送去寄宿学校,说明萧克荐根本就不想跟妻子离婚。”季筱希顿住。
萧漠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你胡说!克荐说过要跟我结婚的!”藤晓谕眼神蓦地变得犀利凶狠,愤怒地说。
“你先不用激动,我会慢慢说清楚的。”季筱希继续说道,“我觉得,他们并不是在为送江羽平去寄宿学校的事吵架,萧克荐说要给江羽平收拾行李,你们不觉得很怪异吗?如果是给江羽平收拾行李,应该是莫雅惠来做吧?或者也可以由李嫂来做,怎么可能由萧克荐动手?”她看着藤晓谕若有所思地笑笑,“那么,萧克荐究竟要给谁收拾行李,让莫雅惠安心呢?另外,李嫂说萧克荐喝了莫雅惠调的酒的时候,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为什么今天的酒,喝到嘴里味道都怪怪的?’”
李嫂一下子成了注目的焦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讷讷地说:“时间这么久了,也许,也许是我记错了。”
“可是,如果你没有记错,这句话就很重要。”季筱希摆摆手,“我们继续回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们夫妻两个吵到很晚,萧漠心里烦躁,半夜里睡不着起来喝酒,这件事不但李嫂看到了,莫雅惠也看到了。”
“那又怎么样?这和萧克荐的死有什么关系?”张伯涛不解地问。
“和他也许没有什么关系,可是,和整个命案也许就有很大的关系……”季筱希放轻了声音,神色复杂地看着萧漠,“据我所知,萧漠以前很喜欢绘画,曾经以相思树为主题画过‘魂系相思’系列,还获得了全国书画大赛的特别奖。”
萧依依不满地说:“你扯得太远了吧?我哥哥本来就很出色,干什么都很棒。你还是说点跟案子有关的事情好不好?”
“我是想说,萧漠对相思子应该很有一番了解,甚至很可能知道……”季筱希轻声说,“用很简单的方法,就能提取出毒素。”
萧漠震惊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轻轻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那天晚上,你摆弄着酒瓶,被莫雅惠看到了,她本来认为你在喝酒,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第二天,她发现自己的丈夫喝酒后中毒而死,本能地联想到你半夜里的行为。”季筱希别开脸,避开他的视线。
“你是说……”萧漠攥紧了拳头,脸色苍白,“你认为,我才是杀死爸爸的凶手?”
“我没有说你是凶手,”季筱希摇摇头,“而是说你妈妈极有可能把你当成了凶手。”
“你胡说,她……她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想法?”
“我听到你们家里所有的人都说,你是一个很冷漠的孩子,谁都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她会有那样的想法一点都不奇怪。”季筱希叹着气说,“她觉得你或许就是凶手,第一个反应就是想保护你,然后她从警察那里听到萧克荐中的是相思子毒,就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所以才会自始至终保持沉默。”
萧漠看着她,清冷的目光好像冬季里湖水,偶尔有飞鸟掠过,荡起微微涟漪,却又瞬间死寂。
季筱希舔舔嘴唇,好久从没一连串说出这么多话,嗓子好干,她视线在茶几上溜了一圈,端起萧漠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大口,继续说道:“依依看到了莫雅惠擦拭酒瓶的动作,她因此断定,莫雅惠毫无疑问就是凶手。而我觉得恰恰相反,正因为那个动作,我才断定莫雅惠绝对是无辜的。”
萧依依一脸的茫然。
“萧克荐中毒后,莫雅惠擦拭了酒瓶,你们说,这说明什么?”季筱希露出诡异狡诈的笑。
别人都瞪大眼睛,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只有萧漠低喃:“她想保护凶手。”声音有微不可察的颤悸。
“对,她想保护凶手,”季筱希点点头,“另外,还说明一点,她,根本就不知道毒药是放在杯子里的。”
张伯涛轻轻地“啊”了一声。
“她既然都不知道毒药放在哪里,又怎么可能会是凶手?”季筱希下了结论。
萧依依惨白了脸,“我,我当时没说出来……”
“你不用自责,”季筱希安抚道,“就算你说出来,也不一定会改变什么的。”
“你说莫雅惠不是凶手,那么,你认为谁是凶手?”藤晓谕问道,她凶狠狠瞪着萧漠,“难道是……”
“你不要着急,我马上就要揭开谜底了。”季筱希温和地笑了,“现在回到我们最初的话题,萧克荐跟妻子吵架的时候,说要给——‘他’收拾行李,这个‘他’究竟是指谁呢?我说过了,不可能是江羽平,那么,在这个家里,还有谁会需要离开,而她离开以后,莫雅惠会觉得静心?”
