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脱口吟道:“散影玉阶柳,含翠隐鸣蝉。微形藏叶里,乱响出风前。”
“是是是,”杜谦如释重负,连声道:“蝉声乱响,的确扰人,呵呵……”
“既如此,”南宫宸忽地莫测高深地笑了笑,扬起下巴:“何不将这些柳树,悉数连根拔除?”
“呃?”杜谦愣了。
“怎么,杜大人舍不得?”南宫宸挑眉。
他虽然含着笑,但眼中却无一丝笑意,让人禁不住打个哆嗦。
“不,不……”杜谦忙垂眸:“王爷言之有理,下官这就去办。”
夏风皱眉,正在猜测他的用意,却在不经意间,捕捉到杜蘅眼底滑过的一丝凌厉的寒芒。
于是,他猛地明白过来。
杜蘅这是借杨柳隐喻柳氏,暗示要下决心将柳氏一族从杜家驱逐干净!
这么隐晦的心事,南宫宸不仅在一瞬间领悟了,还顺手推舟,助了她一臂之力!
他根本不了解杜蘅,他没兴趣也没时间去打探杜家的恩恩怨怨,却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看穿她的心事……
两人间之间体现出的默契,远在他这个准未婚夫之上,让他情何以堪?
他却不知杜蘅跟南宫宸做了七年的夫妻,对他的性子早已了若指掌!
南宫宸哈哈大笑,起身扬长而去:“县主既然无恙,本王也该告辞了。”
“小侯爷,”杜蘅见夏风在椅子上发呆,似乎想赖着不走,心中便有些不耐:“我有些乏了,失陪。”
“哦,”夏风回过神,强笑道:“你休息,我也该回去了。”
怏怏地出了二门,上了等候在此的马车。
“回府。”他心神不定,也没注意车夫和小厮都是一脸愤懑,欲言又止的模样。
常安见主子情绪不佳,也不敢触霉头,只好拼命忍着,但这口气又实在忍不下,憋得一张脸都扭曲了。
夏风偶然扫到,皱眉:“干嘛,急着上茅房?”
“少爷!”常安早就在等他这句话:“你知不知道,杜家现在住的房子,是二小姐的?”
夏风一愣,斥道:“没根据的话,别乱传!”
顾夏两家是通家之好,杜府有几斤几两,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但是,他不愿意别人因此而看轻了杜谦,那毕竟是杜蘅的父亲,是他未来的岳丈。
“这是杜家的人自个传出来的,不关我的事!”常安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道:“你不知道,这事在杜府早已不是秘密,下人明面上不敢说,背地里都在偷偷议论呢!我看啊,就瞒着二小姐一个呢!”
“这话,你从哪听来的?”夏风板起了脸。
“就刚才,在马房里听到的。少爷如果不信,可以问陈伯!”常安气愤填膺:“那两个马夫大概没瞧见我俩,自顾自当成笑话在讲。还说,杜家在京里的这些房子,田产,铺子,其实全是二小姐的嫁妆,却被柳氏霸占了,成了公中之物!”
二小姐若嫁的是别人,他当然也可以当成笑话来讲。
可二小姐嫁的是少爷爷,她的嫁妆就是要带进夏家的,是属于小小侯爷的!
再说了,杜家的那些房产田地,铺子,哪是小数目?
就算夏家财雄势厚,放着偌大一笔财产,谁又能做到毫不动容?
再说了,就算不在乎银子,还有侯府的面子在这呢!
这事要传出去,还以为堂堂平昌侯府,护不住未来的侯爷夫人,让娘家霸去了家产!
真真岂有此理!
夏风面上波澜不兴,心底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想起杜蘅那张惨白如纸的脸,想着她削瘦不盈一握的腰肢,想着那日柳氏母女的咄咄逼人,想起杜家母子的各种装聋作哑……
杜蘅当日在松柏院的反击,今天在佛堂吐血晕倒,以及借南宫宸的手,拔除柳树……等种种行为,似乎又找到了另一种荃释!
“……真想不到,杜大人看着斯文有理,又是个大夫,济世救人,本该心怀坦荡,不料人品竟如此卑劣,简直不要脸到极点,呸!”常安越想越愤怒,滔滔不绝地把杜谦狠狠骂了一顿。
“不许胡说!”夏风回过神,冷声训斥:“下人们穷得无聊,闲磕牙的话,岂可当真?”
“无风不起浪,”常安愤愤不平:“若没有一点根据,谁又敢攀污东家?”
“总之,”夏风曲指,敲了他一个暴栗,冷冷道:“回去之后,给我把嘴闭紧点,若有一点风声传出去,唯你是问!”
“光我闭嘴有什么用?”常安哇哇叫:“整个杜府,几百张嘴在那里传,满城风雨是迟早的事!”
“那也不许跟着起哄!”夏风肃了容:“这事,我自有主意。”
要想成功堵住杜谦的嘴,就得抓住证据,让他无话可说。
无凭无据的,怎么上门理论?
常安很不服气,噘着个嘴小声咕哝:“你能有什么主意?还不是叫我们闭嘴,装不知道?要我说,这事就该交给夫人,让夫人出面旁敲侧击地给杜府施加压力。杜老爷还想在朝堂里混下去,就不得不有所顾忌!”
