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可思议的表演
萧漠愣怔间，季筱希已经走到张总面前，笑嘻嘻地说：“您一定就是Fashion的张总了，怪不得Fashion能搞得这样有声有色，一看您就好有气势、好有风范，好像古代的大将军哦。”
谈锋听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见过谄媚的，没见过谄媚到这种程度的，看看张耀年雄伟的肚子——的确很有气势，再看看张耀年永远理不顺的乱糟糟头发——的确很有风范。
他不禁斜眼看着萧漠，心里说，就是她让你那么烦恼？我真不知道是高估了她还是高估了你，拍马屁的功夫倒是不错，和我有得一拼。
旁边的Jack倒是一脸的兴致盎然。
“筱希，我现在忙着呢，你先回办公室等我。”萧漠皱着眉头说，又给谈锋使了个眼色，“你送她过去。”
“不要嘛！”季筱希眨着水灵灵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人家从来没有看过拍广告，何况是Angel呀！你就让人家看一会儿嘛。”
“不行！”萧漠冷冷地说。
“萧漠……”季筱希漆黑晶亮的眼瞳继续眨呀眨，表情无限哀怨，声音凄楚极了，简直就像一只受到伤害的小兔子。
助理小张功力不足，第一个举手投降，小心翼翼地说：“总监，就，就让她留下吧。”
“有什么不能看的！又不是军事机密。”Jack嗤笑。
“哇！你长得好漂亮！你是模特吗？可不可以给我签名？”季筱希眼光落到Jack身上，顿时星光闪烁，蹭蹭冒出一长串粉红色的小心心。
她是花痴吗？好歹现在是他名义上的女友，真是丢脸……萧漠头顶都快冒烟了，往她前面一晃，挡住她的视线。
“我不是模特，我是摄影师，改天我给你照相好不好？”萧漠挡住了Jack的脸，却没法挡住他的声音，轻轻飘过来。
“好啊。”季筱希大力点头。
“阿锋，你还不送她走？”萧漠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说。
“呃……”谈锋看着季筱希瞬间垮下的小脸，迟疑着。
“不要嘛！”季筱希哀号，“拜托不要这么残忍，就让我看一次嘛。”
“不行，”萧漠斩钉截铁地拒绝，“你不要骚扰我们工作。”
“怎么会骚扰你们呢？”季筱希无辜地瞪大眼睛，“我保证不说话，也不乱动，就像空气一样，你们当我不存在就可以了。”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萧漠……”季筱希绞扭着手指，水汪汪的眼瞳眨呀眨，可怜兮兮地、泫然欲泣地……
萧漠对她这一套早已免疫，看不下去的是旁边的人，张耀年忍不住开口道：“就让她看吧，反正也没什么特别的。”
“张总！您真是个好人！”季筱希感激涕零地说。
张耀年笑笑，又说：“你看到什么，跟别人不要乱说，广告还没有播出，不能放太多消息出去。”
“您放心，我明白。”季筱希忙不迭地点头。
萧漠嘴巴张了又张，看她兴奋的样子，终于隐忍着没有再做声。
谈锋看看他的表情，又看看眉开眼笑的季筱希，拧紧的眉头顿时打成结，心里莫名涌起强烈的不安。
拍摄开始了，季筱希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果然努力淡化存在感，缩在萧漠身后一声不吭。
Angel不停地变换着姿势，不愧是美人，每一个动作都妖娆妩媚得令人屏息。
季筱希不时偷睨萧漠，心底暗暗诧异，他究竟是不是男人啊，看到这样倾国倾城的美色当前，不但没有半点惊艳，居然还蹙着眉头，并且越蹙越紧。
好像对Angel的表现很不满意呢……这年代，能够不被美色所惑的男人，实在是稀少得堪比国宝大熊猫啊……看看录影室内眼睛蹭蹭冒绿光的其他男同胞们就知道了，她顿时心情大好，嘴角不知不觉弯成月牙。
张耀年不停地点头，谈锋的注意力也完全被Angel吸引住了。
Jack换了个镜头，刚想继续拍，萧漠突然说：“等一下！”
“怎么啦？”Jack诧然问，其他人也狐疑地看着他。
“感觉完全不对，”萧漠转过头，对Angel说，“我希望你明白，你需要展示的是身上佩戴的珠宝，而不是你自己。”
Angel顿时沉下脸，盯着他，慢慢说道：“萧总监，你这是什么意思？”
张耀年也纳闷地问：“萧总监，Angel无论摆不摆Posture，都是很漂亮的，刚才的画面不是很唯美吗？”
