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宇平站到小山丘上,指着山下低洼处那片房舍:“离这还有三里远,夏正庭住在南院二楼东面拐角那间,驿站外有两处明哨,屋顶以及东西两边墙脚各设了一处暗哨。”
驿道由南往北,驿站背靠小山,后面并无人家,也就是说夏正庭住在临街的拐角处,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便能发现。
东西面都是山,这样布置,是为了防止有人绕道从山上下来偷袭。
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以谨慎小心出名的夏正庭。
平县离临安不过七十里,行事竟还如此小心。
“嗯。”萧绝把蓑衣披到杜蘅身上,从车里扶下来:“从这里开始,咱们得走山路了。”
“走……”萧绝挽了杜蘅的腰,飞身上树,几个起落已消失在夜色中。
雨势越来越大,杜蘅几乎睁不开眼睛,一眼望去到处黑黝黝一片,连树影和人影都分不清楚,更不要说其他了。
萧绝忽地停下来,魅影和暗影悄没声息地滑过去,不到半盏茶时间就退了回来,做了个手势。
“害怕吗?”萧绝抬手,抹去杜蘅脸上的雨水。
杜蘅轻轻摇头。
“真乖……”萧绝赞了一句,捏捏她的颊,忽地抱起她飘身跃入了围墙,迅速接近南楼。
拉着杜蘅的手,示意她环住自己的脖子,又指了指墙。
杜蘅点头,心知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乖乖地抱紧了他的脖子。
萧绝狠狠一震,心头似万马奔腾而过,全身的血液更是沸腾到顶点,血管几乎要暴裂。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狠狠收拢。
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紧密得无一丝缝隙,似乎想要将让她融入他的骨血中!
杜蘅害怕了,推拒着想要稍稍分开。
萧绝肯让她逃才有鬼!
他凑上去凶狠地吻住她的唇,不同于往日的温柔,来势汹汹,带着狂野的霸气和横扫一切的力量,强悍,狂热,激烈而又坚不可摧!
“小妖精,你给小爷等着!”良久,他才放开她,黑眸如狼般凶狠,声音暗哑低至不可闻:“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杜蘅羞不可抑,将头埋在他的颈间,感受到他颈间血管在突突地狂跳!
萧绝闭目调整了呼吸,张嘴饮了几大口冰冷的雨水,勉强将那股火焰按下去,如壁虎般贴着墙游了上去。
很快,便游到了夏正庭房间的窗外,一只脚尖小心翼翼地踏着窗台上极细微的凸起处,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摸把匕首出来,将刀尖上沿着窗框划了道线,这才轻轻地将窗户撬了一条手指宽的缝。
侧身过去瞥了一眼,夏正庭侧身端坐在床沿,正读着一份砥报,紧靠着床柱的一张矮几上面搁着一挞公文。
他暗咒了一声:狗东西,倒是挺勤勉,这么晚了还不忘处理军务。
“笃笃”安平端着一盆热水进门,拧了条热毛巾给他,低声提醒:“侯爷,亥时二刻了,该歇着了。”
“嗯……”夏正庭擦了擦脸,把手巾扔进铜盆里,起身走到窗户边。
萧绝听到脚步声不对,猛地抽身退走,刚刚离开,窗户便推开,杜蘅惊得瞠圆了眼睛,死死地咬着唇才没有尖叫出声。
“这雨真他妈邪门……”安平忍不住叨咕一句:“下了一整天,不但没有停歇,势头反而越来越猛了!才经了时疫,该不会又有水患吧?这一年来大齐朝风雨飘摇的,可不能再折腾了啊!”
“雷霆雨露,都是恩泽。”夏正庭慢慢地道。
安平知道他是心有所感,小心地安慰:“前段时间时疫泛滥,户部银钱吃紧是事实,奴才听说好几处地方的粮晌都被挪做了赈灾款项,不单单只咱们没发。现在侯爷亲自回京面圣,定然马到成功。”
夏正庭没有说话,重重地叹了口气,关了窗躺到榻上。
区区粮晌,竟然在劳动平昌侯千里回京,亲自面圣才能讨到!
这哪是荣宠,分明是在打他的脸!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忽然后悔当年太过瞻前顾后,没有听顾 之的劝,痛下决心拥立幼主起事。
如今,顾 之已逝。当年大秦破国前临危受命的两位顾命大臣,只剩下了夏家。
经过一百七十年的经营,大齐的根基早已稳如磐石,牢可不撼。
合两家之力亦未必能成事,独木又岂能成林?
想到这里,他有些烦燥地翻了个身。
太康帝明显已对平昌侯府动了疑,是以夏风在京中才会动辙得咎,而他在南疆亦是举步维艰。
必需采取措施,否则平昌侯府百年基业将会在他的手里走向消亡,他夏正庭将成为夏家的千古罪人。
事到如今,献出钥匙向太康帝吐露事实已经不可能――不止保不住夏府的荣华,反会招来灭顶之灾。
那把祖上传来的向征着权力与财富的金钥匙,如今成了鸡肋。
留着无用,弃了可惜,献出去又没有价值……
不知顾 之是如何处理的?
