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秘道
夜晚,月光如水,风息树静,院子里静寂得能听得到虫蚁的爬行。葛裳与紫蒙谁也没有回房,都趴在柯辕的床头,看着柯辕安详的睡容。
泗海他们遣走夸邑就是想对柯辕下手,她们有一种预感,今夜也许不平凡。因今天这一天,柯辕宫静寂得出奇,往日进出的宫人也都突然消失了似的,对柯辕宫不再有任何供给,院里的侍卫统统撤走,朱红大门被他们在外面反锁。
钟楼传来清冷的三更鼓响,紫蒙与葛裳都趴在床头昏昏欲睡。突然,一股浓烈的松烟味浸入口鼻,紫蒙与葛裳同时惊醒,惶然四外望去,彤红的火舌已舔上窗棂,她二人大惊失色,急忙唤醒沉睡中的柯辕,没想到泗海这个卑鄙的家伙,竟然用火!
当她二人挟带着柯辕冲到门边的时候,门已经推不开,外面用锁链锁起。葛裳又去扒窗,窗外正站着持枪的武士,见有人开窗,毫不客气地把枪直捅了进来,葛裳一个后仰摔进屋中。三人面面相觑,都把爱怜不忍的目光投向柯辕。
葛裳与紫蒙都是从生死边缘爬过来的人,早已看淡生死,她们唯一不忍的就是柯辕。葛裳眼中含泪,双手合十向天祷告,为不能保护柯辕而自责。
紫蒙看着她二人,在这最后关头,她的手在脸庞一扬,刚要有所动作。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兵器的丁当碰撞之声。她三人一怔,透过窗口的火焰缝隙,向外望去,刀光剑影在窗外闪耀,几声闷哼之后,门上传来砍击金属的声音,片刻,红门应声而开,夸邑如天神般出现在门口。
葛裳、紫蒙看到他,不自觉地眼神一亮,虽然她们在心里排斥他,还不能原谅他,但他却是柯辕唯一的生存希望。紫蒙跨前一步,紧张地问:“侯爷,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夸邑手一挥,“我一直就没走!”说罢直冲到柯辕的身边,一把挟起他,夹在胁下,对紫蒙与葛裳道:“快跟我走!我的人已拖住了他们。”
葛裳与紫蒙在惶急中怔愕了一下,跟在夸邑的身后。夸邑护着这两大一小向宫门退去,想从那里杀出一条血路来。这时,夸邑带来的十几个人,已然全部遇难,后面的追兵瞬间就追了过来。
紫蒙看着还很遥远的宫门,紧跑几步来到夸邑的身边急道:“夸邑!宫门肯定有重兵把守,我们出不去的,你不要在这里受我们拖累,你还是一个人走吧!”
夸邑闻言焦急地摇了摇头,“不行!我怎能再扔下你们,要死就死在一起。”
紫蒙心中一阵感动,眼中竟溢出泪花,“好吧,既如此,那就到桃花宫去吧,我听老嬷嬷讲过,那里有秘道!可以直通宫外的。”
夸邑惊愕地看向她,眉睫闪过喜悦,“你怎么不早说?”
“我也是一时忘却了。”紫蒙一边拉着夸邑往桃花宫的方向撤,一边解释。在她们距桃花宫还有两座宫苑的时候,他们四人被泗海带来的兵将堵在那里。夸邑紧抿双唇,目光犀利,把腰中佩剑横在胸前。
泗海看着夸邑一副拼命的样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殿下终究是难过这一关的,既如此,老夫有王命在身,就不能对殿下客气了,来呀!拿下!”
随着泗海的一声令下,围过来的众兵勇如虎狼般冲向夸邑,夸邑见此阵势,仰天哈哈一笑,“你们苦苦逼我,也就怪不得我今日大开杀戒!”
