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蕊宴,她绝望而憎恶的眼神:“拿开你的脏手!”
月色下,她殷殷关切:“你箭伤未愈,出来做什么?”
现实和梦境不断交织变换,竟分不出哪是梦,哪是现实?
他的眼睛睁大到极致,嘴角剧烈的颤抖起来。
“王爷!”陈泰三步并做两步冲进来跪在床头,见了他这模样,悲从中来,死死地攥着他的手:“你说话啊,我是陈泰,是陈泰啊!”
南宫宸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滚!杵在这里挡着他的视线!
陈泰哭得越发伤心了:“王爷,你可不能死啊!”
南宫宸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出言训斥,一只柔软细滑的手掌探上了额头,微凉中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我看看,没有发烧……”
他一惊,到嘴的训斥忽地咽了回去,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娟秀姣好的面孔,竭力想把她与梦境中那抹模糊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然,终是失败了。
梦境进展很慢,至今他没有看到过那人的脸。
杜蘅微微弯腰,二根手指搭上他的腕脉,一络发丝滑下来,若有似无地从他颊边一掠而过,如一片羽毛轻轻搔着他的心。
南宫宸心神剧颤,手腕一翻,猛地握住了她。
“说,你究竟是谁?”锐利如鹰的视线,仿如利剑一样逼视着她,企图剖开血肉,直击她的灵魂。
杜蘅吃了一惊:“殿下不认识我了吗?”
陈泰则越发惊骇了,如丧考妣般痛哭起来:“王爷!”
南宫宸忍无可忍,抬脚一踹:“滚!”
陈泰猝不及防,一跤跌在地上,爬起来契而不舍地问:“王爷,你可还认得奴才?”
“陈泰,再不闭嘴,本王剐了你!”南宫宸声音沉冷如刀锋。
陈泰欣喜若狂:“哈哈,王爷认得奴才……”触到南宫宸阴鸷冰凉的目光,吓得猛地捂住嘴,无声地傻笑。
杜蘅轻蹙眉尖:“殿下,可否先放开我再说话?”
南宫宸薄唇紧抿,紧紧地攥着她的腕,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她。
杜蘅任他打量并不回避,眼里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怎么,怕我来行刺?”
南宫宸垂眸望向她的手腕,见她白皙的肌肤上已显出一圈红痕,遂略略松了些力道,却并不放开,盯着她看了许久,才缓缓问:“怎么会是你?”
杜蘅神情冷淡:“这里是鹤年堂。”
南宫宸抿了抿唇,意识到提了个愚蠢的问题。
他问的不是现实,是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梦境,她又怎么可能给他答案?
陈泰转过头,忧心冲冲地望着她:“二小姐,王爷究竟是什么病?”
怎么看起来,有点神智不清的样子?
杜蘅默了默,有些不大情愿地道:“不是时疫,只是过度劳累导致的身体虚弱,卧床静养一段时间,当无大碍。”
陈泰长长地松了口气:“阿弥陀佛!”
随即开始抱怨:“这些日子,王爷没日没夜的操劳,每日丑时才睡,寅时又起。奴才早说过,朝里又不是只有王爷一个,那么多事何必都揽在身上!这么下去,早晚得出事!王爷不听,看吧,果然出事了吧?这回可得好好听二小姐的话,安心静养,别管那些劳什子的闲事!”
“本王当然没病!也不需要静养!”南宫宸态度强硬。
城中时疫虽得到控制,到底并未彻底清除;五省殛待银钱救助,各省却在相互推诿,每人都有一大堆的理由,说来说去就是想捞更多的好处,话倒是说得漂亮,到现在也没落到实处。
只要稍一错眼,便要捅些娄子出来,让他不得安宁。
这不,昨天便有人举报,朝廷每石付了二两银子的高价,施粥用的却是霉烂变质,掺了砂石的陈米!
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些人还如此胆大妄为,乘国难之机,大发不义之财!
不敢想象,若是他稍有懈怠,会变成何等模样?
这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哪有时间去静养?
“我言尽于此,休不休在于殿下。”杜蘅强抑了怒气,道:“但是,你再不放开我,我可要叫非礼了!”
“你得给本王去个地方!”说话间,南宫宸已坐了起来,强烈的晕眩感再次袭来,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前栽去。
“王爷小心!”陈泰敏捷地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杜蘅冷声道:“看起来,殿下暂时哪也去不了。”
南宫宸闭着眼,努力调均了呼吸,再睁开,已是精芒四射:“那就只好委屈二小姐在此陪伴本王。直到,本王恢复为止。”
杜蘅懒得跟他争辩,只略略提高了音量:“初七!”
嗖地一下,初七象闪电一样蹿了进来:“我来了!”
南宫宸面色微变,悻悻地放开她的腕:“你逃不掉的!”
