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太太连使眼色,他只做不知。
好在,陶二夫人也只当他年轻人面皮薄,反而认为他不是那轻狂之徒,心里又添了几分好感。
事情至此,这桩婚事本已有了八成。
孰知,人算不如天算。
山上忽啦跑下来一群人,个个锦衣貂裘,当中一个头戴紫金冠,腰围碧玉带,足踏鹿皮靴的,不是新近蹿起的京都小霸王萧绝又是谁?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夏季一眼瞧见了他,想起自己几次败在他手里,折了无数精兵强将,便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浑身三万根寒毛根根倒竖,若不是碍着陶二夫人在,立时便要挽了袖子上前厮杀。
夏家几兄弟,个个如临大敌,往前走了几步,一字排开站到亭外,摆出架式严阵以待。
萧绝好象没事人一样,奔过来,一把揽着夏风的肩,亲亲热热地:“夏兄,几日不见,想死我了!”
夏风一愣之后,本能地振臂将他往外推,嘴里敷 :“世子爷也来赏雾淞?”
萧绝有备而来,又岂会让他轻易摔脱?
他收臂一拢,夏风顿觉肋间象上了道钢圈般箍得生疼,不由分说拖了他就走:“小爷可没夏兄好雅兴,不过是找个借口溜出来玩罢了!这破寺也没什么好瞧,不如跟小爷一块喝酒去!”
“对,庙里有甚好玩?”后面跟着的一群公子哥便跟着起哄:“万花楼的花魁小娘子最是销魂,弹得一手好琵琶,哥几个一起去松快松快!”
许太太听得他口出秽言,脸一沉,气得直哆嗦:“风儿!”
“去去去,休要胡说!”萧绝抢在她发作之前,将眼一瞪,笑骂道:“夏兄家中新纳美妾,正是如胶似漆,密里调油的时候,万花楼那些庸脂俗粉哪里瞧得上眼?”
陶二夫人因丈夫外放,最近才刚刚调回京,只隐隐听闻夏风退了婚,却不知他纳了妾,闻言一惊,顾不得失仪,嚷道:“此话当真?”
陶宛然亦是俏脸发白,愣在当场。
“怎么不真?”萧绝笑嘻嘻地望着夏风:“说起来还是一段传奇,这位爱妾就是杜太医的长女,原是他的大姨子,为了迎她进门,很闹了些风波,最终还退了婚。说起来,小爷还要感谢夏兄,若非他的执着,小爷也没有机会御前请旨,奉旨追妻了!”
一番话连削带损,将夏风说得脸上青白交错,做不得声。
陶二夫人气得倒仰,豁地站起来,狠狠瞪着许太太:“你,你欺人太甚!”
陶家虽非勋贵之家,陶立民官拜兵部尚书,堂堂文华殿大学士,内阁次辅,出阁拜相的一代权臣,嫡亲的孙女,岂能允许她这般糟踏!
“二夫人,你误会了,不是这样的……”许太太很是狼狈,还想挽救。
陶二夫人怒道:“误会什么?难道小侯爷不曾娶妾,世子爷是信口雌黄?”
许太太哑口无言。
陶二夫人心中原还存了一线希望,见她如此神情,心中已是一片冰凉,当即连面子功夫也不肯做,怒冲冲地拂袖而去。
她一走,陶家几位媳妇和小姐哪里还坐得住?纷纷起立,仓促告辞出来,一时间桌椅移动,环佩之声响做一片。
夏雪眼见一桩好好的婚事,被萧绝三言两语给搅黄了,气得从屏风后冲出来,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姓萧的!三哥到底哪点对不住你,你要处处跟他做对!明明是那贱人见异思迁,为何反赖在三哥头上?你喜欢,自去与她厮混,为何缠着三哥不放,坏他姻缘?”
卫守礼冷不丁见了这样一个杏眼圆瞠,香腮染霞的美人,顿时浑身的骨头都酥了一半,一双眼睛瞪得象铜铃死死盯着她瞧,嘴里讨好道:“小姐说得对,七少这事的确做得不地道。”
萧绝顿足:“啊呀!原来夏兄不是来赏景,却是来相亲的!早说呀,小爷就不至如此鲁莽!不过两家即打算联姻,有些事情就该事先说明情况,隐瞒不说实非君子所为。看看,出问题了不是……”
却听呛地一声,夏雷已气得拔出腰间长剑,一剑砍了下来:“废话少说,我杀了你这无赖再去给穆王请罪!”
“啊呀呀,杀人啦,平昌侯府的公子在佛门清静地行凶啦……”萧绝嘴里一通乱叫,双手死死抓着夏风不松手,忽尔在左,忽尔在后。
夏雷刺了十几剑,不止没有伤到他一根头发,有几次还险些刺中夏风,气得头顶直冒青烟,红着眼喝道:“三弟,你让开!休要护着这狗东西!”
夏风做不得声,只涨得俊颜通红。
若非无法摆脱,岂会甘愿给萧绝当肉盾?
夏季看出不对,阴笑两声,道:“世子爷好手段,夏某甘拜下风。二弟撤剑,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萧绝微微一笑,松开夏风:“小侯爷既然不愿意与我一块喝酒,小爷也不强人所难。就此别过,哈哈……”
说罢,竟是扬长而去。
卫守礼却不愿意离去,整整衣摆,假装斯文地冲夏雪长揖一礼:“在下卫守礼,不知小姐芳名?”
