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老太太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唉…………”
那边,柳姨娘已经捶胸顿足,哭天抹泪地闹将起来:“是!谁让二姑娘是个有富气的人呢?娘家有财,夫家有势,自然要把嫡出的小姐捧在手心!可也不能把庶出的不当人!”
杜谦高声喝骂:“混说什么?不论嫡出庶出,都是我的儿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岂有厚此薄彼之礼?”
柳姨娘大声顶了回去:“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一句二姑娘缺人伺候,立时三刻就要去买丫头,连缓口气的时间也不给!才辩了几句,便怀疑我 了私房钱!大少爷大小姐现在都在垩室受着苦呢,这叫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叫一碗水端平?骗鬼去吧!”
论起口才机辩,杜谦哪里是柳氏的对手?
只看到柳氏上下嘴皮翻飞,他却连插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只气得呼呼直喘气:“反了,反了!”
柳氏将脸一沉:“从我进杜家门起,姐姐便病卧在床!一大家子,上有老下有小,老爷又是个不管事的,里里外外全凭我一个人撑着!我****天不亮便起床,婆婆跟前尽孝,姐姐床前侍疾!伺候完老的,又伺候小的,可曾有过一句怨言?”
她边诉边哭,杜谦面上阵青阵红,讷讷地道:“我明白,这些年来的确辛苦你了……”
“为了这个家,苦点累点不算什么,没人感激也算了!可临老了,还要给老爷怀疑,被老爷嫌弃!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柳氏说着,朝杜谦怀里撞了过去:“不如,直接一根绳子把我勒死了干净!”
杜谦没有防备,给她撞得一个趔趄,老脸挂不住,喝道:“这是做什么?我也没说什么,这不是心疼蘅儿,顺嘴多问了一句吗?”
赵妈妈忙一把抱住她的腰,流着泪道:“二姑娘是通情达理之人,又最孝顺老爷,柳姨娘把话都说清楚了,她还能不体谅你的难处?退一万步讲,想着大少爷和大小姐三小姐,你也不能轻生啊!”
瞧瞧,这话说得多有水平?
人家摆事实讲道理,从人伦到天理,挑不出半点毛病!若是她还坚持留着清州的祖宅和祖坟田做嫁妆,便是不通情达理,上不孝顺父亲,下不体恤兄弟姐妹,逼死姨娘的冷血之人!
杜蘅本就没打算再忍,被点到名,岂有不应战之理?
她轻咬着唇瓣,眼中含着泪水,一副惶急害怕的模样:“父亲息怒,柳姨娘也莫着急。我,我不用人伺候也可以的,万不可因此伤了父亲和柳姨娘之间的和气!”
“别说傻话,杜家还没落魄到这般田地!”杜谦眉头一蹙。
赵妈妈气得狠狠剜她一眼:“二姑娘,你摸着良心说,这些年柳姨娘对你怎么样,对过世的夫人又是怎样,可有一丝半点的不恭不敬?眼见家里要砸锅卖铁,你还死守着那几间老房子和田地做甚?”
柳姨娘豁出脸面不要,在老太太跟前同老爷大闹一场,冲的根本是顾家在清州的祖宅和几百亩祖坟田!
她还真天真到,以为杜家困难到揭不开锅,几个丫头婆子都养不起不成?
不管是真傻还是假呆,总有法子让你绕不过这道坎!
听了这话,杜蘅几乎要笑起来。
要她跟一个罔顾主仆之情,乘着她母亲生病,爬上父亲的床,最后鸩占雀巢,霸占了她的全部家财,抢了她的夫婿,害得她家破人亡,母子双双惨死的罪魁祸首,讲良心?
她就是把良心掏出来给狗啃,也不愿给这贱人一分一毫!
心中一把怒火在烧着,面上装出大吃一惊的样子,睁大了眼嚷道:“是吗?可我明明看到,大姐早上还在喝血燕……”
谁不知道血燕价格比黄金还贵,小小一蛊,至少五十两银子!
老太太面上一变。
柳姨娘急忙抢着解释:“哪是什么血燕,明明是普通的白燕,还是碎的,根本不值钱。”
杜蘅一脸天真:“我明白了!是不是因为昨夜后院进了贼……”
“蘅儿!”
“二姑娘!”
几个人,数道声音,异口同声喝止!
“呀!”杜蘅惊呼一声,一脸慌张地掩住嘴。
“这是什么话?”杜老太太一惊,猛地站了起来:“昨儿个夜里,内院进贼了?”
柳姨娘抢着道:“没什么大事,有人走错了门……”
杜老太太再精明不过,怎么可能被她糊弄过去:“胡说!又不是逛庙会,还有走错门的!蘅丫头,你来说!”
柳姨娘狠狠瞪着杜蘅,一副想吃人的模样。
敢乱说话,看我弄不死你!
杜蘅惊惶失措地捏着衣角,吱吱唔唔地道:“我,我,在佛堂里守灵,不,不清楚。”
杜谦忙道:“是野猫蹿进了内院,巡夜的眼花以为进了贼。碧云庵娘你也去过的,前后好几重门呢,每道都有婆子上夜,加上那么多家丁侍卫巡罗,怎么可能进去贼?”
“真的?”
“儿子不敢欺瞒娘亲。”
老太太这才释然,瞪一眼杜蘅:“以后没影的事,别瞎嚷嚷,没的坏了自个的名声!”
