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这个时候,不止有庙会,还有龙舟赛,宫里也会举办端午宴,邀请命妇入宫。今年却是到处都冷冷清清,一派萧条景象。
除了临安,之前发生旱灾,蝗灾的省份都先后发生了轻重不等的时疫,各地告急的奏折,雪片似地飞往京城,送进了御书房。
临安城里因发现得早,措施又得当,疫情控制得还算不错。经过二十几天的防治,百姓不再谈疫色变。
如今,却虑外面的疫情传入临安,造成二次感染。
是以,朝堂之上一致同意,关闭了外城的八道门,许出不许进,除了每日所需的米粮果蔬,药材等物,一概不许入城!
这下子,可把之前避疫躲到城外的勋贵公卿之流们急得发疯。
每天想方设法,削尖了脑袋来找南宫宸,希望可以批得一纸手谕,进城避疫。
可惜,南宫宸铁面无私,竟是不论亲疏远近,全部一口回绝了不算,反过来还要奚落几句:“尔等既然弃皇上不顾逃出城去,便该与城外百姓共存亡!”
这样一来,不免得罪了许多权贵,他却依然故我。
太康帝每天与内阁辅臣们在御书房集议,现在防疫的办法在不断的摸索和实践中积累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法子,只需编撰成册,发行下去,令地方上照此推行便可。
例如,实行患者就此集中症治制度,谁发现谁治疗,在各交通要道上设卡防止病人四处流蹿,交叉感染。
皇上愁的是银子!
减赋免 ,虽是必然之策,却是远水不解近渴。
别的都可以等,然这救灾的药材和粮食,却是万万不可少的!
偏偏去年从夏天旱到秋天;临到快入冬了,又来了一场飞蝗;紧接着又是数月的冰雪酷寒;又有各地驻军讨要粮晌;赶着就是春荒,大水,还闹出七星镇全镇覆灭的惨案;如今又来一场时疫……
真是祸事不单行,一件接一件,连个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户部的银子流水似地拨出去数千万两,眼瞅着已是入不敷出,御书房里堆着的这许多折子,件件都是问他伸手要银子!
教太康帝如何不急,如何不恼,如何不愁?
怒起来,便在御书房里痛斥地方官吏无能,遇事不能自谋解决之道,只知道向朝廷伸手!
可这银子,并不是他骂几句人,撤几个官就能变出来的。
五省疫病,这要是不加以控制,任其漫延,毫不夸张地说,大齐因此灭国都有可能!
为了筹措这笔巨款,太康帝急得寝食难安,嘴角潦起水泡!
“自四月以来,各地时疫相继发生,告急奏折雪片般飞到京师。”太康帝背着手,阴沉的脸色有种特别的肃穆:“个个伸手向朕要银子,可眼下的情况诸位也该清楚,银库已经搬空,时疫又不能不治。各位爱卿,有何良策?”
没有人吭声,沉默着,呼吸声在偌大的御书房里此起彼伏,让人莫名的心慌。
太康帝扫视着几位阁老和辅政王爷,神情越来越冷厉,越来越阴沉,蕴酿许久的情绪眼见就要暴发出来。
南宫宸站了起来:“父皇,儿臣倒有个不成器的法子……”
“说!”太康帝喜出望外
“呃,”南宫宸略略踌躇:“这法子有失公允,且推行起来不太光明正大……”
“不要紧,”太康帝大手一挥,道:“法子公不公允用先且不论,说出来大家参详一下。朕召你们来,本就是为集思广益,开拓言路的嘛。”
南宫宸清了清喉咙,道:“其实,儿臣的法子很简单,就是劫富济贫。”
“劫富济贫?”太康帝愣住。
和磊眼睛一亮,忍不住问:“燕王此法,可也是有感而发?”
“和侍郎莫非也早有意效仿,苦于不好付诸行动?”南宫宸反问。
“嘿嘿……”和磊与他相视,会心一笑:“此女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有点意思。”
他掌着户部,管天下财政,任何与银子有关的事都极其敏感,如此大手笔的动作,怎能不引起他的注意?
“两位能不能不打哑谜?”赵王微有不悦,不喜欢两人展现的默契。
这两人眉来眼去,当他是死的不成?
“两位所指,可是杜太医的千金,杜家二小姐?”首辅吏部尚书郁雪窗也忍不住了,插了一句。
“郁阁老也知道杜二小姐?”和磊讶然。
“自临安时疫暴发之日起,杜二小姐义捐百万药材,东西两城搭粥棚施粥近月余,且亲自坐堂,为百姓免费出诊……义举不胜枚举,临安城里不知道杜二小姐之名的鲜矣!”郁雪窗捋着颌下白须,说起杜蘅之事,竟是如数家珍。
“说了半天,是她?”赵王南宫庭有些坐不住了:“这位杜二小姐,本王倒也略知一二。的确生就一副好胆略,好气魄。可惜,是个女流之辈。”
秋狩围场,她步步筹谋,将杜荭逼上死路,竟是毫不手软!
想着她收留初七,在自己婉转表明暂时无法让初七认祖归宗之初,还恐她挟恩以报。孰料,她竟一刀斩断来往,毫不拖泥带水!