“反了你了!”夏风恼了,做势欲敲:“我是少爷还是你是少爷?”
果然人是不能惯的,说一句顶十句,真真让人哭笑不得!
常安头一缩:“我只能保证,不主动向夫人告状!若是夫人主动问起,我可不敢瞒骗!”
夏风怒极反笑:“你不告状,她怎么会知道?”
“那可说不定!”常安轻哼一声:“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杜家做出这么缺德败行的事,还指望能瞒天过海?”
夏风喝道:“叫你闭嘴就闭嘴,哪这么多废话!”
“不说就不说!”常安抱住了头,偷偷拿眼瞥他:“只是可怜二小姐,爹不疼,娘不在,连少爷都不管她的死活,啧,可怜……”
“你还说?”夏风好气又好笑,蓦地扬起了巴掌。
常安“嗷”地一声,连滚带爬地跳下马车:“别打别打,我闭嘴还不行吗?”
夏风的马车走了不到一刻钟,一辆湖绿色垂银绣的青幔云头车缓缓驶到杜府。
门房正疑惑着,这又是哪家贵客上门,就见大蓟从后面一溜小跑着跑了过来。
车夫把车辕上的长凳取下来搁到了地上,软帘一掀,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轻的女子,搭着大蓟的手,款款站在了杜府的门前。
一身粉色缠枝红梅通袖衫,玫瑰红的比甲,粉红色石榴裙上,裙角绣着花样繁复的流云纹,走起路来裙角翻飞,仿若翩翩飞舞的彩蝶穿行花间,越发衬得身姿轻盈。
好一个千娇百媚,艳光四射的美人!
定睛细瞧:不是杜府大小姐杜荇是谁?
她没急着进门,反而走到马车一侧,一反平日趾高气昂之态,一脸娇羞地隔着车窗与车里的人小声说话。
也不知车里人说了什么,杜荇低嗔了一句:“讨厌”,一跺足一扭身,小跑到了大门边,偏又舍不得走。
她此时含羞带嗔,态生双颊,眼波流转,当真是说不出的风流情致,直把几个门房瞧得眼睛都斜了……
车帘晃动,依稀有男子的笑声隐隐传来,却被“笃笃”的马蹄声掩盖。
马车渐行渐远,很快拐过弯消失在视线之外,杜荇还在痴痴凝望。
美人倚门,风流娇俏,惹得不少行人驻足观望。
“小姐,”大蓟心中惶恐,小心翼翼地提醒:“该回去了。”
“多事!”杜荇俏脸一凝,提起裙角,昂首挺胸进了门。
刚到二门,就有小丫头迎着:“大小姐,三小姐要你回来后,去一趟竹院。”
“死丫头!”杜荇怒道:“整日颐指气使,把人支使得团团转,到底谁才是姐姐!”
大蓟一句也不敢吭,垂了头默默地跟在身后。
进了竹院,柳氏瞧了她这一身妆扮,立刻不悦地蹙起了眉:“又跑出去了?”
杜荇顶回去:“家里整天死气沉沉,谁呆得住?”
“母亲七七未过,你可不能太过张扬……”杜荭好心提点。
杜荇满脸不耐,打断她:“整天管东管西,你烦不烦哪?”
“三儿也是为你好!”柳氏斥道:“怕你给人捉了把柄……”
“那还不都怪她?”杜荇大声反驳:“成天嚷嚷着要整治那贱人,结果回回惹祸上身!害得娘丢了差事,我也跟着倒霉!没这个本事,就不要强出头!”
杜荭小脸一沉,戾气陡现:“那好,以后别哭着喊着来求我帮你嫁夏风。”
杜荇冷哼一声,底气十足:“呸!你以为天底下,就夏风一个男人么?我就非得吊死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
柳氏吃了一惊:“你不想嫁夏风了?”
杜荇脸一红,嚷道:“奇怪了!我又不是嫁不出去,干嘛硬跟他扯在一起?”
杜荭眸光一转:“你,是不是有相好了?”
“你说什么?”杜荇气得脸红脖子粗。
“胡说!”柳氏骂道:“怎么这么说你姐!”
杜荭冷冷地道:“前几天还为夏风要死要活,突然说瞧不上他了,除了外边有相好,还能有什么解释?”
柳氏紧张得脸都变了形:“到底怎么回事?”
杜荇抬起下巴,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是,我是有了意中人,那又怎样?男未婚,女未嫁,碍着谁了?”
“要死了!”柳氏唬了一跳,冲过去一把掩住了她的嘴:“这话要是传出去,给老太太听到,非揭了你的皮不可!”
杜荭则机警地到了门口,掀了帘子往外瞧了一眼,见丫头婆子们都远远地走廊下,门边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这才稍稍放心,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睨了杜荇一眼:“我倒真有些好奇,那人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你舍了夏风?”
杜荇脸红得象熟透的 子,怒道:“夏风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卫,继续爵位也是几十年之后,有什么了不起?”
这话,杜荭劝过她不下百次,哪次不是当成耳边风?
杜荭眸光一闪,滑过一丝寒芒:“这么说,这人的身份地位,竟比小侯爷还要高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