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奉了水过来,让他漱了口,这才在圈椅上坐下。
“说吧,”杜蘅叹了口气,走到他身后站定:“好好的,头怎么又疼了?”
玉玲珑伸手,替他把束发的簪子取下。
杜蘅伸了手,从他头顶开始,轻轻往下按压。
太康帝闭着眼睛没有吭声。
萧绝“切”了一声:“还保密!你这叫讳疾忌医知不知道?阿蘅,别给他治!”
杜蘅没有理他,一边按摩一边轻言细语道:“我说过了,皇上这病,三分靠治,七分靠养。要劳逸结合,注意饮食,切勿受寒,戒惧戒躁,戒怒戒急,避免情绪上的大起大落。”
太康帝不语,良久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杜蘅也不再说话,专注于指间的动作。
屋子里安安静静,只有杜蘅偶尔移动,衣料摩擦,发出的悉悉簌簌的声响。
终于,杜蘅按摩完毕,玉玲珑麻利地端了水过来,给她净手。
“睡前用热水泡个澡,记得按时服药。明天早上我再过来,给您施针。”杜蘅温声叮嘱。
太康帝犹豫了一下,道:“回去之前,去一趟坤宁宫。芷兰她,身体有些不舒服。”
杜蘅躬身道:“是。”
“喂!”萧绝哇哇叫:“合着不是你媳妇,使唤起来不心疼是吧?放着太医院那么多太医不传,干嘛让阿蘅去?也不说赏点什么,真是,越有钱越小气!”
“萧绝……”杜蘅急忙拽了拽他的衣袖。
“干嘛?”萧绝瞪她,理直气壮地道:“我又没说错!”
太康帝指着他笑骂:“瞧你这点出息!说吧,想要什么?”
萧绝笑眯眯地道:“金银宝贝什么的就免了,我家也不缺这个,阿蘅也不稀罕。她就喜欢莳弄些花花草草的,你那御花园里,有什么稀罕物,随便赏阿蘅几盆呗?”
太康帝一怔,道:“行,明儿让阿蘅自个去挑。”
“多谢皇上。”杜蘅曲膝,盈盈下拜。
“朕也乏了,让聂寒领着你们去吧……”太康帝打发两人离开。
聂寒已等在院中,见两人告辞了出来,打了声招呼。
“聂大人。”萧绝随便点了点头:“坤宁宫那边,到底出什么事了?”
能让张炜讳莫如深,太康帝气到头疾复发,再加上杜蘅提到的楚王的反常,几下里一拼凑,明显不是小事。
聂寒笑了笑:“世子妃过去看了就知道了。”
当下三个人挑了灯,穿过御花园,去了坤宁宫。
这边显然已得了消息,没有关门落锁,灯火通明。
聂寒将两人送到宫门外,拱手施礼而去。
萧绝和杜蘅在宫女的引导下,穿过庭院,一路进到正殿,还在走廊就听到寝宫里不断传出喧哗声,“滚,滚出去!”女子尖锐的叫声,听起来很是凄厉。
窗户上,人影幢幢,如同鬼舞。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惊诧莫名。
“世子妃,请……”引路的宫女在门外止步,神色间有掩不住的惊惶。
萧绝肃了肃衣服,扬声道:“金吾卫指挥使,萧绝求见皇后娘娘。”
话落,从寝宫里奔出一个年轻的宫女,看上去很是面生,并不是以前惯常服侍卫皇后的。
她匆匆行了一礼:“奴婢紫月,参见世子爷,世子妃……”
“咣当”又是一声巨响。
紫月吓得打了个哆嗦。
“出什么事了?”萧绝抬起下巴朝里指了指。
“娘娘,她……”紫月吱吱唔唔,含糊地道:“请世子爷和世子妃进去再说。”
“你先在外面等等,我进去看看再说。”萧绝拦住杜蘅,举步进了寝宫。
“世子爷……”紫月小跑几步,抢在了萧绝前面,替他打起了帘子。
没等萧绝进门,从里面迅速蹿出一个黑影,差点跟他撞个满怀。
幸得萧绝眼疾手快,侧身避开,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娘娘!”从寝宫里一窝蜂地冲出四五个衣衫凌乱,满头大汗的宫女,个个惊慌失措。
萧绝定睛一瞧,才发现自己手中拽着的披头散发,状似女鬼的女子竟然是卫皇后,不禁骇了一大跳,失声惊嚷:“娘娘!”
“大胆奴才,敢谋害本宫!”卫皇后厉喝一声,曲起五指对着萧绝脸上抓去。
“啊!”杜蘅惊呼。
萧绝轻松避开,扣住她的手臂,喝问:“到底怎么回事?”
“狗奴才!”卫皇后奋力挥舞着手臂,厉声喝道:“说,谁派你来的?是不是姓梅的贱人?梅素馨,你这毒妇,还我庭儿命来……”
萧绝瞪大了眼睛。
紫月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不停地瑟瑟发抖。
杜蘅见她钗横鬓乱,身上还松松地挽着一道紫绸,腕间又有明显的红痕,明显是捆绑所致,心头微惊,已知不对劲。
听到她胡言乱语,忙出言提醒:“绝,娘娘神智似乎有些失常,你先制住她再说。”
“好。”萧绝抱拳一礼,道“娘娘,得罪了。”
指尖连点封了她几处穴道。
卫皇后身子一僵,骂声亦嘎然而止。
紫月等几位宫女这才敢上来见礼:“给世子爷,世子妃请安……”
杜蘅指挥几个宫女,把卫皇后抬进了寝宫。
杜蘅坐到炕前,倾了身看她:“娘娘,您还认得我吗?”