目光不由自主都落在藤晓谕身上。
“你乱说,”藤晓谕冷笑,“克荐怎么可能让我离开?他已经决定要和我结婚了。”
“他是那样说过,没有错,”季筱希点点头,“很多人都听到了。我们也知道,萧克荐很痴迷于绘画,那是他赖以追求的梦想和生命存在的意义。”她想起莫雅惠对丈夫的评价,笑了一下,“他和很多模特都有过很特殊的感情,不过,只有这一次提到了离婚。难道他是真的想离婚吗?我认为不是的。”
“你认为?”藤晓谕继续冷笑。
“莫雅惠在写给儿子和弟弟的信中,不止一次地强调,她和丈夫很相爱,甚至说,从来没有放弃过对彼此的信任,就是说,她从来没有觉得丈夫会和她离婚。”
“那个女人自欺欺人罢了。”藤晓谕不屑地说。
“其实,”季筱希直视着她的眼睛,“自欺欺人的人……是你吧?”
众人都大吃一惊,藤晓谕冷嗤,一副你的话太白痴,懒得理你的模样。
“只有你离开,才应该是萧克荐给你收拾行李,毕竟,你们的交情不一般嘛。”季筱希的笑容添了抹嘲讽的意味,“因此,凶案发生的那天早晨,萧克荐说今天就可以完成画作的时候,才会冲妻子得意地眨眼睛,那意思是,他跟你的纠葛马上就结束了,两个人又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她眼神渐渐变得犀利,声音也凝重起来,“萧家的人都没有察觉到,萧克荐实际上要离开的人并不是莫雅惠,而是你,所以,他们都没有想到,你才是真正的凶手。”
“真是太可笑了,”藤晓谕露出忍俊不禁的神情,攥紧手中的茶杯冷笑,“你就凭这么几句话推测出我是凶手?”
“我根本没有推测,就已经断定你是凶手。”
“你这是什么意思?”藤晓谕挑眉。
“我去过萧克荐和莫雅惠的房间,毫无疑问,那里面充满了爱的感觉。如果有人告诉我,住在里面的两个人没有感情,打死我都不相信,”季筱希笑了笑,又说:“还有,你们知道吗?我虽然不是学艺术的,不过,对绘画倒是有粗略的研究,我完全欣赏不了萧克荐的画风,他的画,我唯一喜欢的,就只有给你画的那幅画像。”
藤晓谕愣住,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又扯到画上?
“萧克荐的画受高更后印象派影响颇深,人物的形象稚拙、单纯,色彩阴暗浓烈,我始终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喜欢把美丽的事物,以丑陋扭曲的形式展现出来。”季筱希抱怨着。
“季小姐,我们现在讨论的应该是案子吧?”张伯涛忍不住提醒她。
“我就是在说案子啊,”季筱希轻轻叹息,“你们有谁认真看过那幅画?我相信,每一个认真看画的人都会看出来,那画中的人,分明就是——凶手,被害者眼里的凶手。”
肆意的野性和张扬,生命的烈火似乎在熊熊燃烧,透过画纸,火焰清晰地扑面而来,那么浓烈、那么奔放,好像有吞噬一切的力量。
生命的气息、原始的兽性和疯狂,令人发自内心的震撼和恐惧。
“丁当!”藤晓谕手中的茶杯掉到地上,碎成四五片,她惨白了脸。
“啊!”萧奶奶惊讶地叫,怒冲冲瞪着藤晓谕,咬牙切齿,“你这个坏女人!”