“我不是说画面不好，而是我们做的是珠宝广告，现在，我看不到珠宝，只看到Angel。”萧漠解释道。
Jack颇有同感地点点头。
张耀年却不悦地说：“萧总监，你是不是太苛求了？”
“我希望能做到最好，”萧漠淡淡地说，“我觉得有必要提醒Angel，在这个广告里，您不是主角，珠宝才是。”
Angel愤懑地坐起来，“你是说我表现得不专业吗？”
“的确不够专业。”萧漠不假思索地说。
“你……”Angel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咬牙切齿地说，“萧总监，我在这一行干了八年，从来没人这么说过我。”
“萧漠……”谈锋看着脸黑得像锅底一样的张耀年，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
萧漠却恍若未觉，继续说道：“所以您表演的痕迹太重了，您只重视表现自己，完全忽略了身上的首饰。”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只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却宛如在Angel脸上重重地掴了一巴掌，具有极强的杀伤力。她腾地从软榻上站起来，铁青着脸说：“张总，不好意思，贵公司的创意总监既然这么不满意我的表现，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说什么呢？”张耀年连忙上前安抚她，“你是我见过最好的模特，没有人比你更适合Fairview的珠宝。”又给萧漠使了个眼色说：“你能找到比Angel更漂亮的模特吗？”
萧漠淡漠地说：“Angel的确很漂亮，不过拍广告不能只靠美色，否则还不如直接摆个花瓶更省事。”
“你说什么？”Angel顿时火冒三丈，“你居然说我是花瓶？！”
张耀年也冷了脸，“萧总监，你说得太过分了。我说Angel表现得已经很好了，就这么拍，绝对没有问题！”
“张总！”萧漠皱眉。
“究竟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张耀年凶狠狠地说，“你要是不满意，自己开广告公司当老板去，爱怎么拍就怎么拍！”
Angel露出得意的冷笑。
萧漠面上冷冷淡淡的，依然没什么表情，“虽然您是老板，可是，我是这个广告的总监。”
“你，你……”张耀年气得舌头打结，指着他的手指那个抖啊抖，这个混账，竟然敢这么跟老板说话，想炒鱿鱼还是怎么着？
“咳……”看了半天戏的季筱希清清嗓子，真的好想继续看下去啊，萧漠据理力争的样子真是太酷了，可是再吵下去，那个大肚弥勒佛似的老板恐怕就要爆血管了，为了免得萧漠犯下“气”死人的重罪，她不得不粉墨登场，笑嘻嘻问道：“张总，请问你们拍的是Angel小姐的宣传片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耀年冷着脸，不满地横了萧漠一眼，那意思是你女朋友多嘴呢，你都不管教她吗？
谈锋读懂了他的暗示，悄悄给萧漠递了个眼色。
萧漠锁紧眉头，看着季筱希没有做声。
“任何人看了刚才拍摄的片子，都能看到一位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季筱希双眼像探照灯一样灼灼发光，啧啧赞叹，“Angel，你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美女。”
即使类似的赞美听到过无数次，Angel依然心花怒放，绷了绷，没绷住，抿嘴一乐。
“可是，珠宝在哪里呢？我就完全看不到啊。”季筱希继续说道。
Angel来不及收敛的笑容倏然僵硬在脸上，愤懑地瞪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漠已经说过啦，你表现得不专业啊。”季筱希理所当然地说。
“你！”Angel气结，羞恼的目光投向张耀年，“张总……”声音娇糯哀怨柔软，室内温度一下子降了好几度。
季筱希打了个冷颤，悄悄睥睨萧漠一眼，看到丝毫没有被打动的意思，心里这个乐呀，嘴角噙着笑说：“你说你在这一行干了八年，就这么拍广告啊？简直是砸Fashion的招牌嘛，还好意思叫张总……”
“你算是什么东西！竟敢教训我！”Angel怒火中烧，卷起袖子气冲冲向她走过去。
