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蔹奇道:“咦,这一大早的,谁给夫人上香?”
紫苏抿着嘴笑:“非年非节还能是谁,庙里的师傅呗!算他们有良心,小姐没有白捐那么多的香油钱。”
“庙里师傅能管着长明灯就不错了,谁还有闲心供瓜果啊!”白蔹心细,认出案上供着的瓜果:“瞧,这不是前几天七爷让人送过来的密果吗?说是皇上赏的,南边进贡的,临安城里可没得买!”
杜蘅微微一愣,心中升起一丝怪异之感。
紫苏不以为然:“那就一准是七爷来过了。”
白蔹还想再说,转念一想,不管是谁给夫人上香总归不是坏事,紧追不放没的误了小姐的事。遂丢开了不提,把带来的香烛拿出来,两个人在顾氏灵前磕了头,便如往常一样,退到门外的走廊上。
杜蘅拈了三枝香,恭恭敬敬地给顾氏磕了头:“娘,有一段时间没来了,您不会怪我吧?”
身后忽地有细微的悉簌声响起,她心生警觉,猛地转头,首先入眼的是一双厚底描金官靴,紧接着是宝蓝缎地团龙纹直缀,顺着直缀往上,是一张眉目清逸,俊美绝俗的脸宠。
此刻,那双波光潋滟,湛如春水的黑眸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杜蘅猛地站了起来:“王爷怎会在此?”
见鬼了,他此刻不是应该带着新婚的妻子进宫谢恩吗?居然有闲心到处逛,难道不怕太康帝怪罪?
南宫宸不答反问:“你说本王为何在此?”
“什么意思?”
“或者,”南宫宸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本王该问,二小姐为何躲着我?可是做了亏心事?”
杜蘅懒得跟他玩文字游戏,冷了脸道:“抱歉,这里是我供奉母亲的佛堂,王爷只怕是走错了地方。”
“走错?”南宫宸将脸一沉:“没道理萧绝来得,本王倒来不得了?”
杜蘅冷笑:“敢问王爷是我什么人?”
“我是你什么人,你心里清楚。本王和萧绝谁更有资格站在这里,你应该更加清楚!”南宫宸不阴不阳地看着她。
杜蘅被他看得寒毛直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你到底发什么疯?”
“发疯?”南宫宸气极反笑,逼近一步握着她的双肩:“到底是我发疯还是你发疯?你一个有夫之妇,装成黄花大闺女,到处拈花惹草就算了,居然还妄想背夫另嫁?”
杜蘅本来拼力挣扎,听到最后一句,不禁惊恐万状,眼睛瞪大到极致:“你,你说什么?”
什么叫有夫之妇?
他,他知道什么?
南宫宸身子微微往前倾,修长的食指轻轻地自她咽喉上一拂而过:“果然是个蠢的!说得这么清楚了,还装什么傻?”
杜蘅一下子瘫软在地,怔愣地睁着眼睛:“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如果她没理解错,南宫宸这番话的意思,分明是说他也有前世的记忆!
怎么会这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南宫宸居高临下,半是嘲讽半是含酸:“说过多少遍了,人傻就不要自作主张,一切本王自有安排!偏你不听,总是跟本王做对!现在把事情弄成这样,你开心了?”
“你安排?”杜蘅悲从中来,猛地仰起头,字字血泪地反问:“听从你的安排,不争不抢,不妒不恨,结果呢?结果害得我们母子双双惨死!”
南宫宸眼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懊恼,随即蹙起了眉头,淡声道:“若你早听了本王的话,打掉那个孽种,何至于此?”
杜蘅愤怒了,一双秋水似的眼睛,清润而锐利,目光灼灼如剑,直刺而来:“南宫宸!你到底有没有心?事到如今,不仅没有半点愧疚,竟还血口喷人,反咬一口!”
南宫宸默然良久,淡淡道:“朕乃真命天子,天家血脉不容混淆,你的儿子以后须继承朕的江山。但凡有一丝可疑,都不能留。这么浅显的道理,你怎么就不明白?”
“南宫宸!”杜蘅扑过去揪着他的衣襟嘶声怒吼:“你说的还是人话吗?那是人,是活生生的一条命!是你的儿子,是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受尽屈辱和折磨,好容易才护住的孩子!别人随便挑拨几句,你就觉得可疑,就要我毒杀自己的孩子!亏你说得出口!”
南宫宸眉头微蹙,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摇了摇头,满眼都是无奈:“看,重活一世也没个长进,还是这般任性!”
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所以并不怪你……”
“南宫宸!”杜蘅心痛如绞,面上青白交错:“虎毒不食子,蝼蚁也贪生!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无情!妄我曾经以你为天,把你当成天神一样的敬着!你,你真是猪狗都不如,畜牲!”
本以为再世为人,回首前尘往事,他多少会有些后悔,多少会有几分愧疚,多少会有一丝伤心……
没想到,竟是句句指责,字字训斥,毫无认错之心,更无悔改之意!
