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使得他的行程变得缓慢起来,与东西两路前锋的距离也在慢慢拉开。
他心里清楚,一旦战线拉长,战争就很容易陷入被动,付出的代价也将成倍增长。然而,他却无能为力,心中越发焦躁。
“云南蛮荒之地,民风如此,短期内想要彻底扭转不可能,只能靠潜移默化……”邱然诺一边觑着南宫宸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措着词。
陈泰在门口探了下头,邱然诺偷偷摇了摇手,陈泰心领神会,悄悄转身欲退。
“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偏南宫宸眼尖,沉喝一声:“还不滚进来!”
陈泰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来,双手捧了一份战报:“王爷,昆明有战报送来。”
南宫宸心下一沉,不去接战报,怒斥:“好大的胆子!本王若不叫你,是不是连军情都敢扣下,隐匿不报?”
如果不是吃了败仗,他怎么会畏首畏尾,连面都不敢露?
陈泰不敢辩驳,平伸着双手:“奴才该死,请王爷责罚……”
邱然诺急忙解围:“王爷已经几天没有休息……”
“糊涂!”南宫宸厉声打断他:“谁让他自作主张?耽误了军情,谁负责!”
一时间,陈邱二人都不敢回话。
南宫宸何尝不知自己在发无名火?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冷着脸问:“昆明战况如何?”
邱然诺忙从陈泰手中接过战报,快迅浏览了一遍,沉吟了片刻,避重就轻地禀道:“本月二十一,东西两路军会师昆明城下,于二十四日子时发起了一次夜袭。东路军歼敌八千,损六千,粮草若干。西路军歼敌二千,损一千。”
南宫宸面色稍霁。
尽管这次夜袭,相较入云以来所有的战役而言,算不得大胜。但从人数上来讲,还是南征军占了优势。更何况,昆明不比仁兴等小县城,墙高城厚,又是叛军主力驻地。
夏风和隋显祖只是前锋,双方兵力明显不对等,以少胜多,结果已经很让人满意了。
只不过,隋显祖和夏风两人都是一万五左右的兵马,战绩却相差数倍,明显未尽全力。
黑眸微眯,射出凌厉阴鸷的冷芒:“隋显祖这老东西,竟敢耍花招!”
此次南征,分东西两路前锋,夏风和隋显祖各领二万兵马。
夏风不用说,是他的嫡系心腹;隋显祖却是萧乾的旧部,两人一直在暗中较劲。
若说隋显祖对他完全信服,芥蒂全无,显然不可能。
但南宫宸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敢拿数万将士的性命当儿戏,在战场上给他玩心机!
邱然诺窒了窒,小声补了一句:“蛮人使诈,用计诱了夏将军的三千轻骑入城,夏将军身受重伤,是世子爷领着侍卫杀入城中,将夏将军抢出来的。东路军,如今是蓝副将代掌……”
萧绝的身份摆在那里,蓝飞尘明知他和南宫宸不睦,也不敢抢了他的功劳。更何况,就算他能瞒,还有一个隋显祖呢!
所以,这功劳不但不能抢,还必需大力推崇,帮他表功,以示公正。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南宫宸豁然转身:“夏风身为东路军主将,怎会失陷敌营,身受重伤?”
邱然诺手心捏了一把冷汗,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只把战报奉了上去:“王爷请看……”
南宫宸劈手夺了过来,一目十行匆匆看罢,揉成一团,狠狠掷在地上:“废物!一群废物!”
“传令下去,即刻拔营,三日内务必赶到昆明!”
邱然诺骇了一跳:“王爷,请三思……”
陆良距昆明有六百多里,加之山路崎岖陡峭难行,三天之内赶到,除非弃了辎重!否则,无论如何也赶不到!
当初定下的方针,就是稳打稳扎,收复一地,巩固一城,循序渐进。可眼下陆良局势未靖,倘若就这么一走了之,留下一大堆烂摊子由谁来收拾?
万一叛军乘乱反过来再次攻陷了陆良,岂非前功尽弃?
“不必劝了,我意已决!”南宫宸眼里掠过一丝决然,看着他,斩钉截铁地道:“正如先生所言,云地化外之邦,教化非一日之功,必需潜移默化。本王即便留在此处,也没什么用处,不如早日攻下昆明。到时以昆明为中心,方圆数百里之内有任何风吹草动皆可驰援,进可攻退可守,方为上策。”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至于陆良,本王留三千守军在此,晾那些蛮子也不敢造次!”
邱然诺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话可驳。
南宫宸留下,确实可以收到威慑之功。
然而,要想民心彻底归拢,靠的却是安抚,绝不是武力震慑。
昆明做为云南的政治交通中心,战略地位极其重要,收复昆明的意义不言自明。
想了想,改口道:“收复昆明的确刻不容缓,然而,粮草辎重更是必不可少。云地山高道阻,给养运送不易,不可轻弃。否则,万一给叛军钻了空子,后果不堪设想。”
南宫宸沉吟半晌,勉强点了点头:“传令下去,一个时辰后大军开拔,全速前进,尽快赶到昆明!”