谈锋叹气，完了，战火又开始蔓延，萧漠却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似有意若无意地向前迈了一步，挡在季筱希前面。
他难道是想保护她？季筱希乐得嘴角怎么也合不拢，从萧漠身后闪出来，不屑地睥睨着Angel，扬起眉毛，笑嘻嘻地挑衅，“怎么，你不服气？”
Angel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牙齿咬得咯咯乱响，“你这个死丫头！”
“我们要不要打个赌？”季筱希打断她的话。
Angel一怔。
季筱希眼珠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停留在她胸前的珍珠项链上，慢悠悠地说：“你只要把项链借给我就可以了，我让你看看究竟什么是珠宝展示。”
话音刚落，一地眼珠子掉地的声音。
谈锋忍不住凑到萧漠耳边小声嘀咕：“快阻止你女朋友！不要让她丢脸啦！”言下之意，她“现在”是你女朋友，她丢脸就是你丢脸。
季筱希说要表演，萧漠也吃了一惊，他当然知道小时候的季筱希就很有演戏的天赋，要不然他也不会被陷害那么多次……不过，这种展示要求极强的专业性和受过特别的训练，更何况，对手是Model界公认的第一大美女Angel，形象上就吃了很大的亏。
季筱希回眸低声问他：“你相不相信我会赢？”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眼瞳琉璃般熠熠生辉，就好像撒娇的孩子在期盼大人的诱哄，萧漠不知道怎么脑袋一热，不知不觉就点了一下头。
季筱希顿时眉眼弯弯，轻声说：“你相信，我就一定会赢。”
Angel看他们旁若无人地你侬我侬，全然不把她放在眼里，更是气得几乎咬碎一口白牙，冷笑，“你敢向我挑战？”
“怎么？不敢接招吗？”季筱希扬眉一笑，“我没学过表演，也没受过任何Model的训练，你都不敢试？”
“我会怕你？”Angel仰起脖子，姿态真是漂亮，就是表情令人实在不敢恭维，当然啦，再漂亮的人被气得头发都快根根竖起来的样子，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那么，把项链借给我吧。”季筱希一伸手。
Angel哼了一声，把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摘下来，抛给她。
季筱希又对Jack说：“摄影师先生，我可以要求投影射灯吗？”
一直双手抱胸做看热闹状的Jack，兴致盎然地眨眨眼睛，“当然可以。”
“萧漠……”谈锋忐忑地看着好友，你真的不阻止她啊……他几乎看到了季筱希表演时别人爆笑的嘴脸，当然啦，他并不在乎季筱希被嘲笑，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好兄弟会遭受池鱼之殃。
萧漠却恍似没有听到他的话，凝视着季筱希自信满满的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门关帘落，幕布垂下，录影室内顿时一片漆黑，恍若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
等待的时间明明并不长，萧漠却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没有开空调，手心却攥出了汗，心脏跳得几乎快要蹦出胸腔，原来，并不是不紧张……
真的无法想象，季筱希展露风情的样子……比起和Angel的挑战，他好像更期待这一点……
一束银白色的光束倏然亮起，光芒尽头处，身穿白色吊带背心、天蓝色牛仔裤的女孩双手环在脑后，蹦蹦跳跳出来，牛仔服围在腰间，两只袖子随随便便系在一起，胸前的珍珠项链散发出银白色柔和亮泽的光芒，随着她轻盈矫健的步子，好像听到海浪沙沙浅唱，看到浪花朵朵翻涌。而那珍珠项链，就如同浪花上飞溅起的水珠，晶亮润泽，熠熠生辉。
随着她的每一个步子，项链都在微微轻颤，撩拨心弦，引人遐思。快走到玻璃屏风时，季筱希停下脚步，挽起长长的马尾发，利落地盘成一个发髻，然后摘下项链绕了两圈套在发髻上，转过身去，优雅地迈动步子，萧漠清晰地听到好几个人吸气的声音。