南宫宸黑眸微微一缩,身形依旧稳如磐石,声音更是冷漠如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没错,是你不该感情用事。”
顿了顿,低低地道:“我唯一的错,是没想到你失了孩子会痛不欲生,我应该派人暗中守护,不让你有纵火自焚的机会……”
结果,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才有了日后的噬心之痛,剜心之伤,纵然是赢了江山坐了龙椅又怎样?
没有她在身边,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毫无意义!
他的声音太小,杜蘅此刻情绪激昂,却半字没有听入耳。
她双眸尽赤,泪如雨下:“是,你没错!你天纵英明,算无遗策,又怎会有错?错的永远是我!我不会审时度势,不懂见风转舵,不会曲意逢迎……我最大的错,不该对这禽兽不如的东西交付真心!”
“阿蘅!”南宫宸双眉一蹙,气恼喝道:“说什么傻话?”
“闭嘴!”杜蘅抬手,抹去眼泪,眸间尽是怒焰:“不要用你的嘴叫我的名字,脏!”
南宫宸闭了闭眼,重新张开,似在强自忍耐着脾气:“阿蘅,别任性了,回到我身边来,嗯?”
“抱歉,这辈子也休想!”杜蘅冷笑:“我天生这副性子,恐怕是改不了了!不,岂只是改不了?只怕是要更加变本加厉了才对!”
眼前的男子,曾经令她怦然心动,数次出生入死,甘于以命相护。
而今他神采依旧,她却已是心如死灰,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澜,心里有的只是满满的,无法平息的恨意!
南宫宸眼里渐渐浮起失望和焦躁:“杜蘅,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杜蘅缓缓抬起脸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忍不了,就不要忍!反正,我也不打算再忍了!”
“你还想怎样?”南宫宸眸中爆出怒焰。
就因为她的感情用事,他不得不弃了江山,舍了龙椅,替她转世续命,才有了她的转世重生。
结果,她不但不知感激,竟还移情别恋,恩将仇报!
她失去的不过是个孩子,他失掉的却是整座江山,以及他们之间美好的未来和无数个孩子……
到底是谁该恼谁,谁该恨谁?
这,这蠢笨如牛,又迟钝无比的傻丫头,让他究竟拿她怎么办?
“怎么,怕了?”杜蘅异常冷静,冷静得近乎冷酷:“你怕什么?有傲人的家世,有高贵的血统,有无数的谋士,难道还会害怕区区一个女人?”
南宫宸却突然笑了,笑得骄傲无比:“怕?我南宫宸怕过谁?你以为攀上了穆王府就真的天下无敌,有足够的力量把我拉下马了?别做梦了!”
杜蘅冷笑:“是不是做梦,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走着瞧!”
“朕赤手空拳都能打下一座江山,而今推倒重来,还会怕你们这些魑魅魍魉?不过是把之前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只会走得更快更稳!”南宫宸颇为好笑。
“王爷要走什么样的路,过什么样的人生,与我无关,我也不感兴趣。”杜蘅表情淡漠。
“不感兴趣?”南宫宸笑了,笑得极其讽刺:“不感兴趣却弄了个极肖程素槿的女子进宫?”
杜蘅蓦地红了双颊,脑中嗡地一响,竟无词以对:“……”
“我劝你还是不要班门弄斧的好,”南宫宸语重心长,颇带几分无奈地道:“父皇的心思不是你可以随意揣测的。弄得不好,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以前不明白,现在没有人比他体会更深刻。
如果不是那个人,再象也没有用!
“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杜蘅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回了一句。
“别闹了,”南宫宸有些想笑,看着她象看着一个任性的孩子,悠悠叹道:“回来吧,以往的事谁也不要提,好好过日子,嗯?”
“你休想!”杜蘅拔高了音调。
南宫宸沉默下去,良久,唇边浮起一丝奇怪的笑,低低地道:“这可由不得你!”
杜蘅脸色一白,外面明明艳阳高照,她却感觉如坠入了冰窖。
双手握了拳,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这么多年的积威一时间还难以消除,以致吐出来的气息并不稳,却是字字冷若冰珠:“王爷的意思,是不死不休了?”
南宫宸睨她一眼,似是认真想了想,点头:“也可以这么理解。”
杜蘅退了一步,再退一步,稳稳地站定了身形,道:“好。”
本来也没打算放过他,本来就要跟他斗到底,既然他也不肯放手,那就拼个鱼死网破吧!
“好?”这么干脆?他准备的一番说词都没有派上用场,就妥协了?
南宫宸狐疑地瞄她一眼,很快便看穿她的心思,眸光微沉,泛着森冷的寒意:“看来,本王有义务提醒你一句,别忘了前世穆王府是什么下场?”
按前世的轨迹,萧绝根本不曾认祖归宗,萧乾也已死了一年多,穆王府正被各路人马虎视眈眈,迅速走向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