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东西,敢教训本王?”萧乾冷笑。
杜蘅莞尔:“又生气了不是,肝火这么旺,身体怎么会好?”
萧昆忍不住附和:“对对对,王爷的脾气的确是大了点。钟大人也常劝诫王爷,要戒急戒躁……”
萧乾眼一瞪:“到底谁是你主子?”
萧昆垂下眼,小声道:“谁说得对,奴才就听谁的。”
萧乾怒。
杜蘅抿着嘴微微一笑,把软枕搁在小方桌上:“王爷,请。”
萧乾瞪她一眼,悻悻地把手搁了上去。
杜蘅摒气凝神,二指搭上他的腕脉,细细诊断。
良久,才松开,道:“请换另一只。”
“罗嗦!”萧乾板着脸,不情不愿地换了另一只手。
杜蘅又再诊了一回,这才收回了手,却并不急着开方,却与他闲话起家常来:“不知王爷最近半年都用些什么药?”
“一直吃钟翰林的药方,左不过是些 寒解毒的。”萧乾冷着脸答。
“方子可在,”杜蘅问道:“可否借来一观?”
“只带了最近用的两张,不知道够不够?”萧昆却是习以为常,从袖子里摸出两张药方来递给她。
“越多越详细越好,最好能按着服用顺序,份量,时间等项,一一注明。”怕他不明白,杜蘅又解释了一句:“这样,方便我更全面地了解王爷的病史,以及病情发展过程,以此为据,才好对诊下药。”
“好的……”萧昆见她问得详尽,并不象是胡乱敷 ,心里又多了分希望,自然是惟命是从:“我回头命人抄录一份给二小姐送过来。”
王府的规矩,凡主子所用药物,都需专门造册登记,以便随时备查。
“饮食方面呢?”杜蘅又问:“王爷的胃口如何,一日三餐可有按时进食,吃些什么,吃了多少……”
紫苏铺了纸,研了墨,把笔递给她。
杜蘅一边问,一边随手就把萧昆答的抄录下来。
她问得仔细,萧昆答得也认真。
萧乾干坐无聊,遂四下打量花厅里,一色的黄梨木家具,精心地配上各种图样的绣件,在简单大方之外,又凭添了几分雅致和温馨。
那些绣件,大到帷幕,窗帘,小到椅上的软垫……针脚十分细密,配色大胆,图样新颖,清新淡雅却并不张扬,象极了那个正专心聆听,奋笔疾书的娟秀女子。
他轻哼一声,心道:看不出来,这牙尖嘴利的小丫头,做得一手好针线。
一晃过了大半个时辰,杜蘅的问话终于告一个段落,拿着抄得满满的几大页纸,仔细看。不时,还会去翻阅那二张药方。
见她看得认真,萧昆不敢打扰,室里只余轻微的纸张翻动发出的簌簌轻响。
终于,杜蘅把所有的资料看完,略一沉吟,提笔写了一张方子,一式二份,一份交给萧昆:“这份拿回去存档。”
一份递给在身边侍候的白前:“速去鹤年堂,让蔡大夫亲自配药。”
杜蘅说完,再次提起笔。
萧昆一看,骇了一大跳:“这么多,吃到猴年马月都吃不完!”
萧乾听他失声惊嚷,一时好奇,接过药方一看,脸都绿了!
好家伙!
他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看到有人开药是以斤论!
药方上总共约有二十几种药物,粗粗一算,最少也有二三百斤!
这,这不是戏耍人么?
杜蘅莞尔:“这药不是给王爷吃的。”
“不给王爷吃给谁吃?”萧昆睁圆了眼睛怪叫。
紫苏见他说得有趣,抿了嘴笑道:“小姐的意思,这药不是拿来吃,是熬了汁用来泡澡的。”
“哦,原来是这样……”萧昆老脸一红,讪讪地摸摸鼻子。
杜蘅遂继续写字。
“接下来,是不是要替王爷施针?”萧昆按捺不住,小声提醒。
听钟翰林说过,用金针拔毒有奇效。
她既有法炙神针之号,想必针炙十分厉害。
本以为她必定会为王爷施针,不料她好象一点替王爷施针的意思都没有!
杜蘅没有吭声,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张纸,这才抬头,把写满了字的纸递给萧昆:“回去后钟医正的药就停了,请严格按照上面的方法,控制王爷的饮食。”
“好。”萧昆低了头一瞧,这才发现这根本不是药方,而是密密麻麻的菜谱。
萧乾冷了脸,语气生硬:“难道二小姐认为,钟医正的药方有问题?”
“药方无可挑剔,可惜不太对症。”杜蘅微微一笑。
“哦,”萧乾大感意外:“何以见得?”
杜蘅笑着解释:“王爷沉疴以久,身体被毒素侵蚀,早已是外强中干,强弩之末。因此最要紧的不是 毒,而是调理好身体。是以,我主张药物为辅,饮食为主。等王爷的健康状况有所好转时,再考虑添加其他手段。”
她忙了这么久,耗掉许多心神,这时终于松懈下来,端起茶轻啜一口。
萧昆眼巴巴地看着她,可等了好一会,不见她提笔,却悠闲地喝起茶来,不禁一愣:“这就完事了?”
