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几位哥哥见笑,”卫守礼居然不生气,笑嘻嘻地从袖子里扯出一块大红的绸子来,在众人面前扬了扬:“我和雪儿已经私订终身了。”
夏季定了睛一瞧,竟然是一条绣工精致的女子肚兜。
夏雷虽然火爆,却也有妻有子,怎会认不得肚兜?
他虽未亲眼见过夏雪的肚兜,但这材质,这绣工,以及这配色……
再加上卫守礼有恃无恐的态度,都将事情指向一个结果。
这,就是夏雪的贴身之物!
完了!雪儿怎会这么不小心!如此私密的东西落在了这泼皮手上,事情怕已经不能善了!
夏风抿着唇,面上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向来温和的眼睛,闪着慑人魂魄的冷芒。
这一刻,卫守礼在他眼中,已是一个死人。
他要考虑的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又能让平安侯府置身事外。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书房。
夏雪在里屋,不明白外面为什么突然安静下来了?
她忍不住站起来,往外走了几步,藏在锦帘之后,焦急地伸长了脖子偷听。
卫守礼别的不在行,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最在行。
他瞥到帘子晃动,留心一看,见帘子下露出一截裙边。
光从衣裳的料子,便能猜出来,此刻帘子后面站着的是什么人。
卫守礼心中暗喜,不动声色地往内室方向移了几步。
夏雷眉毛一动,立刻警惕地挡到了他的身前。
卫守礼心里越发有数,笑嘻嘻地道:“怎么,雪儿没有同几位哥哥说吗?哎,这也不怪她,女儿孩子脸皮薄,害羞也是有的。”
他一边说,一边故意将手里的肚兜扬得哗哗响。
夏雷气得钢牙咬碎,眼里几欲喷出火来。
夏风暗中朝夏季做了个手势,清淡一笑,温和地道:“事关舍妹终身,需要从长计议。且,父母高堂尚在,也轮不到我们哥几个做主。守礼兄请坐下说话,我这就去请家母。”
夏季会意,移步门边,守住出路。
夏雷与他配合默契,立刻转身朝窗边走。
“这才象话。”卫守礼心中怦怦乱跳,强持镇定,哈哈一笑:“不愧是小侯爷,胸襟气度就是与众不同。婚事,自然要坐下来谈。”
夏季几个见他死到临头浑然不知,心中大定,也都含着笑,慢慢地朝他逼进:“三弟说得对,婚事我们几个做不得主。但是,有些话该说的还是要说。前些日子,守礼兄做的那些事,可有点不大地道。”
他兄弟三人,前倨后恭,卫守礼素日打交道的都是些三教九流,自然明白这是翻脸的前兆。
“嘿嘿……”他干笑几声,团团向人一揖:“有头发谁愿意做秃子?小弟这也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也不会出此下策。小弟在这保证……咦?萧兄……”
他对着窗外,面露惊疑之色。
夏季在他手里吃过大亏,很是折了许多强将,未免闻萧色变,心中别地一跳,只当这冤家对头果然来搅局,猛地转头去看。
另二人也是同样心思,齐齐扭头去看。
卫守礼便在这千均一发之际,一个箭步蹿进了与书房一帘之隔的内室!
夏雪的婚事尘埃落定,三天内搞定纳采,问名,纳吉,只等夏正庭的回信,国公府下聘后,再择期成婚。
粮晌的事,户部一直在推诿,夏季每次去,都是含糊其词地用“快了,就好,稍安勿燥”这几句话支应,一晃就到了三月。
夏季和夏雷眼见无法再拖延,只好把催晌的事交给夏风,先行返回边关。
往年到了三月,已经大地回春,百花齐放,万紫千红。可今年气侯反常,持续地低温雨雪,花木凋零,显得冷冷清清。
朝中气氛低迷,各地告急的文书雪片般送到京师,之前嚷嚷瑞雪兆丰年的,如今也都默不吭声了。
田庄的管事来回事时,显得忧心冲冲,说是气温太低,播种育秧怕是最少要缓个把月,今夏的收成怕是要打个折扣。
杜蘅对此倒是早有准备,不止没有苛责,反而交待他安抚佃户情绪,又主动提出倘若到时年成不好,可减免田租。
她自己足不出户,每天带着几个丫头,窝在东梢间日夜不停地做香囊。
惹得杜芙专程找来,遮遮掩掩地送了五十两体己银子。拐弯抹角地暗示,大家是姐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开口,不要一个人硬撑。
杜蘅这才知道,原来杜府已经暗地流传,她先后拒了夏萧两家的婚事,尤其是萧绝,本来就是京城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连番被拒终于恼羞成怒。
因爱生恨,挟私报复,使她的生意陷入困境,不得已靠卖女红度日……
杜蘅哑然失笑。
杜芙长出一口气,知道自己果然多心了,涨红了脸道:“是我来得莽撞,二姐姐勿怪。”
杜蘅柔声道:“我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怪责?”
