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脸黑如墨,额上青筋暴起:“不喜欢算了,以后……”
“嗯……”萧乾总算回过神,板着脸威严地应了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递过去,却不是早就准备好的封红,而是一条汗巾。
萧绝眼神怪异。
杜蘅只觉鼻间一酸,急忙低头掩饰。
人群中就有低低的笑声传出。
萧乾尚不自知,瞪着萧绝:“嫌少?”
穆王妃泪还未干,哧地笑出声来,轻推他一把,嗔道:“王爷!”
“咳,这鬼天气!”萧乾这才发现有异,干咳一声,拿起汗巾胡乱在额上擦了擦,收回袖子里,再拿出封红赏给萧绝。
“真小气!”萧绝随手捏了捏,抱怨了一句。
萧乾没有如往常一样瞪他,却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抿着嘴微笑的杜蘅。
众人都松了口气,自有机灵的丫头把溅湿的锦垫换过新的来。
两人再次跪下,给穆王妃叩头,敬茶。
穆王妃弯腰,亲自把杜蘅拉了起来,连声道:“好孩子,快起来!”
除每人赏了个厚厚的封红,还给了杜蘅一套赤金的头面,十几件珍玩玉器,一看就不是凡品,其中那座七彩宝石嵌成的七宝玲珑塔,最是稀罕,说是稀世奇珍也不为过。
看得一旁的亲眷,眼睛瞪得象铜铃,羡慕不已。
接下来,杜蘅按着萧大奶奶的指引,一一给萧家一众亲长见礼。
萧家大老爷萧昕,大太太姜氏;三老爷萧旭,三太太邹氏;四老爷萧照,妻喻氏;再加上穆王妃的两位兄长,萧绝的大舅陈雪晗,妻费氏;二舅陈雪 ,妻岑氏。
接下来就是萧绝这辈的,长房的,萧家大爷,二爷,三爷,三房的四爷,六爷;四房的五爷,八爷,九爷……
再下来就是姐妹妯娌之见的厮见。
整整一圈几十个人认下来,饶是杜蘅再如何聪明,也只勉强认得几位长辈,平辈的只有昨天的萧四奶奶朱氏是男方的全福人,认得出来,其余已经弄不清楚谁是谁,只能等下次有机会再去分辩了。
萧绝完全没有萧家人的自觉,自然不会事先提点。
幸得杜蘅心细,让聂宇平打探得清清楚楚,列了张单子,跟紫苏两个捣鼓了七八天,才根据各人喜好,拟出一张见面礼的清单出来,不至临时慌张出丑。
这时很沉稳地随着萧大奶奶,始终微笑着,给年长的敬茶,收红包,再奉上事先准备的见面礼;比她年幼的就见礼,送红包,再奉上见面礼。
几个随同大人来看热闹的孩子,则每人都赏了个精致的荷包,里面装着如意锭,沉甸甸的,一两一锭,共有十二颗,取月月如意之意。
喜得他们不住嘴地围着杜蘅唤:“七婶。”听得萧绝笑得合不拢嘴,每人又多赏了十两银。
午饭就摆在听雪堂里,热热闹闹地开了二十桌。
饭后,认亲仪式就算正式结束,萧绝亲自把杜仲和来看热闹的和瑞送出门去。
萧家和陈家的亲眷们则移步王府的后园里。
萧大太太姜氏,三太太邹氏,四太太喻氏便要拉着穆王妃打叶子牌。
穆王妃出了名的好脾气,没心机,也不把这点钱放在眼里,是以跟几位妯娌打牌,十回有十回是输家。
毕竟都是做祖母的年纪了,若不是有重大红白喜事,也到不得这般齐整。若是平时,穆王妃自是笑呵呵地应下,输个二三百两银子,落个皆大欢喜。
可今日,两位舅老爷都来了,穆王妃眼里现出犹豫来。
大舅老爷陈雪晗比穆王妃整整大了十九岁,二舅老爷也比她大了十四岁。陈家老太爷去得早,穆王妃几乎是两位兄嫂一手带大,名为兄妹,实则情同父女。
虽说穆王妃如今已是快半百的年纪,可在两位舅老爷的眼里,仍然当她是个不知世情的小姑娘。
费氏和岑氏更是将她当亲闺女般疼,见萧绝娶了亲,都是打心眼里高兴。这才不顾年迈,舟车劳顿地远从陕西赶到了临安。
萧家的几位妯娌都在京城住着,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位舅老爷却是远道而来,盘亘一段时间还得千里迢迢往陕西赶。
兄妹间本就难得见一回面,更何况费氏已近七旬,岑氏也过了花甲,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这次之后能否再见,尚是未知,穆王妃如何舍得浪费有限的相聚时光?
她是个直肠子,心里怎么想,嘴里便说了出来:“大嫂,我娘家嫂嫂难得来趟京城,我想陪她们说说话,今儿就不陪几位嫂嫂玩牌了。”
说起来,这位萧家大太太比穆王妃也大了十多岁,穆王妃性子绵软,嫁到萧家几十年,对待这位大嫂可也是十分恭敬,纵得她越发目中无人,颐指气使起来。
其实打回叶子牌,也不过几十百把两银子的输赢,她倒也不至于眼皮子浅到这个程度,只是觉得穆王妃当着一众晚辈的面,拂了她的意,下不来台。
当即笑了笑,不咸不淡地道:“陪亲家太太是大事,王妃自去忙,不必浪费时间陪我这等没用的老太婆。”
穆王妃性子是天真了些,却并不是个蠢笨的,哪里会听不出她话里有话?