只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气质和韵味竟然完全改变了，刚才海滩上俏丽活泼的女孩，瞬间变成端庄典雅的女子，从背影看，那分明就是伸展台上最华丽高贵的女人。
她的身影消失在光影的尽头，当她再次出现时，华丽的女人又不见了，闯入眼帘的是清丽温婉的女孩，如蝴蝶翩跹般，似乎轻盈地漫步在绿树葱茏的林****上，随意扬起的手腕上，珍珠项链已经变成了一串手链……
时间似乎凝固了，空间似乎静止了，没有人吐出一个字。
半晌，Jack带头轻轻鼓掌，然后是谈锋，然后是张总，然后是录影室内其他的人……
Angel张大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给你。”季筱希把项链放到变成泥塑木雕的Angel手上，回到萧漠身边，低声问：“怎么样？我没给你丢脸吧？”
萧漠面色郁郁，没有做声。
“张总，”Jack难得的一脸严肃认真，“我建议，由这位小姐担任这次珠宝展示的宣传Model。”
“我也这么想，她真是太棒了。”谈锋兴奋地说。
张耀年看着Angel，讪笑道：“Angel，不好意思啊，我也觉得，她比你更适合这个Case。”
“张总！”Angel怒道。
“Angel，你应该明白的，我是个商人嘛，所谓在商言商……”张耀年笑得像只千年老狐狸，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他转身对季筱希谄媚地笑，“季小姐，我诚恳地邀请你担任我们这次宣传的Model。”
“不行！”出声反对的人是萧漠。
谈锋在心里叹气，就猜到他会反对……
“为什么不行？”张耀年吃了一惊，纳闷地问：“你也知道这是我们上半年最大的Case，你也希望做到最好吧？”
萧漠板着脸，不做声。
“萧总监，”张耀年敛了笑容，不满地说，“你怎么能敝帚自珍呢？是珠宝就要让它发光啊，这样好的机会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萧漠冷冰冰地说：“Angel很好，完全不用换人。”
“你刚才不是还说她不专业？像花瓶？”这个人怎么这么别扭啊，Jack双臂环胸，嘲讽地说。
Angel愤愤地睨他一眼。
“花瓶也比洗衣板强。”萧漠瞪着季筱希，她竟然还只穿着那件小小的背心，咬着牙，勉强忍住脱下外套裹着她的冲动，“起码Angel还有美貌，你们看她有什么？形象就不及格！”
Angel“噗嗤”一声，冷冷地笑了。
“你说谁是洗衣板？”季筱希立起眼睛，一挺胸脯。
萧漠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用力拢了拢，粗声粗气地说：“你不冷啊？”
她现在是他的“女朋友”，当然要注意形象问题。
季筱希怔住，看着他微红的脸颊，再怔，原来，他在吃醋啊……顿时心花朵朵开。
“我觉得她的外貌气质都很好，很适合。”插话的人是Jack，“她虽然平凡了一点，普通了一点，不过，她有自己独特的风韵和魅力。”他对季筱希绽开大大的笑容，眨眨眼睛，“我这样说，你不要生气哦。”
“我本来就既平凡又普通，你说实话，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季筱希毫无芥蒂地说。
这个女孩既不娇柔也不造作，和演艺圈里常见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样呢，Jack对她的好感又加了几分，“萧漠，我觉得用一个相貌普通的Model拍广告效果会更好，毕竟，这个世界上像Angel那样的美女实在是凤毛麟角，观众看了会觉得，这个女孩戴起来都这么好看，我戴也会很好看的。”
“你们不要再说了，总之我不同意。”萧漠冷着脸。
“虽然你是她的男朋友，不过，这件事还是应该由她自己做主吧？”Jack看着季筱希，甜甜地笑，“我会把你拍得很漂亮哦。”磁性的声音低沉悦耳，增加了百分之二百的甜度。
萧漠听到他的话，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地找他来拍广告。
萧漠为什么坚决反对呢……季筱希很是纳闷，不过，现在不是撩拨虎须的时候，她微笑着说：“不好意思，我对拍广告没兴趣。”
Jack绽开玩味的笑，“你担心萧漠生气会甩了你？没事啦，大不了……我追你啊。”最后几个字语音咬得很轻，带着暧昧的气息。
“Jack！”萧漠沉声警告。
“开个玩笑而已，不用这么紧张吧？”Jack打着哈哈。
