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不答反问:“韩大人既觉得事有蹊跷,就该命人去查,怎么反问起小爷来?”
韩宗庭苦笑,站起来冲萧绝连连拱手:“求世子爷给下官指条明路。”
萧绝不动声色:“依韩大人看来,此案最奇之处在哪里?”
韩宗庭心知不说实话不行,狠了狠心,道:“下官看来,人命倒在其次,只怕重点在那把失窃的凶器之上。”
临安府是京畿重地,他身为府尹日理万机,区区一桩命案,实在不需要劳动他亲自查办。
是以,案子发生当天,死者收殓,凶手入监,凶器入库,都没有理会。
到凶手死在牢中,粉头失踪,衙役又报称凶器失踪时,他便留了心,找看守库房的衙役盘问了一通,才知道当日收入库房的凶器,不是外面购买的,而是兵器库中的兵刃,且是断做了两截的。
试想,那场打斗不过盏茶时间,却可以在将对方的兵刃斩断,该是何等的力量?
斗殴的两人都只是寻常的小吏,自然谈不上什么高明的武功,更不能使用神兵利器。
可是,那把刀却偏偏断了,这说明了什么?
三位成年的皇子中,最有才干的是燕王,身份最尊贵的是赵王,剩下个魏王则是默默无闻。
满朝文武都知道,魏王虽到御书房与几位内阁大臣一起参与集议,却只是凑个人头,不论大情小事从来不发表任何建议,专门只在大皇子和三皇子之间和稀泥。
俗话说,武库武库,又闲又富。
因魏王领着兵部的差,他嫡亲的舅舅,就做了兵部武库清吏司的郎中,职位不高,却是个富得流油的肥差。
死者是兵部武库清吏司的小吏,再一想随着这桩命案发生的一系列的奇诡的情形,明显是要掩盖什么。
若是平时,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哪个衙门里还没有点贪污腐败的龌龊事?
可是眼下,朝廷马上就要对云南用兵,这件案子倘若追查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后果不堪设想!
魏王再没用,终是皇帝的儿子,身份摆在那里,谁敢小觑?
城皇打架,小鬼遭殃。
他韩宗庭只是个三品府尹,没有这么大的能力,更没有这个本事去捅这个马蜂窝。
萧绝见他还算坦诚,微微一笑,道:“韩大人是想追回凶器,彻查到底么?”
韩宗庭头摇得象是拔浪鼓:“下官若有这个本事,何需来求世子爷?”
萧绝淡淡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韩大人既然没把握,何不将它交给有把握又有能力的人去处理?”
韩宗庭愣了愣,忽地眼睛一亮:“谢世子爷指教。”
生怕夜长梦多,也顾不得寒喧,告辞了出去,连夜写了封折子,称此案曲折离奇,案情重大,临安府无法处决,移交刑部处置。
果然折子送上去,刑部二话都不说,直接把案子接了过去。
刑部,是由大皇子领着的!
韩宗庭抹了把冷汗,暗自庆幸从这潭烂泥里摘了出来,也更加确定这件事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再一细想,就连这桩看似再寻常不过的争风吃醋的案子,说不定都是有心之人刻意安排的。
不然,一个兵部的小吏出来喝花酒逛勾栏,没事佩着刀做什么!何况,还是一柄外表光鲜,质量极差的刀!
萧绝送了韩宗庭,转回正屋,杜蘅还在灯下忙碌,桌子上摊着一堆厚厚的帐册。
不禁气闷:“还没忙完呢?”
杜蘅抬头见了他,忙起身迎了他:“回来啦?怎么也不出声!”
“你身子不好,不早点休息,盘这些劳什子的陈帐做什么?”萧绝走到桌边,随手一翻,见是府里的陈年旧帐,越发不高兴了。
杜蘅微笑着安排丫头们送热水,拿衣服,一边跟着他进了内室:“娘把这个家交给我,自然要用心打理。”
一个月的时间,她把东跨院整理清清爽爽,再没有人敢混水摸鱼。
两位舅太太很是满意,中秋节一过,立刻就撺掇着穆王妃把府里的中馈交到了她手里。
穆王妃求之不得,萧乾根本不管,于是掌家的权力毫无意外地落到了她手里。
这两天,杜蘅忙得脚不沾地,光是认识那些管事,就花了一天的时间,还不包括外面帮着打理铺子的大小管事。
“姓曹的老虔婆,有没有刁难你?”穆王府的事,萧绝并非一无所觉,只是懒得管。
但这个家既然交到了杜蘅手中,他就绝不容许一个下人骑到她头上来。
杜蘅淡淡道:“她是积年老仆了,又怎会做这种落人口实的事?”
不敢落人口实,也就是说,没有明目张胆,只在暗地里使拌子了?
萧绝也知道这种侯门大户里的弯弯绕最多,清理起来最伤脑筋,不禁皱眉:“要不,我帮你把这破事推了,左右咱们又不缺那点子钱。”
杜蘅忍不住笑:“银子谁嫌多?再说,娘就你一个儿子,就算现在不接,中馈早晚也是要到我手里,有什么分别?”