“奶奶,您冷静点,请听我说完。”季筱希不紧不慢地说。
萧奶奶张张嘴巴,居然隐忍着没有做声。
“我判断,李嫂去叫萧克荐吃饭的时候,他服下的毒药已经发作,所以,他才会说自己不舒服,只不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中了毒,当他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季筱希摇头叹息,“不过,他毕竟是非常出色的画家,他还有自己能做的。他把凶手画了出来……藤小姐,你可以不承认,案子已经过去了十年,我们也不可能再找到任何足够指证你的证据,这些都只是我的推测而已。”她直视着藤晓谕,慢慢说道,“我说过了,找出真相,并不是为了死去的人,而是希望活着的人能够得到解脱。”她温柔的眼波转向萧漠,心里喃喃低语,你以后再也不用生活在“母亲是杀死父亲的凶手”这个残酷的阴影中,因为我找到了解开谜底的钥匙。
藤晓谕咬紧嘴唇,半晌抬起头来,惨白的脸上带着绝望的凄怆悲凉,红润的唇瓣渗出斑驳的血丝,“我为什么要否认?我把什么都给了他……他答应过要和我结婚,可是,居然为了那么一个女人,要抛弃我,你叫我……如何甘心?”
“他本来就不是属于你的。”季筱希毫不留情地说。
“不属于我?”藤晓谕嗤笑,“那他为什么还说要娶我?还口口声声地说爱我?说我能够激发他的灵感,让他心潮澎湃……”
“因为他想画画,只是想画画,你不明白吗?所以,他才会和很多模特纠缠不清,你并不是第一个,”季筱希怜悯地摇头,“如果他的生命能够延续下去的话,我相信,你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他每次画作完成之后,都会和萍水相逢的恋人分手,其实,他只是沉浸在画画的激情当中,画作完成,激情也就结束了。他爱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他妻子。”
藤晓谕眼神变得空洞,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灵魂,她的声音淡淡的,飘缥缈渺,好像来自亘古洪荒般的悲凉,“我知道……那天夜里,我悄悄上楼偷听,听到他和莫雅惠说,明天画完画,就送我离开,他爱的人,只有她一个……我不甘心……”她张开白皙纤长的手指捂住脸孔,双肩剧烈地抽搐,“你叫我怎么甘心?我那么那么爱他,为了他,什么都可以放弃,和家里闹翻,不顾别人的嘲笑,对所有的追求者不屑一顾……”
她说不下去了,泪如雨下,开始只是无声的抽噎,渐渐转为号啕大哭,无数的委屈、无数的悲伤、无数的愤恨似乎奔涌而出……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停止哭泣,慢慢抬起头来,笑容惨淡,对着张伯涛伸出双手,“你逮捕我吧,警官,这十年来,我一直一直生活在痛苦中,几乎每个夜里都会梦到克荐临死前的惨状,看到他痛恨的眼光……然后从噩梦中惊醒,他一直一直抓着我,怎么也不肯放过我。”她瑟缩着,浑身都在发抖,喃喃,“也许,受到法律的惩罚,他就会原谅我了。”
她不再说话,伸直手臂,眼光呆滞地停留在墙上的全家福上,那上面英俊伟岸的男子,亦如初识时的倜傥不凡,正在对着她温柔的微笑,于是,她也笑了。
她的笑容那么凄凉,却又带着莫名的欢欣,张伯涛竟然有些不忍,迟疑了一下,走过来,轻声说:“对不起,藤小姐,因为涉嫌谋杀中国籍男子萧克荐,您被逮捕了。”
“咔嚓!”冰凉的手铐套在藤晓谕纤细莹白的手腕上,她恍若未觉般,还在喃喃低语:“他会不会原谅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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