亲自从抽屉里拿了一个香囊,另拿了一瓶药丸,郑重交到她手中:“香囊是我亲手做的,你且随身佩着,药丸十日一换。”
大齐有五月端午系红绳,佩香囊的习俗,杜芙只当她是闲得无事,提前把端午用的香囊做好了,越发臊得慌:“二姐姐事事想在前头,这才三月,端午的香囊就预备下了。”
杜蘅也不说破,微微一笑:“丁姨娘那,我就不送她香囊了。药丸倒是可以分她几颗。”
“我替丁姨娘谢谢二姐姐了。”杜芙越发惭愧。
“这药,是我特地要鹤年堂赶制的,用了二十几味珍贵药材,对身体大有好处,一定要记得佩戴。”杜蘅恐她听过便忘,特地多嘱咐了一句。
杜芙立时便佩在了身上,问:“二姐姐,好不好看?”
紫苏笑道:“二小姐这件 红的裙子,佩着葱绿的香囊,很有画龙点睛之效。”
“就你嘴甜。”杜蘅嗔道。
杜芙就捂了嘴笑。
杜蘅乘这个机会,命紫苏把做好的香囊拿出来,都装了药丸,分送到各房去。
杜芙见她准备充足,不止老太太,杜谦,杜诚,许氏……这些主子见者有份,就连她延请的侍卫,也是人手一个。
不禁暗自佩服,砸舌不下:“二姐姐真是周到,这么多香囊,怪不得要日夜赶工。”
“哪是我周到,不过是借了这个由头,拘着丫头们在屋子里,省得出去惹是生非。”杜蘅淡淡地道。
杜芙想着外头有关她和萧绝的流言蜚语,不禁噤了声。
低了头,帮她往香囊里装药丸。
“嗒,嗒……”的脆响,由远及近,在廊外停住,白前嚷道:“紫苏姐姐,帮我接一下东西。”
紫苏就挑了帘子出去,见白前一手撑伞,一手端着托盘,脚上踩着双几寸高的木屐,裙摆溅了雨水,湿了大半,正往下滴水,忙把托盘接在手中:“快把木屐脱了,到屋里来暖和暖和。”
“这贼老天!之前是连着半个月的雪,现在又跟捅破了天似的,不停往下倒水,还让不让人活了?”白前收了伞,呵着气搓了搓冻僵的手,这才蹲下去把木屐脱了,整齐地摆在门边。
天边滚过一个炸雷,惊得她面色发白,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该不会是老天爷在罚我吧?”
紫苏笑道:“谁叫你口没遮拦!老天爷岂是随便骂的?小心收了你去!”
白前装腔做势:“老天爷,我好容易遇着个宽厚慈善的主子,还想着过几年舒心日子呢,您可不能收了我去。”
紫苏被她逗得笑得直不起腰。
“这两孩子疯了!”杜蘅在屋子里笑骂:“下那么大的雨也不进来,净在外面疯!”
紫苏忙掀了帘子进来,把盘子搁到桌上。
白前跟了进来,麻利地帮着拆开纸封,道:“这是陶陶居的点心,七少特地托人捎来的,还是热的呢,小姐乘热吃……”
“白前!”杜蘅低叱。
白前这才发现杜芙也在,俏皮地吐了吐舌尖,知道她跟杜芙交好,索性厚了脸皮:“全京城都知道七少喜欢你,有啥可瞒的?”
杜芙很是惊讶。
萧绝奉旨追妻,****接送杜谦已有数月,临安无人不晓,她又怎会不知?
只是,她不是严词拒绝了吗?
她还以为,二姐姐定然对萧绝恨之入骨――毕竟,不管二人有没有私情,给他这么一闹,于二姐姐的闺誉都是有损的。任何人想要娶她,都得掂量掂量,有没有本事顶住那些铺天盖地的言论?
没想到,私底下两人的关系竟是如此亲密。
杜蘅俏脸一红:“再混说,罚到厨房挑一个月的水!”
“反正是要挨训,索性一并说了。”白前冲她挤了挤眼睛,道:“七少捎信说,城外七星镇的观澜桥昨晚塌了,五军营恰好在附近驻军,奉命去搭浮桥,是以今日就不过来接送老爷了。”
杜芙瞠目。
想不到萧绝竟如此重视二姐姐,行踪交待得如此详细。这还没成亲呢,等成了亲,岂不是被她管得服服帖帖?
可观萧绝行事,却是放浪行骸,狂放不羁之人。
这样的人,竟对杜蘅言听计从,是何道理?
“他来不来,去哪里,做什么,干嘛要来跟我说?”杜蘅羞恼成怒,做势欲打。
白前早有准备,吱溜蹿了出去:“是七少吩咐的,我只是代为转达。小姐要恼,自去找七少算帐,做甚拿我出气?”
杜芙笑不可抑,怕她羞窘,告辞了出来。
杜蘅恨恨地骂:“这个萧绝,没事尽给我添堵!以后他来,不许给他开门!”
紫苏拿银叉,叉了一小块点心给她。
“不吃!”杜蘅鼓了颊,将脸扭开。
“七少得罪了你,点心又有什么错?”紫苏笑着调侃。
杜蘅没有做声,怔怔地望着窗外瓢泼的大雨。
紫苏便随口念叨了一句:“真是做孽!天气这么冷,还下着这么大的雨,还要在水面搭桥,光想就觉得辛苦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