他去得仓促,又想不到会在如此盛年便撒手人寰,应该来不及做出安排吧?
转念又一想,只怕未必!
这头老狐狸,别人顶多是颗七窍玲珑心,他起码有九窍――不,应该是九十九窍!
经营着足可倾覆一个王朝的巨大财富,又怎会连起码的防范都没有?说不定早就做了安排!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他突然死去,手里那笔财富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暗中调查了九年,竟完全摸不到头绪――就好象,顾 之真的只是一个富足的乡绅,那点浮财还被等同于招赘的女婿侵吞了。
唯一剩下的,只有那个堆放着顾家经营了一百七十年,每三十年一开启的神秘宝藏――可不集齐金钥匙,就拿不到藏宝图,寻找宝藏更是无从谈起。
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杜蘅那死丫头又跟夏风退了亲!
要不然,如果把这笔财富握在手里,自有大笔筹码跟太康帝谈判。
是拥兵自立,裂土封王划疆而治;还是索性打开国门,投奔南昭而去,端看他如何选择!
又怎会弄到如今不上不下的尴尬局面?
不晓得少主如今流落到哪里去了?
想到这,忽地灵机一动,猛地拥被坐了起来:对啊!他怎么能把少主给忘了呢?
顾 之忠心耿耿,手里那笔财富必定是交到少主手中了!
如果能把少主找到,握在手里,情况会不会有所改观呢?
按父亲的说法,少主应该是在南昭国内避祸,可惜顾 之对少主的行踪始终讳莫如深,死都不肯吐露。
如今时过境迁,想从茫茫人海里寻觅其踪,怕是比大海捞针还要难!
他悻悻地想着,如此冥顽不灵,难怪不得善终!
窗外,杜蘅悄悄以唇形无声地询问:“睡了吗?”
萧绝摒气凝神,聆听窗内动静,无声摇头:“再等等……”
杜蘅有些着急,下这么大的雨,两个人象壁虎似地贴在墙上等下去,不是个事啊!想了想,伸出双手轻轻地撑着墙,试图减轻些他的负担。
岂料双手用了力,身体往后仰,萧绝失去平衡,从墙上掉下来。
“啊……”杜蘅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嚷,萧绝百忙中伸足轻轻一点,斜飞开数尺开外,轻盈地落在地面。
幸得雨大,外面没有一个人,这点小小的动静并未引得旁人注意。
“对,对不起……”杜蘅后悔得不得了。
“怎么啦,可是太冷了受不了?”萧绝怜惜地捏了捏她冰冷的小手,左右看了看,将她推到一个角落:“在这里等着,我上去看看,等他睡着了再带你上去。”
“嗯。”杜蘅垂着头不敢看他。
萧绝悄无声息地滑上去。
杜蘅睁大了眼睛,透过连绵的雨幕死死地盯着墙上那一抹黑影。
时间变得十分难挨,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萧绝重又回到地面,吻了吻她的颊,道:“等急了吧?走,上去。”
两人重又回到窗下,萧绝故技重施,打开半扇窗,以便靠近窥探。
杜蘅从他的尖头朝里看了一眼,确定夏正庭已熟睡,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只瓷瓶,取出一只金针刺破了指尖,往瓶里挤了几滴鲜血进去。
不过片刻,从瓶里爬出一只白色的小虫,附在她指尖贪婪地允吸着鲜血。
萧绝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白色小虫的身体越长越大,渐渐通体变成淡金色,在漆黑的夜里发出淡淡的金色的莹光。
杜蘅抿着唇,轻轻一弹,小虫挥动着金色的翅膀飞入房间,从夏正庭的鼻孔里钻进去,转眼消失不见。
“走……”杜蘅紧张地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离开。
萧绝重新关了窗,直接跃出墙外,会合了在暗中等候的魅影和暗影,迅速隐入山林之中。
等不急回马车,已忍不住问:“刚才瓶子里的,是什么?”
“金蚕蛊……”杜蘅小声答。
“你疯了!”萧绝恨不得捏死她:“要对付夏正庭,有千百种法子,何必非要,非要……”非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报复他?
他说不下去,狠狠地瞪着她。
怪不得她坚持要亲自来,原来是用她的血养的蛊,旁人如何代劳?
杜蘅心脏抽搐,垂了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知道,巫蛊之术向来都被视为邪门歪道,为正义之士所摒弃。
可是,若是用毒,京中高手如云,前有钟翰林,后有藏在杜荭身后那位无物不可为毒,用毒出神入化的神秘高人。
她没有绝对的把握――她制的毒既可以不落任何痕迹,又有自信除了她之外,世上任何人都解不了!
唯有下蛊,用的是她的血喂养,只听她的命令,就算把苗族大法师请来,亦是无可奈何,非她不可!
她要的,就是这个唯一!
思之再三,决定铤而走险。
唯一的顾虑,便是萧绝。所以原打算瞒着他,偷偷进行――既然瞒不了,只好赌一把。
很明显,她赌输了!
世人再如何唾充她,鄙视她,视为异教邪说,魔女毒妇,她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