愣了一下,解释道:“不是我不想陪大嫂,实在是抽不开身。”
萧四太太就笑着半真半假地打趣:“大嫂也忒不识趣了些!咱们妯娌间的感情再好,又哪里比得过娘家亲?”
萧三太太却怕把气氛弄僵了,忙打圆场:“你走了,倒要把我们三个晾起不成?”
陈家二奶奶窦氏一听,忙笑盈盈地道:“亲家太太若不嫌弃,由侄媳儿陪你玩一回怎样?”
她年纪比穆王妃只小二岁,又是个晚辈,由她来陪几位太太,自然是再好不过。
萧大太太这才缓了脸色,装模做样地道:“我岂是非要你陪着打牌不可?只是你如今也做了婆婆,当明白一碗水端平的道理。都是妯娌,婆家娘家要一视同仁,切不可厚此薄彼,让七哥媳妇学了样去,就不好了。”
不止把穆王妃教训了一通,连杜蘅也一并捎了进去。
陈二奶奶向来知道自家相公的这位姑姑是个软 子,自然不肯让她吃了亏去,当即笑道:“我看绝哥媳妇倒是个知礼的孩子……”
穆王妃含笑道:“大嫂言之有理,我会注意。”
她性子绵软,不喜与人争执;何况今日是萧绝大喜,一众亲戚登门,也是给穆王府的面子,自然更不想闹得不愉快,伤了亲戚间的和气。
她发了话,陈二奶奶是晚辈,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无声地叹了口气,把目光望向送完客人,堪堪踏进门的杜蘅身上,只盼着她不象穆王妃一样毫无主见,任人拿捏。
自有丫环仆妇们张罗了,安排几位太太到碧纱橱里打牌。
穆王妃遂告了个罪,领着西西和苗苗急匆匆往内堂去陪两位舅太太去了。
杜蘅看出这几人间气氛有异,只装着不知,笑盈盈地走过来,在萧大太太身后坐了,帮着她看牌,偶尔凑几句趣,既免得冷了场,又不使陈二奶奶落了单。
那边萧大奶奶却派了丫头过来,请杜蘅过去凑桌。
原来萧大太太这边开了牌,萧家的几位奶奶们也就闲不住,便在花厅里支起了两张桌子,打起了马吊。
可萧绝这一辈,从大爷萧绎往下,算上萧绝总共是九个男丁,萧九爷年满十七,还没娶亲,几位没出闺的小姐都不肯上桌,没奈何,只好使了人来请杜蘅。
萧四太太掩了嘴笑道:“这几个猴精,准是冲着杜家清州首富的名头,去年疫疠横行时卖避疫丸,赚了上千万的银子。个个眼红得不得了,欺侮你是新媳妇,脸皮薄下不了手,联起手来讹你的银子花!蘅姐你可千万别手软,好好宰她们一回!”
萧三太太就啐她:“她们妯娌几个不过是借这个机会,跟绝哥媳妇多亲近亲近,偏你眼皮子浅的,只盯着她兜里的几两银子。”
萧四太太哈哈大笑:“大家都好奇得不得了,乘着今天这个机会,也给咱们交个底,看看你带了多少私房银到萧家来?”
陈二奶奶眉心微蹙,心中满是不忿。
笑话!就算蘅姐真揣着金山银山,又与你们有什么干系?
从没听过到有哪户人家的亲戚间见面,张口就盘问人家的家底的!
何况她那语气,竟隐喻杜蘅是靠着用大笔的嫁妆才引诱萧绝动心,胡搅蛮缠着要娶她进门,更把蘅姐的嫁妆,看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这话,不止污辱了杜蘅,连带着也羞辱了萧绝。
杜蘅只要一句话说得不好就会把气氛弄僵,不但占不了理,反而要落个不敬尊长的罪名。
陈二奶奶一边暗恨萧四太太刁钻刻薄,又恐杜蘅年轻气盛,受不了讥刺,说出什么过激的话来,不好收拾。
可是,萧四太太是婶娘,又是用玩笑的语气说出来。
倘若一本正经与她理论,就会落了下风。可急切之间,也找不到适当的话反驳,遂想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先把这话题岔开,事情揭过去再说。
她脑子里飞快地想着主意,满屋子的人都笑盈盈地看着杜蘅,等着她说话。
杜蘅给了陈二奶奶一个安抚的眼神:“顾家在清州历百年的确置办了一些田地房地,可清州乃弹丸之地,比不得京城繁华富庶。乡人淳朴,没见过多少世面,一千两已是巨款。又感念外祖悬壶济世,造福一方,这才安了个首富之名,实则不值一提。”
她态度恭敬,语调柔和。
妙目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落在萧四太太的身上。
明明是温柔和婉地笑着,可给她的感觉,却是利若刀剑。
饶是萧四太太平日泼辣胆大,这时也禁不住一阵惊心和畏惧,下意识地低下头去。
杜蘅一笑,收回目光,不急不慌地道:“至于避疫丸,众所周知,当年避疫丸卖出去的数量,远不及捐出去的十分之一。卖避疫丸,目的是集腋成裘,目的是济世,而非赚钱。认算起来,不止没有赚一分,还亏了几十万两。这些,当日朝廷下发嘉奖令,圣上的圣旨中说得清清楚楚。二嫂远在陕西不知缘由情有可原,几位伯母婶婶却不该有此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