年前送节礼,听说她连恭亲王府,陈国公府和忠勇伯府都送了,偏偏自个这里一点表示都没有,全当没这个人了!
人啊,就是矛盾。
她若是挟恩以报,借机巴上他不放他会心生厌恶;可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人,完全不将他当一回事,又让他有些不是滋味。
他可是皇后的嫡长子,储君的不二人选,她就这么有把握,这辈子都不会有求于他?
难怪俗语有云,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果然有道理啊!
“朕要你们来,是谈筹措赈灾资金,可不是替别人歌功讼德来的。”太康帝皱眉,隐隐不喜。
“儿臣这法子,就是源自杜二小姐。”南宫宸含着笑,眉梢眼角透着自己也不曾察觉的轻松。恐太康帝不清楚,遂把她自制防疫丸,在南北二城高价出售,却将所募银两购买药材和米粮,在东西二城免费施粥赠药,活人无数的事迹,详细说了一遍。
和磊难掩欣赏之意,补充道:“纵然有心,凭一己之力,任你富可敌国,又能救得几人?二小姐此举,却是集众人之财,力挽狂澜。却又让人心甘情愿,毫无怨言,让人钦佩。”
办法虽然简单,操作起来也并不困难,难得是这份胸襟和气度!
视钱财如粪土,这句话说起来容易,然而真正上千万的财产到了袋子里却不贪不恋的,却是百万中也难挑一个!
要知道,她一颗药丸卖价高达二两,鹤年堂四家分铺,每天售出的药丸少说也有几十万。粗略一算,这月余她过手的银两就几近千万两!
她却眉头都不皱一下,转手就散了出去!
太康帝贵为一国之君,和磊掌户部银库,尚且为数百万银两而纠结,权衡,举棋不定!
世上须眉千千万,又有几人有此女之气魄?
太康帝默然半晌,道:“舞阳县主之功,朕知道了。眼下最要紧的是筹款,封赏之事等疫情过后再谈也不迟。”
国家不同于个人,杜蘅可以高价卖药,筹集资金再去救济穷人,朝廷却不能如此行事,更不能写在圣旨上,堂而皇之地召告天下。
若形成公文正式下发,不仅为后世史学家垢病,更易为贪官污吏钻了空子,大敛不义之财开方便之门。
太康帝担忧的,和磊自然明白。
这些日子,他反复琢磨的也是筹款之事,轻咳一声,道:“不能照搬,却可以效仿其精髓。既是劫富济贫,首要便要分清谁是富者。把目标确定了,下一步才好制定计划。”
“若论首富,谁有户部钱多?可惜国库已经空虚,想劫也劫不了了。”魏王打个哈哈,扔出一句废话。
“户部银钱,半出江南。”郁阁老摸着胡须,摇头晃脑道:“江南自古是鱼米之乡,富商巨贾多如天上繁星。可是,朝廷若要他们出资,总得有个名目。否则,与强盗何异?”
“强迫他们出资,当然不行。”南宫宸对此也早有考量,俊美的脸上浮起一丝嘲讽地笑:“得投其所好,让他自动自发的,积极主动地求着出资,才是上策。”
赵王冷笑一声:“三弟既然这么说,想必已是成竹在胸了?”
南宫宸淡淡道:“不敢说成竹在胸,只是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提出来供父皇参考而已。”
“说来听听。”太康帝也很好奇。
“商人重利,是以,想让商人积极参与,主动捐资,首先必须让他有利可图……”
赵王哧一地声笑:“商人最是奸狡,无利不起早,既是捐钱,摆明了是吃亏的事,哪来的利可图?三弟当他们全是傻子么?”
“不然!”和磊摇头:“所谓利,未必只指银钱。商人有的是钱,缺的是地位和身份。如果朝廷许诺些好处,自然有人心甘情愿站出来捐资。”
他说得极含蓄,陶立民是个直性子,成天与军人打交道,说话不免直接:“侍郎此提议,可是要朝廷公开卖官鬻爵?”
“万万不可!”赵王勃然变色:“如此一来,朝廷颜面何存,纲纪何在?”
太康帝眉心微微一跳,却强忍了没有说话。
南宫宸挑眉:“有何不可?”
和磊心平气和,笑眯眯地道:“陶阁老言重了!不过是许以虚衔,并不是实权授官,哪有卖官鬻爵这么严重?再说,这不是在商量吗?各位若有更好的法子,不妨提出来共商。”
此言一出,众人哑口无言。
不同意卖官,可以啊,拿出更好的法子来筹银,我不拦你。
和磊扫了众人一圈,很满意这软刀子挥出去的效果,微笑道:“他们要的,只是地位提升,并非一定手握实权。咱们便投其所好,凡捐资万两以上,许以旌表;捐资十万者,祖上加封,捐资百万者,则可允为士族。”
所谓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由商贾之家一下子挤身士族之林,成为人上之人,荫及子孙万代,还怕没有人挤破头来捐钱?
礼部尚书叶夕一跳三尺高,直斥:“荒唐!士庶有别,岂可因区区阿赌之物而混淆?这样做,置天下士族颜面于何地?倘若天下士族群起而攻之,汝敢当责任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