萧漠眼神凌厉地对他一瞥，Jack凑前两步，附在他耳边悄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反对她拍这个广告，可是，未免太小气、太自私了吧？”
萧漠绷着脸，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嗤。
“小姑娘，算你有自知之明，知道拒绝，做模特可不仅仅是摆几个姿势、走几个猫步那么简单。”Angel冷冷地笑，“张总，我们的合作既然到此为止，关于违约的赔偿问题，我的经纪人会和你谈。”她说着，踩着三寸高的鞋跟转身便走。
张耀年张张嘴巴，想要挽留她，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收场，他凶狠狠瞪着萧漠，恨不得把他红烧、酱焖、白煮……找来的模特被气跑了，女朋友又舍不得，你这不是存心拆台吗？
萧漠却没留意到他，喷火的眸子正盯着Jack，如果眼光能杀人，Jack早就变成筛子，他正旁若无人地向季筱希大献殷勤。
Angel走到门口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突然趔趄着推了旁边的玻璃屏风一下，屏风顿时倾倒，直向距离最近的萧漠砸过来。
萧漠背对着屏风，当然看不到，季筱希和Jack却看见了，Jack大叫一声：“快躲！”一步蹿出两米远。
季筱希则反身向萧漠扑过去，“趴下！”
萧漠猝不及防，被她撞倒在一边。
与此同时，屏风“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玻璃碎片四溅。
季筱希判断的方位和角度都刚刚好，屏风堪堪落在附近。
谈锋冲过来，白着脸叫：“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他看到，一缕鲜血顺着季筱希的额角淌下来，“你流血了？”他愤懑地冲着Angel嚷：“你想杀人啊？”
Angel耸耸肩，“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这样吧，你们去医院检查一下，账单寄给我的经纪人就可以了。”
“你……”谈锋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季筱希没空搭理他们，颤声问萧漠：“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萧漠呆呆地看着季筱希，有些发怔。
季筱希没听到他的回答，大为着急，爬起来在他身上仔仔细细检查，就恨不得自己的眼睛变成X光，带透视的。
萧漠看到她额头上的伤口，脸上倏然惨白，半寸长的伤口，鲜血正汩汩涌出，红得好像要生生刺瞎他的双眼，心脏顿时紧缩成一团，轻声问：“痛不痛？”
“我没事啊，倒是你有没有受伤？”季筱希还在检查着他的胳膊。
“该死！受伤的是你！”萧漠腾地从地上跃起来，一把将她抱起来，“我送你去医务室！”
“你干什么呀？我脚又没受伤！”季筱希一边挣扎一边惊讶地叫，“快放我下来！”
“你老实点！”萧漠沉着脸，揽着她的手臂用力一收。
季筱希被他勒得差点没背过气去，重重撞在他胸膛上，顿时鼻子一酸，眼泛泪花。
“你怎么啦？很痛吗？”萧漠声音打着颤。
季筱希大力点头，真的是很痛啊，他胸前不知道是不是藏了块铁板，怎么会这么硬？鼻梁骨估计都快撞断了。
萧漠却会错了意，以为她伤口痛，拔脚就跑。
留下后面一屋子的木雕鸡。
不知道过了多久，谈锋小小声说：“那个人，是萧漠？”
Jack难得地犹疑，“可能……是吧？”
谈锋喃喃：“还是，我昨晚熬夜眼花了呢？”
Jack：“总不会……我们都眼花了吧？”
医务室在十三楼，萧漠跑进去的时候，话都说不出来了，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颤抖着手指指着季筱希。
值班医生姓吴，跟萧漠也算是老相识，看到他这个样子进来，吓了一大跳，以为来了什么重病号，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一番，居然只有额头上半寸长的一个划口，用酒精棉擦掉血渍，拿出创可贴“啪”地贴上，翻了个白眼说：“明个儿自己揭下来。”
“她……没事吧？”萧漠总算能说出话来，大口喘着气问。
