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不止是象,还散发着一股酸臭气。
杜蘅瞪大了眼。
她从来不知道,萧绝原来可以这么邋遢!
两个人视线相接。
萧绝有短暂的惊愕,抬起手揉了揉眼睛,那双清亮的眼睛依然定定地看着他。
他倏然一惊,猛地坐直了身体:“阿蘅!你醒了?”
“好臭……”杜蘅捏着鼻子。
手臂才一动,背上的伤口受到牵扯,微微皴裂,鲜血洇出来。
“啊……”她疼得蹙起了秀气的眉尖。
“别动!你伤还没好,要什么我帮你拿……”萧绝吓得跳起来,抽了张干净的丝帕,细心地替她蘸去血渍。
杜蘅这才发现,自己上半身只穿了件抹胸,整条手臂都光裸着,趴在抱枕之上,惊得差点晕过去:“出去,出去啊!”
她又羞又急又惊,几乎要哭出来。
“好好好,我走!你别生气,乖乖趴着别动……”萧绝慌慌张张地退出去,退得太急,脚踩着床帷,踉跄着撞到了床边小几,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软烟罗承不住他的体重,嘶地一声,分成两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萧绝大骇,生怕它落到杜蘅背上,闭了眼听风辩物,双手在半空中乱抓。
好嘛,原本只落下半幅,这一扯,整幅都报销了。
“萧绝!”杜蘅双颊通红,眼中冒火。
“七爷……”紫苏听到响动,冲了进来。
就见英明神武的萧七爷,双手抱着一团揉得乱七八糟的雨过天青的软烟罗,象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束手无策地站在床边,死死地闭着眼睛,小声分辩:“我,我没看……”
再一瞧,杜蘅趴在拔步床上,红得象尾煮熟的虾子,扭着颈子瞪着他,一双眼睛睁得象是铜铃一样,一副又气又恼又吃疼的样子。
“我的好小姐,”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床边,替她把滑到腰下的薄被往上拉了拉:“您可千万不敢乱动,弄裂了伤口可了不得。”
转过头望向萧绝,似笑非笑地道:“七爷,小姐醒了,你可以放心回去睡个安稳觉了。”
“嗯……”萧绝嘴里应着,脚下却半步也不曾挪动。
苦守了九天九夜,终于盼得她醒来,心里有万语千言要对她说,哪里舍得就走?
可他也知杜蘅面皮薄,生命垂危时可以从权,如今醒了,却是万万不会肯见他的。
他站在这里,听听她说话的声音也是好的。
“还不走?”杜蘅恼了,狠狠剜他一眼。
萧绝听她动了怒,急忙向外走,谁知才一迈脚,就撞到了椅子。
“啊!”杜蘅吃了一惊,嚷道:“你眼睛往哪看?”
萧绝脸上火辣辣地烧着,一个字也不敢解释。
紫苏忍了笑,小声解释:“七爷闭着眼呢,看不见。”
杜蘅哑然,半晌,悻悻骂一句:“呆子!”
萧绝听得她软语轻嗔,整个人都痴了,傻傻地笑着走了出去。
紫苏过去,挽起衣袖,麻利地替她清洗背上的伤口,一边低语:“阿弥陀佛,可算了醒了!再不醒,七爷也要跟着小姐去了。”
杜蘅一怔:“我睡了多久?”
“呜……”紫苏隐忍许久的泪终于流下来:“小姐昏迷了九天九夜!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什么?”杜蘅吓了一跳。
“多亏了七爷,”紫苏抹了把眼泪,又是感激又是感慨地道:“这些日子亲自守在床边,衣不解带的伺候着,只差没把心掏出来了。”
杜蘅眼前闪过萧绝胡子拉茬的脸,布满血丝的眼,心中一片柔软。
紫苏絮絮地把这几天的情况说给她听。
原来万寿节那日,紫苏听说杜蘅被宫中贵人请去看病,就知道一时半会不能回,想着老太太年事已高,天寒地冻的,怕吃不消,就让林小志把老太太先送回杜府,再返回来接杜蘅。
哪知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影,眼瞅着参加宫宴的王公大臣都走光了,还是不见杜蘅从宫里出来,也没有小太监或是宫女来捎口信。
她心知不对劲,便拿了银子央人给萧绝捎信,请他查一下,看杜蘅究竟是给谁请去了?
萧绝很快便找了来。
当晚宫里并无任何一位贵人崴脚或是突发疾病。
紫苏登时便着急了:“老太太亲耳听到,岂会有假?”