可叹夸邑一手挟着柯辕,还要顾及旁边的两位女眷,纵武艺超群,又能抵挡多少?葛裳看到这种形式,向夸邑大叫:“夸邑!算你还是有良心,我和紫蒙今天走不了了,你带着柯辕逃生去吧!”说罢眼一闭心一横,挺胸向一个兵勇的枪尖上撞去。
紫蒙见此情景,魂惊天外,不顾一切地伸手拽住她,口中急道:“不可鲁莽!”说罢从怀中“刷”地取出一物,向天空一扬,淡黄的粉末霎时弥漫天空,馨香四溢。众人在一怔之后,立觉筋酥骨软,再也使不出半点力气。
泗海在倒地前,口中惊呼:“这……是桃花幽!”
丁丁当当一阵兵器落地的响声后,除了紫蒙之外,在场所有人都倒在地上。紫蒙快速地从怀中又取出一小药瓶,拔开瓶塞,递到夸邑、柯辕与葛裳的鼻下,瓶内散发出的寒凛气息,霎时让他们清醒。
夸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紫蒙,有些不解地问:“紫蒙,你怎么会有桃花幽?你是谁?你原本没必要和我们一齐冒这样的生死险恶,你只是宫中的一位嬷嬷,罕王不会把你怎么样,为什么要和我们一起逃亡?”
紫蒙嫣然一笑,“这都是老嬷嬷送我的,我来此的使命就是照顾柯辕,当然要和你们走,不要多问了,快走吧,怕是后面的追兵又要追来。”
夸邑踉跄着站起,抱起还坐在地上的柯辕,携二女向桃花宫的方向奔去。葛裳自小在宫中长大,对这宫中的路径自是十分熟悉,拐弯抹角,拣僻静之地,不消片刻便来到桃花宫外。此时桃花宫宫门紧闭,听不到里面半点声息。
葛裳抢上几步,扣响桃花宫门,不一会儿,里面便传来轻缓的脚步声,然后一个战兢兢的女娃声在里面响起:“是……谁呀?”
葛裳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下一喜,“桃子,是我呀,快开门!”
里面发出“啊”的一声惊呓,门环响动,大门拉开一条缝,从里面探出半个头。当她看清眼前人是久别的葛裳时,竟然哽咽起来,哭道:“葛裳姐姐,你……可回来了,公主呢?”
因为夸邑对滢漓的思念,所以桃花宫丝毫没受到侵犯,宫中的侍人也都是原班人马,没想到还能见到葛裳,自是激动万分。
葛裳安抚地拍了她一下,“现在不是讲话的时候。”说罢闪身进院,让后面的夸邑、柯辕和紫蒙都走进院中。挑着灯笼的桃子惊骇地看着他们,忙又将大门关上。
夸邑扫视一遍桃花宫,见这里还算平静,稍稍地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向紫蒙,“你说的秘道在哪儿?”
紫蒙生疏地打量着眼前的楼阁,悄悄问:“公主的寝宫是哪一间?”
夸邑哦了一声,招手道:“跟我来!”
夸邑前面带路,马上来到滢漓公主生前居住的房屋。紫蒙扫视一遍,径直向凤床走去,正在这时,忽听外面叩门之声山响,夹杂着呼喝,跟在后面的桃子,惊心地道:“葛裳姐姐,这外面是怎么回事?”
