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杜蘅忍不住猝然红了眼眶。
杜谦见她直挺挺的跪着,并不答礼,心中焦急,又不敢高声喝叱,轻咳一声。
杜蘅却恍如未觉,怔怔地望着南宫宸,眼眶中蓄着两汪晶莹的泪珠,将坠未坠。
母亲!终有一天,一定要让这个男人,长跪在母亲坟前,磕头请罪!
一旁的杜松额头触地,无奈地轻扯她的衣袖:“二妹,答礼……”
看着泪眼朦胧的她,南宫宸心中没来由地一抽,踏前一步伸手欲扶:“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便。”
杜蘅自然不会让他的手真的碰到,顺势站了起来,侧身福了一礼,垂首退至香案之后。
南宫宸微微皱眉,眼角余光,若有所思地追随她的身影。
这是怎样的女人?
前一秒冷若冰霜,后一秒又热泪盈眶,下一刻又变得淡定从容……
她就象是一汪水,不停地变化着形态,令人难以捉摸,却有着一股魔力,吸引着人想要涉水而去,一试深浅……
一门之隔,杜荭紧紧地攀着门框,身子趴在门缝间,贪婪地盯着门外那道气宇轩昂的身影,表情如醉如痴。
这才是男人!
不止有俊美的外表,更有傲人的权势,再加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漠气势,有男子汉的刚毅,又不乏似水的温柔……
这样的男人,才是她心之向往,一辈子的依靠!
她决定了,就算不择手段,一定要嫁给他为妻!
祭拜过顾氏后,南宫宸不顾杜谦的挽留,打道回府。
目送他渐行渐远直到连影子也瞧不见,杜荭才从藏身处出来,迫不及待地进了杨柳院。
“什么?”柳氏噌地一下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这个不要脸的贱蹄子,去烧个香,竟然勾搭上了燕王?”
“娘,”杜荭皱着眉:“咱们的计划,只怕要改一下了。”
柳氏也是个心思玲珑的:“比起没实权的侯爷,王爷自然高了不止一个档次。问题是,人家能看上你大姐吗?”
杜荇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有几斤几两她最清楚。
脾气坏,嘴巴臭,又懒又笨,还没脑子,一激就暴!除了一张脸可以看,其他几乎一无可取!这样的性子,真嫁进王府,还不知会惹出什么天大的祸事来!
杜荭冷笑:“娘的心里,莫非只有大姐是你生的?”
柳氏一愣之后,张大了嘴:“你?”
“怎么,我不配?”杜荭眼神冰冷如刀。
南宫宸是她的!
谁要是胆敢破坏和挡路,就算那个人是她的亲娘,下场也只有一个:死!
“傻孩子!”柳氏爱怜地拉她入怀:“娘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给你,区区一个燕王算什么?娘只是觉得,你的年纪小了点……”
柳氏有自知之明:燕王足足大她九岁,正妃之位不可能一直虚悬。
况且,以杜家的家世,王妃之位想都别想,就是侧妃之位怕也轮不到她!
杜荭是她的心头肉,怎么舍得让她嫁去王府做姨娘?
“正因为年纪小,可以从长计议。”杜荭嘴角噙着一抹阴冷的笑,语气很是笃定:“用三年的时间去谋划,不信换不到一个侧妃之位!”
正妃?谁想要谁拿去好了!
当然她的目标绝不会止于侧妃,那只是一个晋身的阶梯罢了!
以她的智慧和心机,终有一天,会踏着它走同权力的顶峰,俯瞰天下!
柳氏对于杜荭的心计,一向是心悦诚服的,见她如此信心满满,不禁也生出了希望:“等你进了燕王府,娘就再也不用看侯府的脸色了。”
“所以,”杜荭眉头一皱:“给大姐再选个人家,别太挑剔,条件差不多就赶紧嫁了!”
以前袖手旁观,是因为跟她无关,乐得看戏。
可为一场戏,搭上自己的终身,这种傻事,她可不干!
柳氏虽偏疼杜荭,却也舍不得杜荇。
那毕竟是她第一个孩子,不仅让她尝到了初为人母的快乐,让杜谦默认了她的地位,更让杜老太太感情的天平倾向于她……这些,都是杜荭没法比也给不了的!
这么多年,杜荇一直以嫁进夏家为目标,眼见变成了老姑娘,突然要她放弃,哪有这么容易?
若是对方条件比夏风好,那又另说。
杜府在清州好歹是首富,地方上又有名望,知府大人见了面也客客气气,只有她挑别人,没有别人挑她的。
京里三品大员都满街走,听说一个城门领都是四品。杜谦的这个五品太医,实在拿不出手!
想找一个人品样貌家世样样都比夏风强的女婿,难于登天!
“她嫁夏风,跟你嫁燕王并不冲突,再者说,你以后进了王府,有个做侯爷的妹夫,也多一份助力不是?”柳氏想了想,委婉地劝道。
“有个抢妹妹未婚夫的姐姐,对我有什么好?”杜荭冷笑:“就凭她的脑子和脾气,不被休就是万幸!指望她帮我?笑话!”
