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宸哧地一笑:“想走?没这么容易!”
“王爷欲待如何?”杜蘅脸上不见丝毫惊慌惧怕,神情隐隐夹着一丝轻蔑之意,似是对着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南宫宸好不窝火,从声音到脸色都倏地冷下来,冻得人发寒:“来人,把她押下去!”
“你们讲不讲理?”紫苏飞奔过来,张开双臂挡在杜蘅身前,小老虎似地睁着一双眼睛,冲着他愤怒地嚷:“我们小姐好心帮忙,还惹来祸事不成?”
南宫宸冷哼一声:“未确定冷侧妃安全之前,任何人都不许离开!”
今儿怎么了?连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都敢冲着他大喊大叫!
“混帐!蠢材!”后院传来一声怒吼,如野兽垂死的悲鸣:“滚,都给我滚!”
“六叔!”南宫宸一惊,顾不上理会杜蘅主仆,一个箭步冲进了后院。
丫头仆妇个个神色慌张,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隔着门,就听到南宫述在大叫:“再派人去传!给我传钟翰林……告诉他们,若救不回心妍,我让整个太医院陪葬!”
“六叔!”南宫宸心一紧,顾不得规矩,掀开帘子闯了进去。
冷心妍斜躺在床上,半边身子被南宫述托在怀中,脸上血色全无,惨白如纸。
她的身下,是一大滩的血渍,红得近乎妖异。
李义山跪在门边,上半身伏在地上,抖得如风中落叶:“微臣无能,微巨无能……”
“陈太医来了……”
“许太医来了……”
很快,派出去的人马陆续返回,太医请来了三四个,个个束手无策。
南宫述越来越绝望,已不再企盼太医,只抱紧了怀中的人儿,低了头不停地蹭着她的颊:“心妍,心妍,心妍……”
那声声呼唤,饱含痴情,饶是南宫宸心硬如铁,也不禁鼻酸。
他不忍猝听,转身离开禅房。
隔着花树,看着在侍卫环伺下,紧紧依偎在一起的紫苏和杜蘅。
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转过头来。
紫苏满是不忿,眼里满满的是燃烧的怒火。
杜蘅却是一派安详沉静,关心地询问:“病人情况如何?”
当那样明洁迥丽的眸子,如水般清澈的目光,平静地望过来,他一直狂躁烦乱的心绪,刹那间平和了下来。
“你进去吧,”鬼使神差,南宫宸走到她身边,道:“但,有任何差池,唯你是问!”
“有这么求人的吗?”紫苏气得手足冰凉:“小姐,不要理他!”
“我尽量。”杜蘅微微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进了后院。
那几名太医见来了后援,俱是一喜,等到她进门,顿时又凉了半截。
他们个个医术精湛,尚且束手无策,她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能顶什么事?
杜蘅不慌不忙,上前搭着冷侧妃的腕脉,却见她两道秀丽的眉毛越蹙越紧,忽地掀起了冷侧妃的裙角,伸手覆在了她的肚子上!
随侍的嬷嬷惊得瞪圆了眼睛。
“做什么?”南宫述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杜蘅安静地抬眸:“你不想救尊夫人了?”
“你,你有办法救心妍?”南宫述眼睛蓦地一亮。
“时间宝贵,再拖延下去,我可不敢保证。”杜蘅皱眉。
“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大放阙词!”李义山忍不住叱道。
杜蘅并不理他,挽了袖,在冷侧妃的肚腹上揉搓起来:“胎位不正,我现在用按摩之法,略加矫正。”
“从未听说胎位不正,可用外力矫正!”李义山瞧得心惊胆颤,伏地重重叩首劝谏:“此女分明是在妖言惑众!娘娘失血过多,身体极度虚弱,恐支持不了多长时间!微臣斗胆,恳请王爷早下决断!剖腹取子,最少还能留得小王爷一命。拖下去,只怕……”
南宫述的脸上,也显出迟疑之色。
三个太医,行医时间最短二十年,最长四十载,一致裁定最好的办法是弃母保子。
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最多不过及笈之年。
就算从娘胎里就开始研读医书,最多也就十几年的光景,凭什么超过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太医?
杜蘅忽地扭头:“谁有金针?借我一用。”
陈朝生半是疑惑半是好奇,递了针盒过去。
杜蘅拈了一枝金针在手,却并不下针,望着几位太医,嫣然一笑:“娘娘即将临盆,几位不需回避吗?”
“还不退下?”南宫述大喜过望,叱道。
李义山几个只得满怀疑虑,躬身退到院外等候。
杜蘅在冷侧妃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摸索了一会,找准了位置,正要一针扎下去。
一直处于昏迷的冷侧妃,忽地握住了她的手,挣扎着道:“一定要,保,保住孩子……”
南宫述心头一窒,紧紧地抱住了她:“心妍,我不要孩子,我要你活着……”
杜蘅鼻头微酸,微微一笑:“为母则强,为了孩子,相信你一定能撑下去。”
冷侧妃定定地看着她,泪水潸然而下。
“我的事做完了,”杜蘅一针扎下,起身让到一旁:“接下来,交给产婆了。”
“快,拿参片来!”产婆捋起袖子,大声吩咐。
丫头,仆妇端着铜盆,在几个婆子的支使下,开始忙碌地穿梭来往。
“用力,娘娘,再用点力……”
“看到头了,看到了……”
“生了,生了……”
“是个小王爷……”
走廊上焦急等待的众人,欢喜得几乎跳起来。
“坏了,怎么不哭呀?”