“是……”杜蘅躬身应道。
柳姨娘这才松了口气。
危机既除,贪念又起。
既然拔出了刀,当然要见血方回,连根毛都弄不到手,算怎么回事?
打定了主意,柳姨娘道:“不是我舍不得给二姑娘添人手,实在是府里的开支太大,不算着抠着,细水长流地过,怕日后真有揭不开锅的那天。”
也不等人问,她掰着手指开始细数:“我打听了一下,日后二姑娘出嫁,只箱拢,压箱银这二项,至少就得有二万两。还不算置办的铺子,田庄。这么一来,就得花上四五万。”
“咝!”老太太倒吸一口冷气:“五万两,铸个金人都够了!”
郑妈妈眉心一皱,强忍着没有说话。
这数目听起来是吓人了一些,可跟顾家的家产一比,实在上不得台面。
况且,夏家还有丰厚的聘礼送来,以柳姨娘的性子,不贪没就算好的,哪会这么好心倒贴几万两进去?
柳姨娘睨一眼杜蘅,叹道:“没办法,谁让二姑娘嫁的门第高呢?夏家身份摆在那里,咱就算吃糖咽菜,也不能让夏家没脸不是?”
“若只她一个,也还好说。偏偏三年后大少爷也该娶媳妇了!咱们没有侯府门第高,可杜家只有大少爷一条根,这唯一的媳妇可也不能太委屈了不是?打个对折,也得二万三万吧?何况还有大小姐,三小姐也都到了适婚年纪!”
杜谦跟她做了二十年夫妻,岂会看不出她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顾氏刚入土,立刻就卖顾家的祖宅和祖坟田,实在说不过去!
何况,他还得留着它,帮他拢着杜蘅的心,从而牢牢攀住夏府这棵大树!
“不用再说了!”杜谦手一挥,斩钉截铁:“我说过,那是蘅儿的嫁妆,谁都不许打主意!”
“老爷只知道要体面,全不体谅我的难处!”柳姨娘哪里肯依:“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哪件不要花钱?家里,铺子,田庄,里里外外几百号人伸手问我要银子!想要逼死我不成?”
杜蘅一脸关心:“柳姨娘,银子可以想法子筹,急坏了身子可不成!”
“二姑娘若真个懂事的,就该主动提出,把清州的祖宅和田产卖了,为姨娘分忧才是!”赵妈妈斜她一眼。
杜蘅咬着唇,怯生生地道:“我自然想帮姨娘,可父亲的话,我亦不敢违逆。”
停了片刻,脸上忽地浮起一丝红晕:“要不,等,等以后,那些田产地契到了我手上,我再转赠给姨娘,让大哥娶亲,成不?”
整整三年,看得着,得不到,馋不死你也气死你!
柳姨娘怒极反笑:“不用了!”
三年太长,谁耐烦等?
更何况东西都到了她手里,她又嫁进了侯府,不再受她辖制!到了嘴的肥肉,肯再吐出来才怪!
她才没那么傻!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老爷,鹤年堂的掌柜一个月前就来回了,说库里存货不多了,要五万两银子进货。因姐姐病重,我一直给压着没处理。再拖下去,过了节气,下半年的生意也就甭做了!”
杜蘅装得一脸讶异:“一次进这么多货?说明生意很红火呀,可先前柳姨娘不是说,父亲不坐堂,药铺里的生意一落千丈吗?”
“你懂什么?”柳姨娘面笑肉不笑地道:“京里的达官贵人多,什么老山参,鹿茸,熊胆,灵芝,何首乌,天山雪莲……什么稀罕珍奇的都有人要,不备齐了怕到时应不了急,抓瞎!都备齐了,可不就得先花一大笔银子?”
杜蘅连连点头,清澈的大眼里,浮起羞惭之色:“原来如此,蘅儿受教了。”
柳姨娘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二姑娘没掌过家,不懂庶务也很正常!”
说到这里,怕她乘机提出学着理家,忙又补了一句,堵死她的退路:“这也没什么,等以后嫁进侯府,有了自己的嫁妆铺子,慢慢学着打理,自然就会了。”
杜蘅挂着柔顺的微笑,乖巧地点头:“知道了。”
柳氏的戒心便又去了几分。
杜蘅装出一副好奇又懵懂的模样,不动声色地挖了个坑:“柳姨娘,我刚进京的时候,常听人说起一句话,叫做南富北贵,东贫西贱,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哦……”柳姨娘毫无防备,随口答道:“这指的便是京都的居住格局,南富的意思,是说京都的富商巨贾,都住在南城。北贵呢,就是说权贵皇亲,都住北城。东城住的是平民百姓,全都苦哈哈,一贫如洗!西城就更不用说了,什么三教九流,下三滥,都在那扎堆!”
“这么说,南城的地价是全京城最贵的了!”杜蘅问。
柳姨娘冷笑一声:“商人再有钱,还能越得过官去?稍有点身份地位的,谁不是削尖了脑袋往北城挤?”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是低贱,拿什么跟当官的比?
“那是不是,越靠近皇城的地段越贵?”杜蘅引着她往坑里跳。
“那是自然,”答话的是杜谦:“咱们大齐开国有一百七十余年了,好地段早就被人抢光了!除非是哪个官员犯了事被革职,被逼不得不卖祖宅,否则的话,绝对买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