葛裳眉头紧皱,“不要理他们,快把房门关上。”桃子听罢回身急忙将寝宫的门拴好。
宫内不知情的宫人们,听到叩门声,竟然急慌慌地出去将门儿打开,外面的兵勇蜂拥而入。
葛裳向外面探看一眼,焦急地问紫蒙:“紫蒙嬷嬷,这秘道在哪儿?柯辕能不能逃出去,全在此一举呀。”
紫蒙抹了一把额头冒出的冷汗,声音里也带着焦灼:“我也在找,我也只是听说而已,说是在公主的床下,我也没有找到。”
夸邑眉梢一耸,眼看外面的兵勇就要搜过来,他抢上一步,来到公主的牙床边,细眯着眼睛,紧张地察看,却没有看出任何异常,不由叹口气,时间紧迫,真不知是否能逃得虎口。一手拍在凤床的靠背的凤头上,一阵吱呀呀的响声过后,凤床下竟然裂开一个方正正的口子。
众人的脸上同时露出惊喜,事不宜迟,兵勇们此时已来到寝室的院外,灯影火烛把小院照得雪亮。葛裳为了探路第一个跳进秘道,紧接着紫蒙、柯辕、桃子次递而入。葛裳怕桃子留下来受牵累,所以也让桃子一起跳入秘道中,与她们一起逃亡。
此时已有兵勇上前扣打寝宫的房门,因里面拴着,所以引起他们的注意,于是大呼小叫:“快到这边来,里面一定有人,这门是从里面拴上的。”
在这个兵勇的呼喝下,其他兵勇也都跑过来,丁冬地踢起门,这门眼看着摇摇晃晃就要倒下去。
夸邑见女眷们都已跳入秘道,回头看一眼将要倒下的大门,也迅速地跳了进去,回手将秘道的石板托上,在石板合拢的一刹那,寝宫的房门“哄”的一声倒了下来。
秘道中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她们一行人在里面摸索前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待她们从秘道中摸出的时候,已然是在宫城外。
紫蒙大口地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眉眼含笑,“终于出来了!”几个女人喜得手握在一起。夸邑依旧背着柯辕,对她们几个道:“先别高兴得太早,我已在江边准备下大船,顺江入海,海的那边有一个国家琉球,我曾到那个国家访问过,到了那里咱们才能算安全。”
这几个女人闻言都回过头来,感激地看向夸邑。葛裳的心中更是五味杂陈,慢慢走到夸邑身边,神情诚挚,“夸邑,你真的要和我们一起走吗?如果你不走,会是大罕国的王位继承人。”
夸邑惨然一笑,目光投向空濛的天空,浸着淡淡的忧伤,幽幽道:“我心已死,什么王位呀,在我眼里已是狗屁不如!”
葛裳看着夸邑忽变得伤感的神情,心中忽觉不忍,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头一次对夸邑升起这样的感触,心中那抹憎恨,竟然在夸邑拼死护佑柯辕的举动中渐渐淡化。她仰头望天,眼中含泪,不知天上的滢漓公主是否能谅解她此时的心情。
紫蒙悄悄走过来,揽住葛裳的肩头,温和地道:“葛裳姑娘,咱们走吧,我知道你的心情,如果滢漓公主在的话,一定有和你一样的想法。”
葛裳回过头,泪眼迷离地看着紫蒙,可能是滢漓乳母的关系,她感觉和紫蒙有着天然的一种亲近。
紫蒙看了看天色,催促道:“既然夸邑殿下已找好船只,那咱们就直奔江边吧,趁着夜色离开端阳城才好。”
他们一行五人,专拣僻静的路径,在天蒙蒙亮时才摸到江边,那里果然有一条大船。夸邑发出一声口哨,那船上立时有人出现,把大船靠近,从船上递过一块木板搭在岸上。夸邑掂了掂背上的柯辕,小心地踏上木板,来到大船上。
葛裳小心地向船上看了一眼,与桃子、紫蒙互相携着手,一点点地走上大船。船夫撤回木板,在夸邑的默许下,一声口哨,大船缓缓离开岸边,雪白的船帆在风中升起,大船瞬间像是长了翅膀般,在江流中迅猛而下,一日千里。
曙光升起,船舷甲板染了一层炫目的金色,夸邑站立船头,眉睫深拧,看着两岸瞬间闪过的景色,脸上浮现着淡淡的哀伤。眼望朝霞,渐渐凝聚成滢漓美丽温和的脸庞,他伸出手去,却挽来朝露的冰凉,一声深深的幽叹,诉说着无尽的相思与悔恨。
身后传来轻柔的脚步声,夸邑又是一惊,这脚步声何其熟悉,没错的,是滢漓!他倏然转身,口中大叫着:“滢漓!”,却又一次看到紫蒙那张微黄的脸。
紫蒙看着夸邑由狂喜而渐渐归于失望的眼神,温和地宛然一笑,“侯爷,你又认错人了,你在思念滢漓公主吗?”
夸邑把头扭到一边,他不想让人看到他即将溢出的眼泪。紫蒙低首又是一笑,“侯爷,如果滢漓公主能回来,你愿付出怎样的代价?”