队伍在荒凉的大山里行进了三天,邱然诺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夏风入云收复的第一座县城兴仁,再次失陷。
叛军杀了个回马枪,留守在兴仁负责维护治安的三百人,包括最新任命的所有汉人官员,全部被杀,血淋淋的人头密密麻麻地高挂在城门上。
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尤其是在南宫宸率部高歌猛进,强势宣布要攻打昆明的时刻,叛军此举,不谛重重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白启,本王要将你碎尸万段!”南宫宸薄唇紧抿,内心翻江倒海,深遂的黑眸冷得无边,藏着谁也看不透的东西,冷得让人直冒寒气。
陈泰嘴里发苦,连大气都不敢喘。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东路军大营里,也是乱做一团。
众将士似炸开了锅,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激愤的,不满的,看笑话的,纯粹凑热闹的……不一而足。
“将军,出战吧!”好战者如此说。
“士可杀不可辱,我堂堂大齐子民,岂可让蛮子如此轻贱!”豪迈者如是说。
“冷静点,叛军出此贱招,目的就是激怒咱们。出战,正中叛军下怀!”理智者如是说。
“红颜祸水!好好的富贵不享,偏要跑到战场来,死了也活该!”大男人主义如是说。
“嘻嘻,也许人家是空闺寂寞,跑到这里来找男人呢?”说这种话的,明显就是不怀好意了。
至此,话题完全跑了题,开始歪楼,且一发不可收拾了……
“啧啧,还别说!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果然是色与魂授,我见犹怜……”
蓝飞尘头大如斗,按着突突乱跳的太阳穴,一筹莫展。
谁要夏雪好好的贵妇不当,偏偏不自量力,居然妄想到战场上来插一杠子呢?
来了也就罢了,你哪怕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藏着也行,偏偏又落到了叛军的手里!
落到叛军手里也算了,怎么蠢到连个身份都瞒不住!
现在好了!
被南蛮子吊到城门上示众,每天各种污言秽语地叫骂,逼迫东路军出战。
主将夏风重伤未愈,主帅南宫宸还在数百里之外急行军,西路军按兵不动,他手里满打满算只有九千人,拿什么去攻城?
“吊起来了?”隋显祖愕然。
“是。”小校说得极为详细:“绑了四肢,吊在城楼的旗竿上示众。”
“世子爷呢?”隋显祖问。
这小子消息灵通得很,这么大的事没道理会瞒得过他,更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小校很想笑,又知道场合不对,于是竭力忍着,面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奇怪:“世子爷说,他去城门口侦察一下敌情。”
他一个转运使,负责筹备押送粮草,行军打仗都与他无关,要他侦察什么敌情?
再说了,大白天的跑到城门下,侦的哪门子敌情?
这小霸王摆明是跑去看热闹兼打东路军的脸了!
隋显祖拍桌怒吼:“瞎扯蛋!去,赶紧把人拦回来!”
“这……”小校面有难色。
开什么玩笑?
那是萧绝,带二十个人闯进昆明城救出夏风;千万人中来去自如,取敌首级的萧绝!他要做的事,谁拦得住?
“算了,我自己去!”
紧赶慢赶到了昆明城下,隋显祖才发现自己多虑了。
城门下,早已集结了上千人众,此刻群情激愤,昂着头跟城墙上趾高气扬的叛军对骂。
一眼扫过去,见绝大多数是东路军,只有散在外围的极个别才穿着西路军的服饰,不禁微微松了口气。
正眯了眼睛在人群里寻找萧绝,就见蓝飞尘从人群里走出来:“隋将军……”
隋显祖只尴尬了一秒,立刻换上一副关心的表情:“蓝将军有何打算?”
蓝飞尘暗骂一声老狐狸!想置身事外?我偏不能让你如愿!
当即苦笑一声,拱手抱拳:“下官正想向隋老将军请教呢!”
隋显祖连连摇手:“蓝将军言重了,若是上阵杀敌老夫绝不皱一下眉头!这种事情,却是第一次遇到,只怕是爱莫能助啊!”
一句话就划清了界线,把责任推到了东路军的头上,把自己摘了出去!
可,谁让城墙上吊着的是夏雪的亲妹子呢?
他这个东路军副将,只好自认倒霉了。
蓝飞尘被他一句话堵了回来,半晌做不得声。
“小爷倒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蓝飞尘急忙转身。
萧绝双手环胸,身子懒懒地倚着乌锥马,歪着脑袋,痞痞地看着他。
“世子爷真有办法?”蓝飞尘半信半疑。
萧绝很肯定地点头:“就看蓝将军有没有胆量和气魄了。”
若是换个人敢质疑他的能力,尤其是夏风晕迷,东路军的指挥权牢牢握在他的手中的时候,蓝飞尘早就悖然大怒,翻脸不认人了。
可面对着萧绝,他第一个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惊疑和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