他是陈国公的幼子,卫皇后的侄儿。虽说是幼子,因长兄十年前病逝,如今已成了独子,更是惯得他无法无天。
他和逍遥王府的三公子和瑞,都是京里有名的浪荡子,镇日眠花宿柳,遛狗斗鸡,不务正业。
然而,和三虽风流,却并不下流。他好歹还做得一首好诗,填得一手好词,又弹得一手好琴。
他不务正业,只是不肯科考,不走仕途。虽有不少红颜知己,却讲究个吟诗唱和,你情我愿,琴瑟和鸣。
这位卫公子,却是纯粹的好色,仗着是外戚,打着皇后娘娘的牌子,交了一帮狐朋狗友,镇日胡作非为,混吃等死。
许太太一听他的名字,一张脸顿时沉黑如墨。
夏雪更是理也不理,扭身便去了屏风之后。
卫守礼见了她这般骄横的模样,越发的心痒难耐,恨不能立时就搂到怀里,可着劲地轻薄狎玩一番,以泄心火。
夏季恼他言语轻薄,又是与萧绝一路,若不是碍着陈国公和卫皇后的面子,只怕立时便要动手撵人。
当下把脸一沉:“贵友已经走远,还不去追?”
岂知卫守礼是真正的无赖,这些年仗着卫皇后的势,横行京都,无人敢撄其锋,早养成了肆无忌惮的性子。
他若是知道进退,就不叫卫守礼了!
当下忝着脸望着屏风后面,双手乱摇:“无妨无妨!实话说,我与这位世子爷也不熟,只偶尔吃过两回酒,其实早就看不惯这小子嚣张的气焰,不过是却不过情面,勉强应酬几句罢了。”
他混迹市井,岂会不知夏家与萧家的这段公案?是以几句话,把自己与萧绝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夏季冷着脸,硬梆梆地道:“我有女眷随行,不便与公子同行。”
“夏大哥这话就见外了不是?”卫守礼笑嘻嘻地道:“我们两家比邻而居,比不得外人。难得伯母好兴致阖家出游,又不期而遇。小弟虽不才,也当尽些绵薄之力。”
陈国公府在柳树胡同,平昌侯府在槐树胡同,隔了二条大街,他两嘴一张,就把两家变成了邻居。再一阖,又把许太太变成了伯母,两家成了通家之好。
夏季见他油盐不进,将脸一沉:“多谢好意,我们已赏完景,这便要回家了。”
卫守礼不但不退,反而急追上去,涎着脸道:“方才那位美人,是令妹吧?不知是否许人?不瞒夏兄,兄弟今年十七,尚未娶亲……”
夏雪气得直哆嗦,若不是孟氏和纪氏一左一右拉住了她,早就冲出去赏他几个老大的耳刮子!
许太太气得直打颤:“岂有此理!”
世上竟有如此无耻之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佛门静地就敢调戏良家女子!
夏风眉一蹙,拈了颗雪球在手,轻轻一弹。
哧地一声轻响,卫守礼身子一僵,穴道已被封住。
“告辞……”夏季皮笑肉不笑,抱拳一礼,领着一众亲眷逃也似地走了。
杜蘅还在佛堂里,浑不知外面已然风波叠起,好戏连台。
她默诵完最后一遍经文,正欲起身,忽听一道熟悉的嗓子在耳边懒洋洋地道:“我很好奇,这无字牌位供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杜蘅冷了脸,淡淡道:“与你无关。”
“怎会与我无关?”萧绝一脸委屈,指着牌位,歪了头看她:“你难道不知,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这里供的是我未出世的孩儿?”
杜蘅横他一眼,懒得跟他胡搅蛮缠,径自收拾篮子。
萧绝按住她的手:“我难道仍没有资格知道真相?”
“你真想知道?”杜蘅抬头,静静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灼灼如炬,瞧得他一阵无来由的心慌。
萧绝哂笑,讪讪地收回手:“算了,你还是不要说了,我怕听了会后悔。”
杜蘅抿唇而笑:“胆小鬼!”
“喂,”萧绝心有不甘,恨恨道:“今日夏家阖府都来静安寺,给夏风相亲,你可知道?”
“哦。”杜蘅很是冷淡。
“你就不好奇对方是谁?”
“不管是谁,跟我都没关系。”
“也是,”萧绝乐得眉花眼笑:“反正没小爷的同意,夏风想成亲就是痴心妄想!”
杜蘅一听就知他准又使了坏,叹口气:“你一个大男人,何不把心思用在正途,总揪着内宅的事不放做甚?”
“闲着也是闲着,玩玩呗。”萧绝吊儿郎当,半真半假地道:“你又不肯嫁我,我便是想走正途,也没个奔头不是?”
杜蘅嗔道:“既是如此无聊,不如帮我办件正事?”
“你说!”萧绝精神一振。
“你跟兵部的人,能说上话吗?”杜蘅想了想,问:“若是托他们办点事,办得到吗?”
萧绝心中跳了一跳,微微眯起眼睛,并未把话说死:“那得看是什么事。”
“如果,我想把夏正庭的粮晌,给拖上个半年,成不成?”
“好端端的,为何要扣他粮晌?”萧绝摸着下巴。
杜蘅踌片刻,索性不瞒他:“原以为我与夏风退了婚,又刚好临近年关,老匹夫会赶回京。不料竟激他不动,只好另谋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