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伯,”萧绝躬着腰,态度十分恭谨:“小侄送你去上衙。”
杜谦好容易才回过神来,慌忙挑起轿帘,强挤了笑容道:“多谢世子爷的好意,下官万不敢当。”
“应该的。”萧绝根本不理他,手一挥:“起轿!”
翻身上马,领着二十个护卫,尾随在暖轿之后。
杜谦几翻推辞不得,有心下轿与他理论,又恐上衙迟了遭人讥刺,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把头一缩,随他去了。
心里想着,他如今在五军营当差,军纪比衙门里不知严了多少倍,任他穆王府权势滔天也不敢违了军令。他走一段自然要去五军营应卯,总不会一路跟到太医院。
不想天不遂人愿,萧绝竟硬是一路将他护送到了太医院。唯恐旁人不知,竟亲自立在轿旁,打起轿帘,又虚扶着他的手臂恭敬地送到门口,道:“世伯辛苦,小侄还要去五军营,就不陪您了,晚上再来接您下衙。”
说罢,翻身上马,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杜谦连句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愣愣地张着嘴,被一众同僚或猜疑,或惊讶,或羡慕,或讥嘲,或耻笑……等等各种目光淹没。
因着杜蘅的关系,陈朝生对杜谦向来高看一眼,因此太医院众同僚中,数他与杜谦的关系略亲厚一些。
这时便有些倚老卖老,上前一拍他的肩,半是玩笑半嘲讽地调侃:“杜兄好威风啊,比院正大人的排场还大,数十名护卫护送上衙。”
“不敢,不敢!惭愧,惭愧!”杜谦手足无措,额上冷汗涔涔。
“哈哈,”陈朝生亦知杜府今时今日低调尚来不及,哪敢如此张狂?一笑之后,试探问:“那位锦衣公子瞧着好生眼熟,似乎有些象最近喧嚣尘上的萧七爷……”
他一边发问,一边拿眼睛笑眯眯地瞅着杜谦。
杜谦恨不得挖个坑钻进去,偏又不能否认,只涨得一张脸做猪肝色,低声嗫嚅:“陈兄好眼力,那人确是穆王府的世子爷。”
证实了心中猜测,陈朝生暗暗吃惊,面上却堆着笑:“杜大人好本事,看样子要与穆王府结成亲家了,不知何时请喝喜酒啊?到时,我一定要去叨扰一杯水酒。”
想那萧绝何等身份,若非对二小姐有意,岂会理会区区一个太医?更不要说,大张旗鼓地亲率侍卫,送其上衙了。
近来京中盛传,二小姐与萧七爷有染,现在看来,传言倒也并非全无根据。
只可怜小侯爷,吃了个闷亏,头顶绿得冒油,凭白让人耻笑!
杜谦顿时象吃了几斤黄连,整张脸苦得皱成一团:“陈兄说笑了!世子爷人中龙凤,小女蒲柳之姿,岂敢高攀?”
陈朝生哪里肯信。
这两人的私情,京里早传得沸沸扬扬,萧绝少年人血气方刚,行事全无顾忌,恨不得天下皆知,他在此遮遮掩掩,反显得忒小家子气。
他心中不屑,打个哈哈:“杜大人放心,我也不是那碎嘴之人,必不会漏露风声。哈哈哈……”
说罢,竟是扬长而去。
“陈兄,陈兄,你听我解释……”杜谦抬起手,只捞着一片空气。
只得苦笑一声,缩着肩进了太医院。
这一天,他置身在无数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中,想要解释又无从说起,且大家只管八卦,又有几人对真相感兴趣?
他如坐针毡地熬到下衙,逃也似地出了衙门。
孰料,萧绝竟领着二十个侍卫,大刺刺在立在门口,几乎将整条街道都堵住了!
杜谦叫一声“苦也!”转身就走。
萧绝眼疾手快,几步蹿过来,笑嘻嘻地挡在他身前,拱手揖了一礼:“世伯,小侄在此等候多时了……”
言罢,不由分说搀着他的臂,押解犯人似地将他塞进暖轿,抬了就走。
早上来时天还未亮,路上行人稀少,只太医院等同僚瞧见,可京都繁华之地,傍晚时又正是各衙门下衙的高峰时期,街上熙来攘往的人何止数万之众?
这一行人又是马又是轿,浩浩荡荡地穿街过巷,弄得人人侧目。
杜谦尴尬之极,龟缩轿内连大气都不敢喘。
萧绝却神色自若,顾盼自如,笑吟吟地一路与新友旧识打招呼。
他好歹也是个跺跺脚,临安城震三震的人物。商户们即便不知临安府的衙门朝哪开,不识得当朝天子是谁,却绝不会不认得阅微堂的少东。
这一路走来,所识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不过半日功夫,临安城里已是消息满天飞。
所有人都知穆王府的萧七爷奉旨追妻,接送杜谦上下衙,殷勤倍至,小意无比!
任杜谦好话说尽,办法用光,萧绝硬是不为所动,坚持早送晚接。
如是三日,杜谦由最初的压根不敢想,慢慢地怀了期待,后来已是极欲成其好事了。
你想啊,若能与穆王府攀上亲戚,临安城里还有谁敢动他?太医院院正,更是手到擒来!