卫皇后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用一双如喷火似的眼睛怒瞪着她。
假如视线可以杀人,她早已万箭穿心。
“她这会神智不清呢。”萧绝心下也是骇然。
卫皇后病成这副模样,显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却瞒得密不透风,竟连他事先都没收到任何风声!
杜蘅回过头,看了看紫月:“娘娘这样,有多久了?”
紫月低了头不敢看她:“奴婢,只来了三天……”
“那么,”杜蘅遂扫了一眼其余几位宫女:“你们谁知道?”
“奴婢,比紫月姐姐早来一天。”
“奴婢,是昨天才来的……”
杜蘅越听面色越凝重。
合着卫皇后身边,已连一个心腹都没有,服侍得最久的也只有三五天。
萧绝心下了然。
坤宁宫宫女大换血,目的就是不让卫皇后病情外泄。那些凭空消失的宫女,十有七八已被秘密处死。
杜蘅低叹一声:“给她解穴吧。”
“你站我身后……”萧绝先把杜蘅拉起来,这才给卫皇后解了穴。
哪知卫皇后一得自由,竟一把抱住萧绝:“庭儿,你,你上哪儿去了!”
萧绝身体一僵,条件反射地推开她:“娘娘,您认错人了……”
卫皇后的力量奇大,他怕伤到她又不敢用力,这一下竟没有推开。
几个宫女相顾骇然,都被眼前诡异的一幕吓得呆住,谁也不敢上前。
“别动!让她抱着!”杜蘅反应过来,眼睛一亮。
“啊?”萧绝惊喘一声,怪叫道:“这,这……男女授受不亲啊!”
“事急从权,皇上必不会怪罪于你……是吧?”杜蘅心下一惊,语气也有些迟疑起来。
卫皇后已年过半百,眼下又是非常时刻,太康帝不是那迂腐冥顽之人,按理不会降罪。
可人心诡谲,传扬了出去,难保有心之人拿来大做文章。
那些宫女哪里敢答,个个跪伏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若是能救皇后,舍了这条命也没什么……”萧绝拉长了声音。
紫月机灵一点,立刻道:“奴,奴婢,什么也没瞧见……”
另几名宫女这时也反应过来,纷纷附和。
杜蘅这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
“庭儿啊,庭儿!你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看母后,母后想得你好苦!”卫皇后已然号啕大哭了起来。
“试着跟她说话……”杜蘅道。
“媳妇!”萧绝苦着脸,以只两个人听得见的音量,极快速地压低了声音抱怨:“你这是卖夫求荣啊!”
杜蘅脸一红,悄悄掐了他一把,以唇形低喝:别闹!
萧绝眼里闪过一丝趣意的笑,反手握住卫皇后的肩,将她稍稍推离半臂之距,面不红气不喘地道:“母后,儿臣这不是去大理平乱了嘛!”
“大理?”卫皇后身子一哆嗦,动作迟钝了起来。
显见对大理很是敏感。
杜蘅怕她又陷入狂乱,忙插了一句:“恭喜娘娘,赵王大捷,如今已班师回朝了。”
“真的?”卫皇后惊疑不定。
萧绝从善如流,立刻道:“当然是真的!儿臣平乱有功,父皇恩赏有加,特许儿臣夜探坤宁宫,母子团聚呢。”
卫皇后又惊又喜,拉了他的手上下打量:“你,受苦了!有没有受伤?”
“儿臣英明神武,那些蛮子哪里伤得我半分?”萧绝拍着胸脯:“瞧,儿臣这不是好好的站在您面前了吗?”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后以后再不许你上战场了!”卫皇后伸手轻抚他的脸,喜极而泣。
萧绝舌灿莲花,一会功夫就哄得卫皇后心花怒放:“母后放心,儿臣哪也不去。”
她闹了大半夜,本就极为倦怠,这时心神一松,慢慢眼一阖,睡了过去。
杜蘅这才有机会帮她扶脉,忙碌了半个时辰,施完金针净了手,又要紫月拿了卫皇后之前饮用的方剂,细细研究。
心下颇为困惑――方子很是对症,并无任何不妥,怎么卫皇后的病情,竟会如此严重?
再仔细看了一遍,心中咚地一跳,呼吸猛地一滞。
“怎么,”萧绝一只手被卫皇后握住,侧了半边身子,伸长了脖子来看她:“很棘手?”
杜蘅不答,沉思良久,将原方剂略加添减了几味,重新开了一张药方,交给紫月:“你去配药,一会我亲自煎了给娘娘服下。”
“是。”紫月脸上微微变色,不敢怠慢,亲自去办。
杜蘅看向众宫女:“娘娘每日所用药,都是由谁煎的?”
“是,是奴婢。”其中一名宫女惊惶地站了出来。
“是你亲手煎的?”杜蘅又问了一句。
“奴婢来了之后,就专门负责替娘娘煎药,不敢假手于人。”那人面色惨白,抖抖簌簌地答:“可是,奴婢昨天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