“还能有什么事？”吴医生狠狠剜他一眼，“小题大做，这也需要来麻烦我？”
萧漠长出一口气，一下子坐在诊疗床上，这时才感觉到腿上一波波的疼痛涌上来，不由自主按了一下。
“啊！”一声惨叫，抬起手来看，湿漉漉的全都是血。
“你腿怎么了？”季筱希惊叫。
“没事，擦伤了一点点。”萧漠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对吴医生说：“那我们回去了。”
“回你个头！”吴医生一把将他按在床上，撩起他的裤脚，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抬起头，满面黑线，阴恻恻地说：“你这叫‘没事’？还‘擦伤了一点点’？”
季筱希跑过来一看，半尺长的玻璃嵌在肉里，大概是摔倒的时候，硬砸进去的，顿时脸都变色了，“医生！怎么办啊？好像伤口很深……”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
“你们有完没完啊？离心大老远的，死不了！”吴医生没好气地说，“你一路跑过来的吧？”拿起镊子拔出玻璃，然后用双氧水清洗伤口。
萧漠浑身一颤，痛得几乎跳起来，紧蹙眉头，勉强应道：“嗯。”
“你脑子呢？是吃错药了还是没带来？你不会乘电梯啊？”吴医生斥道。
“我……没想起来。”萧漠赧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看到季筱希受伤，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全是她血淋淋的伤口，乱成一团。
吴医生诧异地看看他，又看了看季筱希，暗地里撇嘴，第一次看到萧漠失常，居然是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实在是……无语啊。
她恨恨地手上一用力，萧漠顿时闷哼一声，额头涔涔冒出冷汗。
季筱希胆战心惊地看着萧漠，忍不住说：“拜托您轻点儿。”
吴医生横了她一眼，手上的力道倒是小了很多，嘴里噼里啪啦地数落萧漠：“你自己腿伤成这个样子，还抱着她跑？这里距离你们办公室足足十五层！”
“十层，”季筱希解释，“我们从二十三楼的摄影室来的。”
“你！”吴医生气得几乎想把手中的纱布塞她嘴里去。
“我不知道自己受伤了。”萧漠解释。
“你的肉不知道疼是吧？”吴医生刚刚包扎完伤口，轻轻按了一下，满意地看到萧漠浑身打颤，她翻着眼睛说：“只是外骨膜有轻微损伤，算你幸运的，明天按时来换药，这几天别开车。”
“医生，谢谢你，我们先告辞了。”季筱希看到她的小动作，气得牙根直痒痒，脸上却堆着甜甜的笑，扶起萧漠，“我们走吧。”
萧漠点点头。
离开医务室的时候，季筱希左脚似乎无意地在地上轻轻滑了一下。
两个人慢慢向电梯间走，萧漠摸一把额头，水淋淋的全是冷汗，刚才的一幕简直像一场梦，现在才有些许真实的感觉，看到季筱希流血，他真的被吓到了，从来没试过这么惊惶无措……现在理智终于回笼，他想起一事，“你刚才做什么了？”
“没有啦。”
“嗯？”萧漠拉长声音。
“那个……”季筱希干笑着，“就是动了动痰桶的位置。”
萧漠站住，蹙眉。
“她顶多会被绊一下，不会怎么样的……”季筱希小小声地嘀咕，“谁叫她故意弄痛你。”
萧漠怔怔看着她清秀的面孔，琥珀色的眼瞳闪烁着羞怯的光，盈盈润润，好像罩着一层薄薄的水晶，因为喜欢吃甜食，她身上总是有一股甜甜的味道，淡淡地飘入鼻端，顿时神思惘然，好像有一只猫在心里挠着，一下下……他情不自禁低低叫她的名字：“筱希。”
“嗯？”
“筱希。”
“什么事啊？”
“筱希。”
季筱希诧然抬头，看到他异样的眼光，不由自主红了脸，小声问：“怎么啦？”
他没有做声，拉住她的手。
只是轻轻的一握，却好像被一股电流骤然击中，炸得脑子里一阵昏昏沉沉，季筱希从来没有这么茫然无措过，她应该挣开的，想要挣开的，可是，握着她的人是萧漠啊，是她从小就最喜欢的萧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男孩子已经融入她的血脉中，镂刻在灵魂上，时时想着、念着，从来没有一刻能够忘记，心里好像揣了只兔子，怦怦跳个不停，悄悄睥睨萧漠，低垂着眉睫，看不清楚表情，不过脸有点红……
她不知道，自己的脸更红，超级像某种灵长类动物的臀部……