柳氏脸上阵青阵红:“她是你大姐!”
“是我大姐,我才说。”杜荭冷冷地道:“现在你能帮她,嫁了人,还怎么帮?不能总惯着她,得让她看清现实!”
柳氏沉默半晌才道:“可也不能太委屈了她,总得选个条件相当的。”
杜荭深深看她一眼,道:“只要有心找,总会有合适的。”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夏家那几位小姐都不是省油的灯,夏风若是跟她两情相悦我就不说什么了,偏偏……大姐的脾气,得不到夫君的庇护,嫁进去,还不定怎么死!”
“我知道了。”
送走南宫宸,老太太留杜谦和杜蘅用饭。
饭罢,祖孙三代在西梢间里喝茶,锦绣在外面回话:“老太太,陈姨娘来了。”
杜蘅心里有数:必是得了消息,喊冤来了。
她能忍到现在方来求见,可见还算是个有眼力见的。
要不然,她也不能在柳氏严密的掌控之下找着缝隙,怀上了孩子。
杜谦面上登时就有几丝不喜:“还嫌不够丢人,跑这来出丑!”
杜老太太心疼未出世的孙子,忙道:“外面日头毒得很,晒着了可了不得,快,进来说话。”
陈姨娘挺着大肚子,在丫头青蒿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容色很是憔悴,眼睛肿得老高,可见来之前,狠狠哭过一场了。
进了门,口还没开,泪就先流了下来,颤巍巍地跪下:“奴婢给老太太,老爷请安,问二姑娘好。”
老太太道:“你怀着孩子,这些个虚礼就免了。有什么事,站着回,没的伤着肚里的孩子。”
锦绣和锦屏两个上去搀她。
“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陈姨娘却坚持长跪不起,哽咽着道:“奴婢这几个月深居简出,连自个的院门都没出过。压根就不认识什么带喜还是带丧的贱丫头!再说了,二姑娘善良又温和,跟奴婢并无矛盾,奴婢又没得失心疯,干嘛要害她?”
“不用说了……”杜谦蹙着眉:“这事我已发了话,谁也不追究,就这么算了。”
陈姨娘哭得一抽一抽:“老爷说得倒是轻巧,倘若不分个是非曲直出来,大家伙嘴里不说,心里还不得把奴婢给骂死?奴婢还有什么脸见二姑娘?”
杜谦就给杜蘅使眼色,示意她说句话。
杜蘅端起杯子喝茶,根本不跟他视线相接。
陈姨娘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起来:“退一万步讲,就算带喜是我支使的。药铺库房那一块,奴婢可支使不动!就算侥幸得手,偷着一笼好了。老爷也不想想,从库房到内院,这一路得经多少道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难道奴婢还有那个本事,把人全都买通了?”
“好了,好了,”杜谦很是不耐烦:“我知道了!这事是带喜那丫头自个作死,跟你没关系。”
“带喜进了奴婢的院子,不到两天就躺着出了门,奴婢怎么跟她老子娘交待?”
杜谦霍地站了起来:“反了他了!奴害主是死罪,我没把她全家扭送到衙门就算仁慈,她还敢上门来要交待?”
“来人,把带喜一家全部打二十板子,发卖出去!”
“慢着……”老太太喝道。
“娘……”
老太太语重心长:“杀人不过头点地,带喜做得再错,已经把命都搭上了,何苦还要赶尽杀绝?她老子娘死了闺女,一时想不开闹下情绪也是有的。给五十两抚银,再买口薄棺,这事就这么了了。”
陈姨娘抽抽答答:“老太太的安排,再周全不过。只是,奴婢……”
老太太斜她一眼,厉声道:“不管是不是你支使的,人是你院子的,这绝错不了!真要追究下来,失查之罪是跑不掉的!再这么不依不饶地闹下去,谁也讨不了好!”
陈姨娘虽仍不服气,却也总算安静下来。
杜蘅不禁暗赞:姜是老的辣。
老太太虽没念过书,却深谙为人处事之理。
要知道,强力压制只能起一时之效,过后肯定反弹;只有安抚才能使人内心的愤怒平息,彻底解决问题。
对一个奴才来说,五十两银子,就算拼死拼活做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攒到这样一笔巨款。
有了它,带喜她哥可以娶一房好媳妇,还可以做个小本生意,日子也有了盼头。自然不会再为了个死人,跟主家闹!
老太太缓了语气,问:“近来身子怎样,吃的可好,睡得可稳?”
陈姨娘受宠若惊:“奴婢身子还算好,就是天太热,没什么胃口。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酸梅汤,一晚要起好几次夜,又爱出汗,还常做恶梦。”
她一边说,一边拿眼角余光偷觑杜谦,盼着他温言安抚几句。
可惜,杜谦面无表情,正襟危坐。
“谦儿,”老太太很是关心:“今儿刚好你有空,给她把把脉,开几副补药。”
杜谦有意考校杜蘅,笑道:“我一夜没阖眼,现在头还晕着,不如让蘅丫头试试?”
“胡闹!”老太太斥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诊错了出丑事小,害了我的金孙事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