“嗯?”夸邑转过头来,看着紫蒙脸上令人不解的笑靥,转瞬又自嘲地一笑,向江水朗声道:“如果上天能还我滢漓,我愿扎到水底做一辈子的乌贼!”话音刚落,只见紫蒙轻抬玉腕,在脸上一晃,一张人皮面具从脸上揭了下来,一张美丽年轻、笑靥如花的脸庞在朝阳下闪着熠熠的光彩。
夸邑大瞪着惊愕的双瞳,突然一扭身,“扑通”一声从船舷扎进水里。滢漓大吃一惊,猛然想起夸邑不会游水,娇身一摆,一个鱼跃也跳入水里。水底水流湍急,夸邑下水后就被江水直冲而下。
滢漓公主深习水性,顺流而下,很快找到在江水中翻滚的夸邑,身子一挺,快速欺身近前,拽住他一只手臂,向岸边游去。
当滢漓像拖死狗一样把夸邑拖向岸的时候,气得真想再把他踢下去,他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就跳了水,看刚才有多危险。
夸邑虽说不会水,但他有一身奇异的武功,在水中紧紧闭了气息,也没有灌进多少水,在水中随着水流翻滚,单等滢漓下水来救他。
夸邑坐在岸边,激烈地咳嗽着,脸上神情却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滢漓看他咳得辛苦,忍不住上前帮他捶起后背,口中嗔怪道:“你什么毛病嘛,竟然无缘无故地就往水里跳?!”
夸邑咳得红了脸,还对滢漓辩道:“我怕……我不到水里去当乌贼,你就会消失了,这……咳咳……可是玩笑不得,我是发了誓的……老天定是看我当乌贼的诚心大呀……”说着又向江边爬去,吓得滢漓连忙拽住他的后衣襟。
“……唉……你怎么回事嘛?”
夸邑回过头来,一头扑了上去,把滢漓压在身下,脸上泪奔如泉,像鸡啄米一般,在滢漓光润的脸上狂亲滥吻,口中不住地说道:“我夸邑何德何能……蒙苍天如此厚爱,失而复得,失而复得……今生今世不供祖先不供神灵,就供这江里的乌贼……哈哈……”
滢漓被他压得透不过气来,一边使劲推着他,一边嗔怪道:“……你疯了呀,光天化日的……柯辕在看呢……”
大船上的人,已发现水中的状况,忙把船儿撑了过来,靠近江岸,柯辕、葛裳在船头不安地看着岸上的情景,不知发生了什么。待滢漓与夸邑从搭下的船板上渡过来的时候,几乎让所有的人都震惊了,穿着紫蒙衣衫的紫蒙,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他们日思夜想的滢漓?柯辕第一个冲过来,扑进滢漓的怀中,号啕大哭。
葛裳更是满眼含泪,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大家哭了一回后,滢漓擦了擦眼泪,“此事说来话长,咱们到舱内去说吧。”
他们一行人走进船舱,落座后,滢漓讲起了自己的不凡经历。她那天跳崖后,身体被江水冲到岸边,幸得不死。她本无生念,但牵挂身陷牢笼的父王和柯辕,才让她坚持着活下来,说什么也要见柯辕与父王一面。
她辗转来到端阳城,正好碰上宫里挑选照看柯辕的嬷嬷,她化了妆混进宫内,与柯辕朝夕相处,也许真是骨肉相连的关系,哭闹的柯辕见到化名为紫蒙的滢漓后,竟然不再哭闹,她也便从此留了下来。
夸邑忽想起一事问道:“在宫里找秘道时,你怎么会不知道机关在什么地方?”
滢漓宛然一笑,“我本来就不知道嘛,桃花宫本是我母后生前居住的地方,是她告诉我床下有秘道,可以直通宫外,因那时朋党之争甚剧,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有危险,那秘道挖来本是用来逃难的,但一次也没有使用过,告诉我时我也没有细听嘛。”
夸邑叹了一口气,爱怜地捋了一下滢漓鬓间的柔软乌发,“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不注意听,险一险就困在那里了,真是把我急坏了,也算是苍天有眼,竟然让我无意间碰到机关。”
说到此大家都笑了起来,劫后余生,全家团圆,感不尽的苍天厚爱,正在他们喜不自胜的时候,忽听船外大喊:“夸邑我儿!速速归来……”
“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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