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刘宜彬眼睛瞄着紫苏,显出迟疑之态。
紫苏立刻喝道:“枉你活了一把年纪,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了吗?”
杜蘅笑了笑,道:“无妨,你先下去。”
紫苏有些不情愿,可杜蘅开了口,她势必不能当着外人的面驳了她的面子,只能狠狠瞪了刘宜彬一眼,悻悻然退了出去。
将门窗大敞,让所有人都退到院子里站着。
这样,站在外面的人能看到屋里的动静,不怕他耍花样;同时又听不到里面的谈话内容,不致令谈话内容外泄。
“实不相瞒……”花厅里,刘宜彬肃了容,拱手冲杜蘅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小人收到大东家密令,要小人交出钱庄印鉴。所以……”
“哦?”杜蘅把玩着手中茶盏,唇边一抹笑容颇为玩味:“我记得,二年前,刘大掌柜亲口告诉我,我是永通钱庄的大东家。怎么,现在突然又冒出一个大东家来?”
刘宜彬脸上一红:“小人失言。应该是老东家才是。”
“嗯……”杜蘅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不知这位老东家……”
说到这里,她顿住话头,只冷冷地盯着他的眼睛。
刘宜彬下意识地低头,避过她的视线:“正是大小姐的外祖,顾 之,顾老爷子。”
杜蘅心脏剧烈跳动,声音忍不住拔高:“外祖,他老人家来临安了吗?”
“不是,只是来了密函。”刘宜彬摇头,迟疑一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双手恭敬地呈上:“大小姐请看,是老爷子亲笔书写的密函。”
顾 之的笔迹,杜蘅自然了然如胸,只一眼就辩认出确实是顾 之亲笔。
萧绝曾跟她说过,顾 之没死,然而乍然见到亲人的字迹,得到他还活在世上的有力凭证,让她心神激荡。
然而,相比亲人的音讯,信上的内容更令她心惊肉跳。
她低头,纤细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熟悉的字体,一字一顿地问:“刘大掌柜,我有一事不明。信上所说大事,是指何事?”
刘宜彬一愣,抬头迅速睃她一下,又飞快地垂下:“这……”
杜蘅面色苍白,脸上掠过一丝惊惧和心痛,但很快又冷静下来:“这么说,南昭入侵大齐,是外祖在背后推波助澜,甚至是一手策划的?”
“大小姐,”刘宜彬脸上带了几分热切和狂热,道:“南昭和北齐本来就是一家,被人为地分为两地!这不是入侵,是为了复兴大秦!为此,老爷子不惜隐姓埋名,远走他乡,筹谋了几十年!现在,顾家几代人的夙愿终于可以实现了!一旦大业得成,我们都是历史的功臣,将会被载入史册,流芳百世!”
杜蘅冷眼斜睨着他,带着几分嘲弄:“你所谓的历史的功臣,就是要我背弃先祖,帮着侵略者的铁蹄践踏我们的国土?用数百万乃至更多无辜百姓的鲜血,让自己流芳百世?”
刘宜彬皱起了眉头:“大小姐,话不是这样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江山的统一,为了子孙后代的平安和幸福,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连自己的命都没了,哪来的子孙后代?”
“杀戮是暂时的!况且,伤亡完全是可以控制的嘛!世子爷和穆王府越早站出来,伤亡会越小!我们掌握着民心的向背,实力远胜北齐,明知是场必败的战争,何必还要做无谓的牺牲呢?”
杜蘅低低地笑起来:“照你这么说,如果世子爷坚持要抵抗的话,就会成为大齐的罪人咯?而且,双方现在战场上人数相差虽然较大,但真要论起实力来,未必有那么悬殊吧?葫芦谷战役,火烧浮桥就是明证!”
“不过是侥幸得手罢了!”刘宜彬摇了摇手。
杜蘅淡淡道:“幸运,也是一种实力。”
“南昭的太子是谁,与大小姐是什么关系,自不用我来说。”刘宜彬苦口婆心地劝,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说实话,北齐能给大小姐什么呢?太康帝多疑,直到现在还怀疑穆王府的忠心。南宫宸就更不用说了,至今对大小姐贼心不死!别说这是一场必输之仗,就算侥幸让北齐赢了,又能如何?据我所知,南宫宸可不是什么虚怀若谷,求贤若渴之人。相反,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一旦他登了帝位,穆王府将面临什么,世子爷又该如何自处?”
说到这里,他轻咳一声,道:“世子妃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该如何选择?”
杜蘅点头:“我记得,两年前你把印鉴和文书交给我时,曾亲口说过,永通钱庄是外祖交给我的产业?而我,才是永通钱庄的大东家?”
刘宜彬点头:“当然,所以小人才会……”
“既是如此,我有权利对自己的财产做出区处,不需外人来指手划脚。”杜蘅说完,并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端起茶杯:“送客!”
“大小姐!”刘宜彬一愣,完全没想到在剖析了厉害之后,杜蘅仍然选择了拒绝!