他心痒难耐,若不是有杜蘅御前退婚之例在前,早就一口应下这门婚事。
思来想去,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地转了三天,终是按捺不住,奔了杨柳院去。
“老爷来了……”白前挑了帘子进门,压低了声音道。
杜蘅放下手中活计,起身迎了出去:“父亲……”
杜谦负手站在廊下,四下打量着园中景致。
自柳氏搬出之后,这是他第一次踏入杨柳院,忆旧貌看新颜,别是一翻滋味。
听得杜蘅轻唤,回过身来:“蘅丫头……”
“父亲怎么有空到我这来?”杜蘅含笑相询。
杜谦立时浑身不自在,只觉那双秋水似的眸子里藏着淡淡的锋芒,连那笑容里都带着讥刺。
原本打了数百遍的腹稿,在看到那张清妍秀丽颇似亡妻的俏脸时,突然飞到九霄云外。
只好尴尬地搓了搓手,干涩地道:“我,我随便走走,怎么把你惊动了?快进去,外面冷,仔细受寒。”
杜蘅微微一笑:“天气寒冷,父亲正好进来饮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咳!”杜谦干咳一声,顺坡下驴,袖着手进了宴息室。
紫苏奉上茶点,父女两人相对无语,各自低了头默默饮茶。
杜谦本想等她主动来问,无奈枯坐了半日,杜蘅硬是悠闲自在地,一个字也不吭。
万般无奈,只得弃了那些兜兜转转的闲话,直奔主题:“你跟世子爷,到底怎么回事?”
“哪个世子爷?”杜蘅眨着眼,只做不知。
杜谦气得鼻子都歪了:“还有哪个世子爷?你认识几个世子爷?”
“我一个也不认识。”
“穆王府的萧七爷,萧绝,你不认识?”杜谦恼了。
杜蘅“啊”了一声:“我习惯了称他石少东,一时没想起来。”
“你!”
杜蘅一脸无辜,还他一个“本来如此”的眼神。
杜谦强忍了脾气:“这些话,原本不该我来说。可你母亲已逝,祖母身体又不好,没奈何,我只得父代母职,姑且一问了。”
交待完场面话,见杜蘅垂着头做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心下稍稍满意。
“你大概也听说了,世子爷已放出话来,说是奉旨追妻,非你不娶。又天天到家里和太医院去堵我,闹得街坊邻居都来看笑话。常此下去,实不是个事。”
杜蘅抿着嘴不吭声。
“你到是说话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杜谦沉不住气,脱口问道。
话落,发觉口气有些冲,忙小心地看着她的眼色,生恐惹恼了她,声音也低了下来:“说出来,我也好有个应对的章程。”
杜蘅冷笑:“父亲想怎么应对,弄出个什么样的章程来?”
“我,不是在问你吗?”杜谦有些尴尬。
杜蘅淡淡道:“话是他说的,事也是他做的,父亲要找也该找他,怎么反问起我来?”
“世子爷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何需再问?”
“父亲来问我,又是什么意思?”杜蘅冷笑。
杜谦虽不喜她尖锐的语气,想着要靠她才能与穆王府攀亲,终还是忍了下来:“你若是同意,父亲便允了他。若是不愿意,自然也不能勉强。”
顿了顿,终是有些不甘心,补了一句:“依我看,世子爷对你一片真心,倒不似做假。再者,世子爷要人品有人品,要样貌有样貌,最难得的是,自小看着长大,知根知底,又不曾娶亲。放眼京城似他这样出类拔粹的青年才俊,实也难找。你若能嫁他,亦不算委屈了。”
他也算用心良苦,知她心高气傲,若以钱财权势,身家背景来劝,必定一字难以入耳。
是以,专一拣了“情”字软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父亲既是看他千般好,何必又来问我?直接做主了便是!”杜蘅的目光一冷。
杜谦被她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说得好听!
他倒是想做这个主,可是有用吗?
到时她大小姐一个不高兴,又跑到御前去求退婚,他的脸往哪放?
萧乾可不似夏正庭这般好说话,萧家亦不似夏府,与顾家有个百年的交情,没什么抹不开的情面!
难道要他豁出全家的性命,陪着她儿戏不成!
杜蘅深吸口气,强忍了脾气,淡淡地问:“他说非我不娶,那穆王府可曾有长辈出面?可有三媒六聘?”
杜谦一愣,讷讷地道:“世子爷说,说是奉旨追妻……是以,只要你点头……”
杜蘅冷笑一声,截断他:“父亲可曾看到圣旨?”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皇上怎么可能下这样的圣旨?
必是给萧绝缠得烦不过,胡乱说了一句,给他拿了话柄,便拿了鸡毛当令箭,四处张扬,成了胡作非为的理由。
杜谦张大了嘴,傻了。
“什么都没有,单凭几句戏言,父亲就敢将女儿的终身托付?”杜蘅不理他,冷着脸径自道:“你摸着良心,看的真是他这个人,不是他的家世背景?不是他头上顶着的穆王府世子爷的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