产婆快步走过去,拎起孩子,头上脚下,用力拍了一掌。
“哇……”婴儿嘹亮的哭声,响彻整个寺庙的上空。
慧能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嬷嬷接过婴儿,麻利地包好,小心翼翼地交到南宫述手中:“喜欢王爷,贺喜王爷,冷侧妃诞下小王爷,母子均安……”
盯着婴儿粉粉嫩嫩皱皱巴巴的小脸,南宫述手足无措,竟是欢喜得呆了。
南宫宸如释重负,大踏步上前:“恭喜六叔!”
众人一涌而上,恭喜道贺之声,不绝于耳。
杜蘅乘乱转身,悄然离去。
李义山又是羞愧又是不解地将她拦下:“老朽有一事不明,还望姑娘不吝指教。”
“我们几人都把过脉,明明是难产,想尽办法都无功而返。为何姑娘一针下去,竟顺产了?”陈朝生迫不及待发问。
杜蘅笑了:“其实很简单,婴儿本身胎位不正,再加上抓住了脐带。我先用按摩手法,帮娘娘把胎位矫正,再用金针刺婴儿手。他感觉到疼,自然就会撒手。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瞧小王爷的手。”
顿了顿,又道:“几位大人,并非医术不如我。只是我是女子,可以直接接触病人的肢体,从而更直观,更准确地判断病情。”
“你怎么知道,小王爷抓住了脐带?”许良将目瞪口呆。
她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只凭触摸,便准确地知道胎儿在腹中的情形?
李义山顿时惊为天人:“姑娘观察如微,真乃神人也!”
“请问姑娘师从何人?”陈朝生更是好奇地连声追问。
杜蘅笑了笑:“今日之事实是机缘巧合,小女子不敢居功。雕虫小技,不敢亵渎先人之名。告辞。”
她不骄不躁,自始至终表现得温婉谦逊,立刻赢得了三位太医的好感。
要知道,按摩孕妇腹部,从而矫正胎位,针刺婴儿手,使他放开脐带;这两件事说起来虽然简单,实际操做起来,却是难于登天!
更何况,对方的身份如此尊贵,稍有差池,便是灭顶之灾!
没有绝对的把握,没有对自身医术强大的自信,没有丰富的临床经验,谁敢这么做?
许良将啧啧连声:“此女慧质兰心,仪态高雅,行事磊落,气质高华,必是名门之后。”
“最难得是,有本事却不居功自傲,懂得谦虚谨慎。”李义山大为感慨:“得女若此,夫复何求?”
几人正大发议论,南宫宸从内院走了出来,问:“方才那位小姐呢?”
“已经走了。”
“没留下什么话?”南宫宸微感意外。
明知道他的身份,明知道救了恭亲王府的侧妃,小王爷是何等功劳,竟然不辞而别?
这倒有意思的很!
不知她是真的无欲无求,还是在玩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的把戏?
“王爷请她来,竟不知她来历?”李义山觉得匪夷所思。
病急乱投医这种事,可不是精明而多疑的燕王的做事风格!
看着空荡荡的佛堂,南宫宸微微翘起薄唇,勾出一抹玩味的笑:“给我找!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查出她的来历!”
两个婆子给侍卫挡在院外,眼瞧着天色擦黑,正急得团团乱转时,忽见杜蘅主仆二人出来,喜得跳起来:“二姑娘,可算出来了!”
杜蘅歉然地侧了侧身:“王府侧妃生产,侍卫封了后院,这会子才放出来。让两位妈妈久等了。”
见杜蘅态度恭谨,言词很是客气,两个婆子登时如三伏天饮了冰水,十分地受用,连声道:“王府封院,事先谁也料不到。二姑娘没有受惊就好,做奴才的多等一会,又算什么?”
杜蘅上了马车,再也无法强装镇定,双膝一软,跌坐在车内。
紫苏一惊:“小……”
一根冰凉的手指按上她的唇:“我没事,别嚷!”
紫苏忙将她搀到锦凳上坐好,顺手倒了杯茶给她,压低了声音埋怨:“这会知道怕了?方才倒是挺能显摆的!”
杜蘅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水,没吭声。
“不过,”紫苏掩不住敬佩和疑惑,一个劲地盯着她的眼睛瞧:“小姐难不成,真的有阴阳眼不成?”
要不然,怎么知道冷侧妃肚子里的情形呢?
“你才阴阳眼呢!”杜蘅横她一眼,道:“忘了咱们是两世为人啦?”
十年前,恭亲王府的冷侧妃,怀孕九个月时不慎跌倒,提前二十多天生产。
当时太医会诊后,做出的决定就是弃母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