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哆嗦着唇,手也颤抖得厉害,力气越来越大。
漂亮的眸子里慢慢地聚起了风暴,前世今生,所有的悲伤和愤怒都在他的眼中,忘不了,逃不掉,躲不开!
如果不是慧智,不是这个外表洁净如莲,内心肮脏似鬼的假和尚,他现在不止坐拥天下,还有娇妻在侧,爱子在怀,应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又怎会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直到现在,阿蘅还不肯原谅他,视他如蛇蝎,畏他如虎狼,想尽一切办法与他做对!
是他,是他毁了他的这一切!
南宫宸叉着他的脖子,用力将慧智推到墙上:“你把阿蘅还给我,把失去的一切还给我!否则,本王拼着天下大乱,也要挥师南下,不惜血流成河,搅得你南诏天翻地覆,国无宁日!”
慧智静静地垂眸,丝毫也没有反抗,面色却渐渐青紫起来。
南宫宸一袭水色衣裳,宽袍大袖,袖口上绣着云纹卷草,翠绿逼人。
眉眼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唇角微微向上勾起一抹弧度,宛如新月初升,恂恂如玉,翩跹如荷,真真是温润好物,玉做的一个人儿。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行起凶残果断之事,竟会那样的从容不迫。
他绝对相信,面前这个人说得到做得到。
可是,他并非佛祖,亦非圣贤,天下百姓的生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本想借着失忆之名,守着这份终身无望的感情,安静地度过一生。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如今,连这点卑微的愿望,都成了奢望。
生无可恋,死又何惧?
奈何桥上走一遍,饮了那孟婆汤,弃了这世间的****恩怨,名利疆场,才是真的解脱!
“你想死?”南宫宸忽地松开手:“没这么容易!”
慧智失去了支撑,颓然跌坐在地,身子蜷成一团,剧烈地喘息着。
良久,低低地解释:“我那时中了催情香,情难自禁……不管做什么,都非出自本心。你跟我不同,阿蘅是你的妻,她的品行如何,你该明白。你对她,哪怕再多一点信任,多一点体谅,多一点包容,就不会弄成这样的局面!”
南宫宸目龇欲裂:“凤云起!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到现在还想推卸责任!”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小人。”慧智垂着眼,低低地道:“明明喜欢她,却不敢承认;明知不可能,还要自欺欺人,以师徒之情说服自己;明知你不是良配,却一次次给她希望,百般纵容着她,害她泥足深陷,最终铸成大错。可我对不起的,也只阿蘅一人。要杀要剐,唯有阿蘅,怎么也轮不到你!”
“姓凤的,”南宫宸往前一步,踩上他的僧袍,居高临下看着他:“别以为你远遁到南诏,本王就拿你没办法!灭了南诏可能难办了点,但要毁了你这些年辛苦建立的基业,却是轻而易举的事!”
慧智神色平静:“当年放弃皇位,助你施了这转世重生之法,求的就是一个心安。我不是你,江山和美人,两样都想攥在手里。”
“江山和美人,从来就不是矛盾的对立。”南宫宸哂笑:“有本事二者兼顾,为什么要放弃?我可不象你,满嘴的仁义道德,言不由衷!不想要江山,何不飘然远去,择一名山大川隐世遁居,偏要守在这繁华帝都之旁,享人间烟火,看众生苦恼?”
慧智默然。
南宫宸的话,字字诛心,却又无可辩驳。
他的确既舍不下这十丈红尘,又抛不开皇权枷锁。
他的身后,是无数人默默地牺牲,用无数的鲜血,才铺成了这样一条看似康庄,实则满是血腥的道路。
他代表的,早就不是他一个人,是整个凤氏家族的希望。
他的一举一动,系着无数人的身家性命。
他个人的意志,从来都不重要,更由不得他有半分的行差踏错。
“你我皆受天道而生,就该为天下,为苍生负起责任……”
“别说这些大道理,”慧智打断他,淡淡道:“直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南宫宸笑了:“你我结盟,日后我跟阿蘅的孩子,与你的孩子结为夫妇,两国修好,永止干戈。”
慧智唇边泛起一抹古怪的笑容,慢慢地道:“两国修好,永止干戈倒是不错。结为儿女姻亲这条,就算了。”
“为何?”南宫宸诧异之极。
慧智垂眸,良久,淡淡地道:“阿蘅,是我嫡亲的外甥女。”
他虽然在笑,可那笑容是那样的凄楚,仿佛全天下的悲苦都集中在他的眼中,令人不忍猝睹
南宫宸心跳骤然狂跳了起来,张口结舌地瞪着他。
“所以,”慧智静静地看着他,纯净的眼中,漾着无奈:“你现在应该知道,当年,你错得有多离谱。”
“凤云起!你为什么不早说?”南宫宸倒吸一口凉气。
慧智不语,只静静地望着自己的脚尖。
他的身世,是南诏皇室最大的秘密,怎会轻易泄露?
南宫宸一个虎跃,扑了过去:“我杀了你!”