“我又没犯法,为什么要逃?”杜蘅淡淡道:“倒是殿下,病了就该好好休息,别借病装疯。”
说罢,扔下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陈泰错愕地张大了嘴,以为南宫宸会发火。
然,南宫宸却垂着眼帘,象是老僧入定似地沉思着什么。
这不是他熟悉的南宫宸,他向来是冷竣的,骄傲的,不轻易开口,而一旦说出口的话便不容更改和反驳。
朝堂上他更以杀伐果断著称,不择手段,牺牲再多也要达成既定目标。
他的脸上,绝不会出现如此刻这种失了魂似的表情。
“王爷?”陈泰心中惴惴,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去,”南宫宸回过神,恢复冷淡倨傲之姿:“拿本王的名贴,请大相国寺主持无言大师到王府一晤。”
他从来不信鬼神,不敬神佛,却尊敬有真材实学的有德之士。
当遇到无法解决的疑难问题时,也很乐意向旁人请教――不管是布衣卿相,名流狂士还是佛门高僧。
此次所遇之事匪夷所思,无法以常理度之,是他人生中最离奇诡异的迷团。他深信,除了无言这种跳出红尘的方外之人,旁人很难给出合理的解释。
陈泰误解了他的意思,兴冲冲地领命而去:“对对对,王爷最近诸事不顺,是该请高僧做法驱驱邪了。”
杜蘅从鹤年堂出来,刚上马车,就听得身后有人急唤:“二小姐,请留步!”
掀了车帘一看,竟是老熟人,忙从车上下来:“张公公,别来无恙?”
张怀走得一头一脸的汗,气喘咻咻地道:“二小姐,教奴才好找!这一大清早的,绕着临安城转了快一个圈,可算把二小姐找着了!”
杜蘅请他入鹤年堂后院,分宾主入座。
“公公找我这么急,可是宫中哪位主子玉体违和?”
“人都说杜府二小姐是仙女下凡,生就一颗七窍灵珑心。”张怀半是逢迎,半是夸奖冲她竖起大 指:“依老奴看啊,何止是七窍,怕不有七十二窍!”
杜蘅噗哧一笑:“想那心肝才多大一点?开上七十二窍,已是千疮百孔,焉能还有命在!”
张怀笑道:“老奴笨嘴拙舌,不会说话,二小姐莫怪。”
笑完之后,敛了容往上首一站,道:“皇上有旨。”
“恭聆圣谕。”杜蘅忙整了衣裙,跪在地上。
“召杜太医之女杜蘅即刻入宫,不得有误。”
“遵旨。”
杜蘅遂跟着张怀入宫,一路上交谈,得知原来是八皇子不幸患病,初时只有些轻微的咳嗽,便以为只是寻常的伤风,因畏惧药苦,又想着宫里甚是安全,不可能染上时疫,便瞒住了不说。
如此拖了两天,昨天夜里竟发起烧来,上吐下泄的闹得十分凶险。
身边服侍的才知道害怕,这才报到瑾妃跟前,请了御医诊治。
昨晚当值的是陈朝生,一瞧这架式,便知不好,扶了脉果然是时疫。
太康帝得知后,大发雷霆,一口气杖毙了七八个太监宫女,经梅妃提醒,下旨急召杜蘅进宫。
张怀压低了声音,小声叮嘱:“瑾妃娘娘只此一子,爱逾性命。二小姐一会千万小心些,免受牵连。”
“多谢公公提点。”杜蘅心中微凛。
记忆中,太康帝一共育有十一子,成年的却只有四个。想来,这位八皇子,就是在此次京城时疫之中夭折了。
八皇子因尚未成年,还没开府,是以住在倾颜殿的偏殿。
杜蘅进了倾颜殿,见一宫装美妇竟顶着大太阳在园子里焦急地来回踱步。
两旁立着十来个宫女太监,皆大气也不敢喘。
见到杜蘅进门,喜出望外:“娘娘,二小姐来了……”
瑾妃眼睛一亮,竟不顾身份疾步迎了上来:“杜二小姐……”
“给瑾妃娘娘请安。”杜蘅屈膝,福了一礼。
瑾妃眼睛通红,眼眶浮肿,显见已痛哭过一场:“快,去看看庚儿。”
说着,竟要往寝殿里走。
婉儿忙上前两步,拦在她身前:“皇上有谕,请娘娘止步。”
“你这贱婢,竟敢阻拦本宫去见庚儿?”瑾妃柳眉一竖,喝道。
“请娘娘以凤体为重。”婉儿扑通跪下。
身后宫女太监,呼拉跪了一片,齐声道:“请娘娘以凤体为重!”
“你,你们!”瑾妃气得发抖。
杜蘅轻声道:“八皇子跟前有我照看,皇上跟前却不能没有人伺候,还请娘娘以大局为重,万勿以身涉险。”
瑾妃落下泪来:“庚儿病了,我身为母妃,却不能在身边照顾。他,他此刻独自在寝殿里,心里不知该如何害怕……”
想起自己早夭的孩子,杜蘅不禁也跟着红了眼眶,却不敢轻言许诺,只得虚词安慰了几句,急急随着宫女穿过一重庭院,进了偏殿的寝宫。
“咣当!”迎面飞来一只斗彩茶盏,若不是杜蘅闪得快,差点被砸中脚。
南宫庚倚着迎枕,横眉立眼地冲她嘶吼:“谁准你进来,滚,滚出去!”
杜蘅一打量,见他皮肤很是白皙,五官与南宫宸并不相似,需仔细分辩才依稀能看出几分轮廓。许是没睡好的缘故,眼眶下微微发黑,因发烧,嘴唇红得几近妖艳,正圆睁了怒眼瞪着她:“看什么看,我叫你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