杜蘅含笑叮嘱:“回去后,还请王爷戒焦戒躁,勿急勿怒,饮食以清淡自然为主,忌荤腥油腻,戒辛辣,戒饮酒,怡情养性,放宽心情。嗯,每日可适当活动活动筋骨,但切忌劳累过度,一切以舒适为要。”
萧昆颇为疑虑,问:“二小姐,不再给王爷开些内服的药方?”
“是药三分毒,”杜蘅耐心解释:“数十年来,王爷药不离身,体内积聚了数十种毒素。是以,我才让王爷停药一段时间,目的是让肠胃休养生息,配上药物蒸熏之法,徐徐将体内毒素排出。”
萧乾其实压根就不相信杜蘅的医术能胜过钟翰林。
他到鹤年堂的目的,也不是看病,对杜蘅提出的治疗方案并不感兴趣,是以懒得挑剔,直接无视。
绝儿聪明绝顶,吃亏在年纪太轻,缺少历练,以至识人不明。
他老眼不花,从来就不相信顾 之的外孙,会是天真单纯,毫无心机之人。
正如他从不相信,顾 之真的清白无辜,无谋反之心。
无论是身为穆王府的主人,还是做为一个父亲,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走上一条不归路,给整个萧氏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然,知子莫如父。
萧绝天赋聪颖,心智出众,看似圆滑融通,很好相处,实则性情乖戾,绝决激烈。
加上他少小离家,十三岁即独挡一面,遇事全靠自己,无人相商。因此习惯了我行我素,唯我独尊。后又掌了神机营,更是养成了果敢坚决,独断专行的性子。
他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初尝情事,有了心上人便不管不顾一头栽进去。
这时候,如果硬要跟他对着干,强行阻止他们来往,断了他的念头,不但毫无作用,反而会激发他的逆反心理,坚定立场,一意孤行。
他曾经傲然地说过一句话:“只要是我认准的路,纵然前面是悬崖峭壁,也要一条道走到底!”
他就象一匹无疆的野马,向往天地自由,不屑一切束缚。
是以,当萧绝宣布以娶杜蘅为条件认祖归宗时,他才没有激烈地反对。
然而,他的沉默并不象萧昆认为的那样,不反对就是同意。
治理水患,宜疏不宜堵,感情亦然。
他是元帅,不是村夫莽汉。
对待少年人的情事,只能慢慢加以引导,而不是一味地训斥责骂。
他戎马一生,经历大大小小的战役不下百回,获得无数胜利和荣誉,靠的不是心存侥幸,更不是血气之勇。
父子之间的分歧,实际就是一场心战。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只有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正确地分析敌我态势,审时度势,趋利避害,待时而动,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所以,一翻权衡之后,他决定避开年轻气盛的萧绝,找上相对弱小的杜蘅。
通过进一步的接触,更全面地了解杜蘅这个人。找出她的弱点,轻松击溃,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按捺着性子,听她装腔做势地唱了半天的戏,决定不再浪费时间。
“绝儿许了你什么好处?”他一出手,就是杀招,且直奔要害。
杜蘅一愣,眼里一堆问号:“呃????”
“王爷!”萧昆吃惊地瞪大了眼。
糟糕!世子爷千叮万嘱,在二小姐面前千万谨言慎行,绝对不可泄漏他的身份,否则格杀勿论!
萧乾完全不信萧绝那套“阿蘅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论。
没有把握,她会退了夏家的婚?而且还是大张旗鼓,闹得满城风雨!
这分明,就是在以退为进,堵绝儿的退路,为嫁入萧家造势。
偏那个傻小子还真以为她对他有情,乐得找不着北!
他要是让她如了意,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别做梦了!”萧乾直截了当地道:“本王明确告诉你,我绝不会允许你进萧家的大门,他给你的一切允诺都是空谈。”
杜蘅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紫苏,你听明白王爷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紫苏看一眼萧昆,不是很有把握地猜测:“王爷大概是怀疑你私下收了萧管家的重金做诊金吧,是不是?”
萧昆额上倏地一下冒出一层细汗。
二小姐看来毫不知情,若是迁怒世子爷,事情就兜不住了!
刚刚才有所缓和的父子关系,岂不是会面临再次破裂的危险?
“哼!”萧乾冷哼,懒得跟她兜圈子。
既然她想装疯卖傻,那他就直接把窗纸捅破。
“萧绝就是石南,他是本王失散了近二十年的亲骨肉,是穆王府的世子爷。”
说得这么清楚,总不能再说不知道了吧?
看她还能怎么装!
紫苏还没回过神,堆一脸恭维的笑:“恭喜王爷骨肉团圆。萧绝……不愧是世子爷,名字也这么霸气……”
忽然意识到不对,猛地张大了嘴巴,傻在当场:“啊……”
杜蘅正低了头,心不在焉地拨着水面上的浮沫,闻言神情一凝,笑容僵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