萧绝又仔细询问了她一些细节,便吩咐她切莫慌张,先回去,若是老太太问起,就说时间太晚,杜蘅须在宫中留宿一晚。
萧绝亲自带了人,以杜蘅与杜老太太分手之地为中心,展开地毯似的搜索,很快便发现了杜蘅倒地时,掉在草丛中的一枚耳坠,以及草丛中的血迹和拖拽的痕迹。
确定她被人绑架之后,萧绝并未浪费时间,考虑到当天万寿节八城洞开,临安城彻夜狂欢的特殊情况,第一时间派人守住了城门,排查一切可疑车辆。
以临安为中心,方圆三百里之内所有县市的密探都接到了密令,查找一切万寿节当天从临安城出城的可疑车辆,寻找十六七岁的少女。
同时,在临安全城展开秘密搜索,客栈,青楼,赌坊……等等鱼龙混杂之地被神机营的密探暗中排查了一个遍。
所有与平昌侯府,夏季兄妹沾亲带故,甚至略有来往的人都成了重点排查监视对象。
他这样大的动作,瞒得过任何人,却绝瞒不过太康帝。
是以,安排好一切之后,萧绝直奔御书房,开门见山地告诉他:杜蘅失踪了,且在皇宫之内被人绑架。
为杜蘅的名声考虑,他不打算公开寻人,要借助神机营的力量,秘秘搜捕嫌犯。
太康帝震怒。
居然敢在万寿节,利用他对百姓的好意,公然在皇宫里绑架挟持官家小姐!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即表态,这件事一定要彻查到底!绝不纵容姑息!
临安城表面歌舞升平,暗地里已是激流汹涌。
那几天,一向闲得长毛的神机营总部突然间变得空前热闹。
一堂不眠不休地分析各地汇总来的情报;二堂侦辑四出,三堂负责盯梢,五堂则是人满为患――至少有上百人被请到五堂喝茶,接受四堂新研制的各式刑具的试炼……
那几日,街头上闹事汹酒的明显少了许多,混混闲帮们也都销声匿迹,没了声息。
萧绝想得很周到。
女人被绑架,失踪数天,不论是否受到侵害,名誉肯定会受损。
是以,第二天便派人易容成杜蘅的样子,到杜老太太跟前晃了一圈,之后便打着替穆王萧乾治病的旗号,带着紫苏和白蔹住进了穆王府的别院。
杜谦和老太太一心盼着杜蘅飞上枝头,明知这样做并不妥当,也睁只眼闭只眼,并不阻止。
是以,杜蘅失踪一事,竟是瞒得滴水不漏,并未掀起一丝风浪。
然,终是晚了一步。
萧绝动用了上万人,撒下了一张天罗地网,杜蘅却象是从人间蒸发般毫无音讯。
没有人能带着一个大活人,悄无声息躲过如此细致的排查,从神机营数万人织就的天罗地网中溜走。
除非,二小姐早就被毁尸灭迹。
这个道理,几乎所有人都明白,却没有一个人敢对萧绝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个的主子,一天比一天愤怒,一天比一天暴戾。
那几天,神机营总部所有人都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就怕一个行差踏错,被少主揪到,死无葬身之地!
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放过哪怕是一点点的蛛丝蚂迹。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红姑窑里新来了一位窑姐,正要积极地寻找买主,初夜开出的价码,居然是五百两!
这样一条毫不起眼的消息,居然也被人正儿八经地报了上来,呈到了一堂的堂主伊思铃面前。
说实话,杜蘅失踪之后,萧绝第一时间就把视线放在了青楼楚馆。
因为女子失踪案,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子失踪,最后九成都是在那种地方找到。
可搜遍了临安大大小小的青楼,都没有发现杜蘅的踪影――弄到最后,那些老鸨被吓得,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买新的姑娘了!就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某位瘟神。
然而,兴师动众的结果,是一无所获。
伊思铃很为难。
红姑窑是什么地方?是大齐帝国最最阴暗,最最龌龊的地方!
她连想都不敢想,二小姐如果真在那样的地方呆上三天,会遭遇到什么?
连她都不能接受,七爷又该是什么心情?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红姑窑那样的地方,有多混乱,多肮脏!窑姐的地位有多卑微,活得多么的没有尊严。
在那种地方出没的,只可能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最低贱的穷苦人。最低廉的女人,二十文就可以睡一晚,五百两,真的是天价!
事出反常必有妖。
凭她在二堂做了三年密探,三堂当了二年刺客,又在一堂做了五年的情报分析的经验来看,这条看似最没价值,最不可能的消息,很可能才是他们要找的答案!
几经犹豫,还是把自己的判断告诉了萧绝。
于是,便有了那一夜的屠杀,有了红姑窑一百二十七条人命的血案,有了那一场令徐家坝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大火,也有了,杜蘅的死里逃生……
杜蘅静静地聆听着,直到紫苏结束叙述,才低低问了一句:“父亲,可曾来过?”
紫苏看她一眼,小心道:“老爷不知道小姐失踪了。”
杜蘅没有说话,眼里掠过一丝讽笑。
她与萧绝并未订亲,无名无份地,跑到穆王府的别院一住半个月,做父亲的竟丝毫不觉得不妥,居然不闻不问。
紫苏知道她的心结,岔开话题:“七爷真是心细如发,担心你一直趴着不舒服,特地命人把拔步床改造了,这里两块板子是活动的。”
一边说,一边演示给她看,笑道:“瞧,趴累了,可以把手放下去。”
杜蘅脸上顿时火辣辣地烧起来:“知道了!”
“七爷对你,真是一片丹心。”紫苏压低了声音,又是欣慰,又是伤感:“我,真替小姐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