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府中还算得用,却又算不得曹嬷嬷心腹的,忧心着新官上任三把火把自己灭了的,也寻了缘由凑了份子,请曹嬷嬷吃酒。
曹嬷嬷先是拿着架子,只看别人笑闹,半句话不说,待得酒酣耳热之际,这才慢吞吞地说了一句:“世子妃到底年轻,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府里上上下下几千人,事情千头万绪,人事错综复杂,一时半会她哪里摸得清?少不得还要靠各位帮衬着,才能顺顺当当地撑下去,不至乱了套。好在,诸事都有规矩旧例可循,也不需要咱们擅自做主。”
似乎是说世子妃年幼管不了事,不必理会;又似乎是在警告大家安分守己,遇事不得擅自做主。虚虚实实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一时面面相觑,低了头小声议论。
顾嬷嬷笑道:“好啦,好啦!大家伙也别多想,世子妃年少不经事,不是还有王妃吗?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咱们既然领了差,就该用心办事,不能让主子为难?能自个解决的,就该自己做了,不必非得扰了主子的清闲。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王妃做主,不就是曹嬷嬷做主?
也就是说,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只找曹嬷嬷,不能扰了世子妃的清闲。
众人恍然大悟,各自欢欢喜喜地散去。
还有那谨慎小心的,两边都不敢得罪,仔细观望着。
杜蘅却果然是不理事的。
每天除了准时到回事厅里坐着,等众人点了卯,没事回就带了丫头们走了,并不追根问底,抢着要去夺谁的权力。
于是,大家都安下心来,该干什么干什么,谁也没把她当回事了。
一转眼重阳节将至,杜蘅正跟紫苏商议着往各府送节礼的细节。
今年不同往日,穆王府也不同杜府,来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勋贵之家和肱骨重臣,再加上萧家又是大族,族中老人端的是不少。
虽有往年旧例,到底添了新人,与往年又稍有不同。
礼物不能太重,显得轻浮;又不能太轻,显得不尊重人。
“世子爷……”走廊上响起清脆恭敬的声音。
杜蘅刚把手里的帐册放下,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萧绝已经带着一股凉风走了进来:“又瞧这劳什子的帐薄呢?”
“重阳节要到了,就翻了翻府里的旧例,再适当地添减一些。”杜蘅含了笑,温声解释。
“交给底下的人去办就是,哪里要你操心?”萧绝不满。
杜蘅笑了笑,岔开话题:“案子进展得怎么样了?”
她没明说,萧绝也知问的是什么。
从中秋节断刀血案移交到刑部开始,这件案子越审越大,牵连得越来越广,已经从武库扩大到了兵部,延伸到了军中,牵扯了无数的人员。
从而使得案件越来越引人注目,变成全京城最热门的话题。
水至清则无鱼。
单靠俸禄,哪里养得活一大家子老老小小,更不要说在这繁华的京都,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案子的进展,同时谨慎闭紧门户,提防惹祸上身。
萧绝撇了撇嘴,伸指比了个二:“火越烧越旺,等着瞧,那位被拉下水是早晚的事。”
杜蘅沉吟不语。
她记得,前世魏王的确是因贪墨,触怒太康帝,最终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的。
可是,那是太康二十九年,距今还有六年的时间。
她有些拿不准,这件事是不是南宫宸在背后操纵?
更猜不透,南宫宸此时发难的真正理由?
按说,他此时还没有积累到足够的力量,打压一个无足轻重的魏王,过早地曝露了自己的实力的野心,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魏王虽没什么能力,好歹是个皇子,这么多年的经营,或多或少也积累了一定的人脉。只要他在一天,赵王就不敢掉以轻心,必然要分开一部份精力去防备他。
没了魏王,南宫宸就必须直接面对赵王。
以南宫宸的谨慎和周密,应该不可能选在这个时刻去动魏王。
刑部,是由赵王领着。
从案发到现在,一系列的事情,做得干脆利落,那股子赶尽杀绝,狠辣霸道的劲,的确是赵王的风格。
所以,有没有可能,这件事其实是赵王的手笔?