萧漠翻开上个季度的总结，在上面圈圈点点，季筱希则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办公桌上的照片，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只是萧家客厅墙壁上挂的那张全家福的缩小版，萧奶奶坐在最前面，中间的萧爸爸、萧妈妈相依相偎，萧漠和萧依依、萧翎站在最后面。上面的萧漠才十几岁的样子，白色立领衬衫、白色长裤，眉目清秀、唇红齿白，好像日本偶像剧中的花样少年……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
“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去楼下的餐厅等我，一会儿我请你吃饭，然后再叫车送你回家。”萧漠说。
“不会啊，我喜欢待在这里。”季筱希抚摸着自己的手背，脸还有点发烧，刚刚被他握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感觉怪怪的。
萧漠欲言又止，看她一眼，视线又回到手中的文件上，却怎么也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指尖滑腻腻的，清晰记忆着她肌肤细腻柔滑的触感，心里就像有一只猫在挠，痒痒的。
“漠漠，那个Jack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啊？他为什么说你不让我拍广告，是你自私、小气呢？”季筱希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办公室里晃了两圈，突然回头问道。
萧漠翻文件的动作僵了僵。
“怎么啦？”她纳闷地问，他的脸色很奇怪呢。
“那个花花公子说的话，你听过就算了。”萧漠看一眼墙上的挂钟，飞快地说：“快十一点了，我们去餐厅吃饭吧。”
“哦。”季筱希应了一声，奇怪，他脸怎么又红了？
餐厅在办公大楼的第十四层，因为距离吃午饭的时间还早，里面只有寥寥几个客人。
萧漠和季筱希选了临窗的一张桌子，上面的景泰蓝釉花瓷瓶里插着一束洁白的百合，开得正繁茂，香气淡淡弥散开来，沁人心脾。
萧漠拿起菜单递给她，“想吃什么？自己点。”
“什么都可以吗？”季筱希眨眨眼睛。
萧漠点头。
“真的？燕窝鱼翅龙虾也没关系？”季筱希向前倾着身子，慧黠地笑。
“嗯。”
“我真是太喜欢你了！”季筱希欢呼。
她能不能不把这么肉麻的话喊得这么大声……萧漠脸上立刻出现强忍着类似抽搐的表情。
真是，很可爱啊……
季筱希眼睛笑眯成两条缝，在这个世界上，能够用“可爱”两个字来形容萧漠的人，恐怕只有她一个。
把餐单顺手搁在一边，季筱希招了招手，扎着红色领结、穿着红色马甲的Waiter马上快步过来，微笑着问：“二位想用点什么？”
“豆瓣鲫鱼、茄汁鱼卷、干煸冬笋，主食……要两个砂锅荷叶煎粉。”她一口气说道。
萧漠看着她，神情微微有些诧异。
Waiter点了点头，又问：“需不需要什么酒水？”
“不用了。”季筱希摇摇头，对萧漠笑着说：“你下午还要上班呢。”
Waiter刚要离开，萧漠却招呼道：“等一下！再来一个冬菇火腿，炖好后把火腿挑出去，只把冬菇端上来就可以了，还要一个香芹炒素菜，里面不要放黑木耳，放云耳，另外，主食换成三鲜拌饭……”
季筱希眼睛陡然一亮，好像漆黑的夜空，乍然出现两颗璀璨的星子，光华灼灼，却又瞬间被乌云遮蔽，黯淡下去，她勉强笑着说：“你不喜欢吃清淡的菜。”
“你也不喜欢辛辣的口味……”萧漠漆黑的眸子掠过一抹柔和的光，嘴角逸出浅浅的笑意。
季筱希在他的瞳仁中看到两个小小的自己，心脏顿时不争气地狂跳，脸颊犹如被烈火炙烤似的发烧，嗫嚅着唇角，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聪明伶俐、舌灿莲花的季筱希，生平第一次体悟到难以启齿的滋味。
即使时间流逝、岁月更迭，我们都不能忘记彼此……因为我们早已渗入对方的灵魂里。
她转过头去，看着窗外澄澈的蓝天、悠悠来去的浮云，依稀仿佛又看到，灿烂的阳光下，那个容颜漂亮的男孩子，气得暴跳如雷，却完全无计可施的样子。
她微湿了眼睑。
萧漠，对不起，用这样的方式回到你身边；萧漠，对不起，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从餐厅出来，季筱希说她约了朋友，先走了。