就在他愣神的当口,紫苏飞快地走了进来,挡在了他的身前。
“大小姐,请三思啊!”刘宜彬无奈,极不甘心地走了。
杜蘅面容凝肃,淡淡道:“记住,以后凡是永通钱庄的人,一律不要带进来。”
“他说啥了?”紫苏很是好奇。
杜蘅没有说话,眼里满是担忧。
顾 之会开口索要印鉴,显然是担心她把钱庄的钱提出来支持北齐。换言之,萧绝把他打痛了,他对萧绝有了提防。
被顾 之惦记上的人,还能安安稳稳地上阵厮杀吗?
“咣当!”名贵的古董瓷器从博古架上扫下来,碎裂在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
肃亲王浑身发着抖,高声怒骂:“不识抬举,不识抬举!”
一众幕僚和客卿们呆立在身后,面对暴怒的主家,个个噤若寒蝉。
受陈绍案牵连,肃亲王被太康帝摒弃在小朝议之外,只能夹紧尾巴做人。
暗地里散布着萧乾与陈绍是姻亲,萧乾一力主战目的是想把大齐葬送在南昭人的铁蹄之下等等流言,以转移众人的愤怒和视线。
朝堂上越来越多的朝臣们开始暗中讨论起萧乾的忠诚性,城中百姓更是众口一词,直指萧乾叛国。
太康帝虽然表面上一如既往地对萧乾表示信任,却终于解了对他的禁令,许他进入小朝议。
原以为危机就此解除,孰料,前线却传来该死的葫芦谷大捷的消息,朝中风向一变,众口一词地对这位昔日的京都小霸王赞不绝口。
并且再次将叛国的矛头直指向他,把他推向风口浪尖!
这使得他大为恼火,偏又无可奈何。
继上回萧绝火烧浮桥之后,前线陆陆续续又传回来大大小小十几条捷报。
有打伏击的,有暗杀敌军将官的,还有越境烧毁攻城楼车的……花样繁多,手段层出不穷,虽然都是小打小闹,尚不足以影响整个战争的走势,用来鼓舞士气却是足够了。
这让朝中那些对战争心存悲观,惶惶不可终日,害怕大齐就此倾覆,荣华富贵的美梦从此破灭的朝臣们,心中又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议和”一词,开始频繁出现在朝堂上,并且呼声日益高涨。
萧乾那老顽固却坚持要战。
声称即便要议和,也该在取得了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再行提出,方才能在谈判桌上取得主动权。
眼下,大齐虽然取得了一些微小的胜利,却不足以垫定胜局。此时议和,彼此条件不对等,绝对占不到便宜。
最重要的是,他认为,对于敢挥兵进犯大齐者,必须要还以颜色――虽远必诛!
要把他打趴下,打得他疼,打得他再也不敢来犯!并且要让周边其他国家深以为惧,引以为戒才行!
偏偏他这种极端好战的性子,还得到了以和瑞为首的一帮朝中重臣的支持。
于是,等待以久的肃亲王认为,翻身的机会到了!
手底下一班幕僚们经过几个昼夜的激烈辩论,终于拿出一条妙计,怂恿他站出来,提议派出京营五万将士增兵前线,旗帜鲜明地支持萧乾,把两人绑到同一条船上来!
要知道,南宫宸虽然一直在招兵买马,但一来碍于经费有限,二来云南本就是穷乡僻壤,人烟稀少,这几年又不断经历战乱,所剩人口不多,青壮更少。
是以,到目前为止,麾下仍然不超过二十五万人,且其中只有不到一半是受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
如此悬殊的兵力,想要在正面战场上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朝中上下一片议和之声,就连萧乾这老顽固,也不敢提出增兵大理。
这种时候,他跳出来,力主将京营调往大理――它是京城卫戍部队,大齐军队精锐中的精锐,原本就隶属南宫宸掌管,忠心绝对无虞!
这五万人到了前线,绝对是一股不容小觑的生力军,对于扭转战局,说不定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按理萧乾应该感激涕零才对。
毕竟,此刻站在战斗最前沿的是萧绝!
他是穆王府唯一的一条根!
然而,这老家伙居然不领情!
不领情也就算了,竟然骂他调走京营,意图削弱京畿守备力量,居心险恶!只差没当场啐他一脸痰!
此话一出,朝堂上一片静谧,太康帝脸黑如墨,竟不发一词,退了朝!
一想到这里,肃亲王脸颊上的肉忍不住再次抽搐了起来,指着众幕僚的鼻子大骂:“废物,一群废物!什么妙计安天下,分明是想置本王于死地!”
他喘着粗气,不停地在房里转着圈,将所有能够搬动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精光,犹不解恨,仰天长啸道:“老而不死是为贼!萧老贼,本王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穆王府里,萧乾一反常态,没有钻进书房,埋头捣鼓那些从全国各地汇集过来的情报消息,反而进了瑞雪堂。
穆王妃正歪在炕上,正饶有兴致地听苗苗几个大丫头学着那些街头巷尾收集来的说书人编的有关萧绝在前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