如果是,赵王的手段可比前世高明了不少。
先斩杀梅元祖,打击燕王士气;进而得从燕王手里夺了帅印;接着借贪墨案除掉魏王;等苗乱平息之后,就该要全力对对付燕王了……
“想什么呢?”萧绝懒洋洋地觑着她。
“我在想,他已经如此低调了,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杜蘅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萧绝正色道:“有些时候,有些人,不一定非要做什么,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杜蘅一怔,眼中闪过一抹凄然。
原来,不是她做错了什么,而是她的存在,碍了别人的眼,所以非要除之而后快。
所以,她和宝儿,才会被那么干脆利落地除掉了。
重阳节,天气晴朗,碧空如洗。
杜蘅原本的计划,乘两位舅太太离京之前,全家去一次大佛寺登山,喝茶,赏菊花,吃素斋。
结果,久不问世事的何太妃,不知怎地忽然来了兴致,要在宫里设个赏菊会,发了贴子过来,邀穆王妃和她进宫。
好在这是以何太妃私人名义举办的小聚会,不需要按品着装。
杜蘅一大早起床,匆匆吃了几口饭,赶到听雪堂给王妃和王爷请安,接着把这西安陈氏这一大家子送出门,这才坐了车跟王妃一起进宫。
到了钟粹宫,穆王妃先领着她去拜见何太妃。
何太妃肤色白皙,长得十分富态圆润,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状,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杜蘅心里却非常清楚,一个没有子嗣的女子,能在荆棘遍布的后宫活下来已实属不易。
何太妃不仅站稳了脚,在最后的权利斗争中胜出,并且得到了太康帝的尊重,所凭借的绝对不仅仅是运气。
“来,让哀家看看。”何太妃拉着杜蘅的,上下打量着,笑眯眯地道:“啧啧,瞧这小模样,长得真是水灵,是个有福气的。”
卫皇后笑着附和:“能嫁进穆王府,可不是个有福气的?”
“最难得的,是世子爷把她捧在掌心里宠着。”梅妃含笑道。
到了何太妃这样的年纪和地位,荣华富贵已经完全没有了吸引力,这种小儿女的情感,反而易让她感兴趣。
何太妃饶有兴致:“哦?怎么个宠法?”
穆王妃就笑:“小孩子胡闹,老祖宗可别听她们瞎编排。”
恭亲王妃笑着接话:“这可不是瞎说,满京城谁不知道世子爷疼惜二小姐,宁可绝后也要娶进门,若不是宠到骨子里去了,哪会做出这种事?”
“哎哟!”话刚落,恭亲王妃立时掩住嘴,望着穆王妃,歉然道:“我说错话了,姐姐可别见怪。”嘴里道着歉,脸上眼中,可是半点歉意也没有。
饶是穆王妃性子绵软,也给她气得满脸通红。
偏偏她已经认了错,难道还能揪着不放?
梅妃似笑非笑:“不过是市井小人妒忌世子妃之才,恶意中伤之语,哪里做得准?旁人不知,恭亲王妃应该最清楚,世子妃的医术,连恭亲王都赞不绝口,称其法炙神针。”
恭亲王妃被刺了痛处,立刻变了脸。
可是,她却不能辩驳。
一旦驳诉了,自己不就成了梅妃嘴里因妒忌而恶语中伤的市井小人?
梅妃笑着抿了一口茶,朝恭亲王妃投去挑衅地一瞥。
恭亲王妃目光狠厉,狠狠捏紧了手中锦帕,仿佛手里掐着的是梅妃纤细优美的脖子。
穆王妃松了口气,冲梅妃感激地笑了笑,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蘅姐的医术,的确不错。我家王爷多年的老寒腿,在她的精心调治下,大有进益呢。”
“是吗?”何太妃似乎没看到众人之间涌动的暗潮:“哀家有十几年不曾见过穆王爷了,他近来身子骨还好吧?”
“多谢老祖宗挂念……”
大家很识相地纷纷接话,把话题转向了家常里短,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很快消弥于无形。
杜蘅垂眼看着脚尖,不怒不喜,不忿不惊,安静而淡然地站在一侧,仿佛这些人说的并不是自己的事。
“咦?”何太妃与众人谈笑风生告一段落,突然才发现身边还杵着一个人,笑道:“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
“老祖宗没发话,她怎么好走?”梅妃娇嗔地道。
“这孩子也忒老实!”何太妃笑呵呵地道:“赶紧出去******妹玩,不用陪着我们这些老太婆唠嗑。”
“臣妾告退。”杜蘅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见杜蘅出来,紫苏立刻很尽职地跟了上来。
园中盛放着上百种名品菊花,在那些奇花异草之间,看似很随意地散落着或高或矮的桌椅锦凳,摆放着精致可口的点心,供游园赏花的人随时取用,真正体贴入微。
杜蘅一眼看过去,已然瞧见了几张熟面孔。
不过,她无意与人应酬,只略点了点头,便拣了条相对清幽的小径,遇着一个名品,便驻足欣赏品评片刻。
杜蘅博闻强记,杜家的药圃里种了许多奇花异草,是以园中上百种菊花中,不说全部识得,倒也认得七成。
主仆两个边走边说,倒也其乐融融。
紫苏见太阳有些毒了,怕她累着,见前面一棵古树,树荫下摆了两把椅子,一张方桌。顿时满怀欣喜地奔了过去,先掏出帕子把椅子擦了擦,这才回过来扶杜蘅:“小姐,在这歇会吧。”
哪知就这么个小空档,她刚刚擦干净的椅子,就被人给捷足先登了。
“等等!”紫苏气往上冲,一把拉住了那个正殷勤伺候主子丫头,喝道:“是我们先来的…”
紫菱扶了伊思玲坐稳,这才不急不慢地回过身来,不客气地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王妃面前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