你离开S市这么多年，在这里居然还会有朋友吗？
萧漠犹豫了一下，这句话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
“我们回家见。”季筱希说完，蓦地发觉好像有语病，脸颊微微发红，她装作不在意地笑笑，挥挥手，向电梯间走去。
萧漠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她走路的样子并不漂亮，完全不像他熟悉的、周遭的那些女子，她们走起路来总是袅袅婷婷、摇曳生姿，而季筱希的步伐很快，很轻盈，就像赶着上课的大学生。
忽然想起小时候的尹璃，总是扎着两根毛辫子，在自己身边蹦蹦跳跳，没有一刻能够闲下来，只要转头，就能够看到她的存在，就像自己的影子……恍惚间，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却清晰如昨，历历在目。昔日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大，成为连广告公司的大老板、知名摄影师都为之惊叹的女人，果然，时间还是改变了很多东西。
萧漠在原地呆立良久，才返回办公室，意外地发现谈锋竟然坐在里面。
“你怎么没午睡？”萧漠很纳闷地问，由于晚上经常加班，谈锋养成了雷打不动坚持午睡的习惯。
“我有话想问你。”谈锋表情很严肃。
“怎么啦？”
“你是不是……”谈锋迟疑了一下，“是不是喜欢那个女人？”
“嗯？”萧漠扬眉。
“就是季筱希，以前的尹璃。”
萧漠惊讶地看着他，看他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垂下眼睑，“为什么这么问？”
“萧漠，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了，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你对她，很不一样，你同意她在家里住下来，不准我找私家侦探调查她，看到她受伤后那么紧张，反对她拍广告，也是因为不想让别人看到她裸露的样子吧？”谈锋双手按在办公桌上。
这个广告有好几个裸背的镜头，虽然重点部位都会用首饰遮挡住，不过，还是会有一定程度的暴露。
萧漠眸色沉沉，慢慢踱到窗前，看看明净的天空、皎洁的白云，还有下面熙熙攘攘的人流，一如既往的纷扰繁忙，在这座以节奏明快著称的城市里，似乎所有人的步伐都是来去匆匆的。
现在，季筱希就在那些人当中。
沉默了良久，他轻轻说道：“我和她，在一起生活了四年，虽然，很多回忆都不能算作愉快，不过，我现在还记得她因为喜欢吃八宝桂花糕，身上总是带着甜甜的味道；每次陷害我以后，半夜里就会溜进我的房间，撒着娇扮无辜，然后偎在我身边睡觉；我要是对谁比对她好，她就会千方百计地捉弄那个人……”他嘴角浮现一丝浅浅的微笑，眼眸中有自己不曾察觉到的温柔，“现在想想，爸爸每天只知道画画，妈妈从来就不理睬我们，陪在我身边最多的人，居然就是她……可以说，我童年所有的回忆里，几乎都有她。”他喑哑了嗓音，“我知道她的出现很可疑，可是，我想信任她。”
“萧漠！”谈锋眉头皱成一团，“你在商场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往身上插刀子的，往往都是身边最亲近的人……”
窗外划过燕子黑色的剪影，“滴丽滴丽”欢叫着，仿佛吟唱着属于春天的歌。
谈锋神情却是严冬般的酷冷，认真地说：“你们分开了整整十七年，你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完全不了解她！萧漠，你所谓的喜欢也许只是自己一时的错觉，你太寂寞太孤单了，她的出现恰恰弥补了你的寂寞孤单。”
萧漠眸色黯淡下来。
“我希望你遇到一个好女人，给你幸福，让你快乐，可是，那个女人不应该是季筱希，她太世故，太聪慧，太狡黠，有着洞穿世事的精明睿智，这样的她，让我觉得，很可怕……”谈锋放慢了语速，走到萧漠身后，把双手按在他肩上，仿佛要借由这样一个动作，给他支持和力量，“萧漠，我们是最好的朋友，知道我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