“我那里有几个算帐的好手,要不要叫来帮你看一下?”萧绝出馊主意。
杜蘅想了想,道:“你先给我预备着,我先把帐过一遍,实在忙不过来,你再帮。”
“我心疼你,怕你累坏了么?你倒不领情!”萧绝斜她一眼,似笑非笑。
知道她是想力求表现,靠自己的力量在府里站稳脚,当下也不点破。
杜蘅微笑:“有紫苏几个帮着我呢,累不着。”
“晚上看什么帐,仔细伤了眼睛!”萧绝有些吃味,揽了她的肩:“有那个时间,不如多陪陪我。”
杜蘅也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笑道:“本来看完这几笔帐就要休息的,偏你心急,一刻也等不得。”
萧绝大喜,想着昨夜的旖旎,心头热辣,看她的眼神就炙热了起来:“来陪我洗澡?”
“我还有几页帐没看完呢。”杜蘅推脱。
“爷还比不上几页破纸?”萧绝虽有不满,却也不勉强,自去净房洗浴。
杜蘅看完了帐,交给紫苏去收拾,回到房中,萧绝歪在榻上正看着闲书,白芨跪在身后帮他绞头发。
见杜蘅进门,萧绝把书一扔,一把将她拉到膝上抱着:“事做完了?”
白芨笑着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杜蘅脸一红,问:“韩大人找你做什么?”
“他啊,”萧绝嘴一撇:“不小心惹了一身腥,怕惹祸上身,找我出主意来了。”
遂把这件事细细说了一遍。
杜蘅神情凝重:“你说,这件事背后是谁的主意?”
“管他是谁,咱们只管看戏。”萧绝心不在焉,抱了她到床上去:“好媳妇,爷有个主意,不如咱们试试?”
杜蘅接了穆王府的中馈,曹嬷嬷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做足了准备安排,就等着接招。
杜蘅把人聚在回事厅,捧着杯茶,微笑端坐着。
紫苏站出来:“世子妃吩咐了,从今天起,每日辰正来回事厅点卯,有事的回事,无事的点了卯自回去各自当差。因世子妃初来乍到,不熟悉府里规程,不好胡乱插手乱了府里的规矩,是以府中诸事一切皆按旧例。”
说到这,脸上神情越发恭谨:“诸位都是府里的老人,做惯了差使的。来回事报帐之前,都得先翻了旧例,想好了章程,算好了帐目再来。世子妃问起来,莫要一问三不知才好。”
说完了,扫了众人一圈,含着笑道:“今日就到这里,各位若是无事,便都散了吧。”
杜蘅等了片刻,见无人做声,便带着几个丫头施施然走了。
曹嬷嬷一听,杜蘅竟只是着人说了几句例行的套话,一个人也不曾调整,半件事也不多添。
她运足了劲的一拳,竟象是打在了棉花堆里,无处着力。
那些管事婆子们心中没底,哪里敢走?
磨磨蹭蹭地,等得杜蘅去得远了,立刻又溜了回来,围着曹嬷嬷:“您跟世子妃打得交道多,给咱们透个底,往后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曹嬷嬷矜持地笑道:“我虽然侍奉了王妃几十年,说到底不过是个奴才。世子妃是何等身份,哪里会跟我打什么交道?至于差使,世子妃不是说了吗?都按旧例,该干什么还干该什么,不需忧心。”
话虽是这么说,到底是换了主子。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摸清了主子的脾气,办起事来总要便宜许多。
杜蘅进府满打满算才二个月的功夫,旁人就算是想讨好,也没有这个机会。
东跨院里原本在萧绝身边侍候的两个大丫头,婉儿被萧绝踢伤了心脉,一直在后罩房里养着,拨了两个小丫头服侍着,显见得是管不了事了。
剩下一个 儿,被杜蘅提做了东跨院的管事娘子,院中二百多人,统一由她分派管理。
言明东跨院里,出了任何差错,不找别人,只找 儿。
正房里近身服侍的事情,却半点也不许她沾手。
有婉儿的例子在前,萧绝对杜蘅又是死心塌地,一院子的丫头在他眼里,跟石头没有分别。杜蘅防得滴水不漏,她没了法子,终是绝了杂七杂八的念想,心无旁鹜地当起差来。
短短一个月功夫,东跨院管理得井井有条。
有那原先不得重用却又心思活络的,想乘着改朝换代的机会出人头地,就乘着夜色,偷偷去寻 儿,找了个借口请她喝酒。
儿不敢擅自做主,先去请示杜蘅。
杜蘅笑道:“人家请你,自是你的人情。”
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
儿想了想,径自去了,安安静静地喝酒,含笑听着各人说话,不表态更不肯许任何诺言。
等席散了回到东跨院,找了杜蘅,把酒席上各人所说的话,不添不减地复述了一遍。
杜蘅默默地听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在她出去时,命紫苏赏了她一枝银簪。
儿强按了喜悦,接了银簪,行礼退了出来,走到院中,一口气才慢慢吐了出来,仰望着高大的银杏树,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