起风了,秋风卷起落叶,已带了几分萧索。
萧绝走出衙门,抬头看了看灰扑扑的天空,看样子马上要下雨了,纠结了一下,是骑马还是坐车。
“爷……”魅影急走两步,到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萧绝讶然回眸:“他找我?这可是开天劈地头一遭。走,看看去。”
也不纠结是骑马还是坐车了,接过魅影递过来的疆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行到一半,豆大的雨点已砸了下来,噼里啪啦的,爆豆似地响。
两人冒雨疾驰,很快出了城,在城外胡乱转悠了一圈,确定无人尾随,这才拐上一条极隐秘的小路,七弯八拐地进到一间位于树林深处的农家小院。
廊沿下,静静地站着一抹灰色的人影,衣袂飘飞,风姿卓越。
“小秃驴,”萧绝长笑一声,几个大步跨了进去:“你倒是好兴致,雨中赏景,倒教我淋成了只落汤鸡。”
慧智的视线落在他淋得透湿的锦袍上,温和一笑:“秋凉了,雨水伤身,功夫虽好,也莫要逞强。”
“去去去……”萧绝一拳砸上他的肩,把他砸得一个踉跄:“别跟爷念经,又不是我媳妇。说吧,这么急找我,出什么事了?”
“我要走了。”慧智垂着眼,静静地道。
萧绝大为不满:“就为这么点破事?你当爷是你呢,每天吃饱了没事,念几遍经就成了?爷可是有家有媳妇的人,得挣银子养家,给媳妇买漂亮衣服和首饰……”
慧智不答,安静地看着雨帘。
萧绝愣了愣:“去了就不打算回来了?”
“嗯。”
“出什么事了?”萧绝神情严肃起来,上下打量他一眼:“我没收到任何消息,为什么突然要走?”
“没什么,”慧智淡淡地道:“等了这么多年,不想再等下去了。”
“这么多年都等了,再多等两年又有什么关系?”萧绝劝道。
慧智轻声道:“我意已决,勿需再劝。”
“成!”萧绝仔细看了他两眼,爽快地道:“既然你决定要放手一博,我也不拦你。”
慧智微笑:“我就知道,你必不会罗嗦。”
“其实我巴不得你走,”萧绝笑嘻嘻地道:“你走了,爷就真正无事一身轻了。”
慧智静静地看着他,诚挚地道:“这些年,多亏有你照应,我承你的情。”
“别……”萧绝往后退了半步,连连摇手:“咱哥俩也算是一块长大的,爷不喜欢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爷也没照顾你什么,也不需你承爷的情。
“只不过,”他低头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去了就不打算再回来,就要好好计划一下。怎么走,到了那边谁接应,万一出了差错怎么应对?这一动,得惊动多少人。预先得有个章程,免得到时抓瞎。回头我先跟南边联系联系。赵王马上就要率大军南下,我争取跑一趟,顺路把你捎过去。到了大理,再具体看那边怎么安排。”
慧智忙道:“我是个普通僧人,出门方便得很,不需要这么麻烦。”
萧绝斜眼看他:“得,你少跟我谦虚,这天下就没几个比你金贵的人。”
“我……”慧智一窒。
“就这么办,听爷的没错,包证安排得妥妥贴贴。”萧绝笑得很和蔼,语气却是不容拒绝:“我答应了老爷子,要护你周全,就绝不会食言。爷得亲眼看着你进大都,确定安全才行。”
“真不需要这样……”慧智蹙起秀气的眉峰,苦笑。
“得,”萧绝横他一眼:“你也别矫情。不过,钥匙我还没拿齐。夏正庭那枚,估计给了夏风。这小子也不知躲到哪去了,你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找到。”
“萧绝,”慧智默了一会,轻声道:“你很好,比你想象的还要好,真的。”
“那是,”萧绝颇为自得:“小爷若还不好,天底下就没有好的人了。”
慧智没有笑:“把阿蘅托付给你,我很放心。答应我,会一辈子对她好。否则,我绝不饶你。”
“你是阿蘅什么人,用得着你来托付?”萧绝把脸一沉,眼中骤然凝着一层寒霜:“阿蘅是我媳妇,爷怎么对她,用不着你来教!”
“阿蘅很好,”慧智垂眸,掩去满腹的酸楚,微微颤抖的声音依然抑不住淡淡的惆怅:“你,莫要负她。”
“小秃驴,你成心惹我发火是不是?”萧绝要翻脸了。
慧智不看他,说得又快又疾,声音低而清晰:“你不知道,她吃了太多的苦,心思又重,还是个倔脾气。你,遇事多让让,多包容一下,要多些耐心,多给她点时间,别逼得她太紧,不然她会钻牛角尖。她,看起来比以前强硬了很多,其实就是只纸老虎,经不起戳。”
“你什么意思?”萧绝气急败坏。
他跟阿蘅相处了多长时间,了解她多少?
怎么敢用这样的语气,在他的面前说阿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