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笑了:“未替王爷扶脉之前,不敢轻言把握。那不止是欺人,亦是自欺。”
萧昆的眼里便露出失望之色。
还道她有几分真本事,原来也不过为求脱身,胡言乱语!
杜蘅话锋一转,淡淡道:“家祖有本医书,里面详细地记载和描写了各种毒虫毒草。我想,只要运用得当,不敢说能全解王爷的寒毒之症,缓解一二,应该不成问题。”
萧昆眼睛一亮,整个人都焕发出了神彩:“真的?”
半月前,钟翰林对他说王爷的毒已入骨血,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实际等于是放弃治疗了。
杜蘅的说法,令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立刻扭头望向萧乾,明明已是半百之人,眼中却流露出小狗似的可怜兮兮的眼神,望去很有喜感,在喜感之外,又忍不住鼻酸。
她不自禁地把目光瞟向,正踮着脚尖朝这边张望的紫苏。
这傻丫头,只要涉及到她的安危,就是这种不管不顾的表情。
“王爷若是闷得慌,可选天晴无风的好日子,在院子里活动活动筋骨。”杜蘅收回目光,语气诚恳,表情真挚:“象今天这样的日子,实在不宜出门。”
“对对对!”萧昆不自觉地倒戈,抱怨起自家主子:“我说过多少遍了,二小姐反正住在京城,直接把人请到王府喝茶就是,何必亲自出马……”
哏地一声,萧乾弯腰,开始剧烈地咳嗽,咳得脸上每一个褶子都染了绯色,好象要把肺都吐出来一样。
萧昆的声音嘎然而止,手忙脚乱地上前拍着他的背,又递了白绢过去替他接着。
血色顺着绢的纹理迅速散开,洇出一片怵目惊心的红。
杜蘅张大了眸子。
果然不出所料!
萧乾是冲着自己来的。
可是,理由呢?
“老爷!”萧昆急急抓水壶,又是心疼又是惶恐,倒了杯温水递到萧乾嘴边:“喝口水,漱漱口……”
“滚!”萧乾抄起杯子,用力掷了出来。
萧昆直挺挺地站着,别说闪避,连眉毛都不眨一下。
噗地一声,杯子砸中额角,血水倏地冒出来,顺着额头往下流。
杜蘅眉心一蹙,暗自凛然。
聂宇平心中一紧,手不自觉地按向了腰间的大刀。
只见呼啦一下,从两旁的树林里涌出十几个身穿白衣的护卫。
杜蘅还没反应过来,聂宇平已抢身挡在了她的身前:“小心!”
岂料,那些人目不斜视,直奔杜蘅的马车,连车带马抬了就走,转眼越过了萧乾的马车,停在了山坡上。
就听笃笃马蹄声泼雨似地响起,一道黑色闪电,转眼就下了山坡,消失在视线之外。
若不是雪地上还留着一只染了血的杯子,杜蘅几疑身在梦中!
“好,好厉害!”紫苏张大了嘴,瞪着裙上被黑雪溅上的污点,啧啧连声,砸舌不下。
“腾云驾雾一样!”白前崇拜得五体投地,热切地望向聂宇平:“聂管事,下回再堵了路,你也这样,把马车抬过去,成不成?”
“咳,”聂宇平干咳两声:“小姐,天色不早了,还是赶紧上路吧?”
杜蘅嫣然一笑,扶着白前的手,慢慢地爬上坡顶,钻进马车。
“驾!”聂宇平翻身上马,护着她朝静安寺走。
杜蘅依着车壁,想着心事。
就算她与夏家退婚碍了萧乾的眼,金殿上直言进谏搅了她的好事,以他的身份而言已是史无前例,犯不着冒着寒风亲自跑这荒郊野外,替平昌侯府讨公道吧?
难道,平昌侯府跟穆王萧乾之间,存在某种她不知道的亲密关系?
也对哦,两家都是世代军功,在军中关系盘根错节,难免彼此之间没有联系。
前一世,她还待字闺中时,萧乾就死了。随着他的死亡,穆王府迅速走向衰落。
如果她多管闲事,出手救治萧乾,令其生命得以延续数年,命运的齿轮又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呢?
万一萧乾不死,却与平昌侯府联手,共同支持南宫宸登上帝位……
杜蘅心生烦燥,有些后悔今日的孟浪。
当时只求脱身,没有考虑到后果。
现在反悔,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但愿萧乾不会改变主意,不然她已夸下海口,若到时他的病没有起色,以他辎铢必较的性子,报复起来,自己怕也是吃不消的……
“小姐,咱们到了。”紫苏撩起车帘,转过身见她依旧呆坐在车中,不觉有些奇怪,出言提醒。
“哦……”杜蘅摇头,赶走心中的杂念,弯腰跳下马车。
不管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说不定救了萧乾,能得穆王府之力,打击平昌侯府呢?
朝堂上的分分合合,本就没有定论。
既然前世穆王府败落,平昌侯府没有插手,那就说明两家最多有些渊源,并不是生死莫逆之交。
紫苏和白前轻车熟路,拎着香烛,直接朝供奉着顾氏和宝儿的佛堂走去。
杜蘅在灵前上过香,从佛堂里出来,叫住一个路过的小沙弥:“慧智师傅在吗?”
“师叔祖在后山修炼,不见外人。”小沙弥一脸好奇,上下打量着她。
“谢谢小师傅。”杜蘅道过谢,便从佛堂里出来,穿过大殿往后山走去。
往日聂宇平将她送入寺中,便在外面等候,今日被萧乾这一吓,不敢离得太远。
这时见她出门,立刻跟了上来:“小姐去哪?”
杜蘅淡淡道:“屋子里檀香味道太浓,我去后山转转,透透气。”
聂宇平皱眉:“山上风大,雪天路又滑。小姐身子骨弱,还是留在寺中为好。”
“不要紧,”杜蘅婉言道:“我就随便逛逛,花不了多长时间。聂先生就留在寺中,跟几位师傅一起用些斋饭吧。”
“我不饿……”聂宇平摇头,亦步亦趋地跟着。
两人一前一后,一步一滑地沿着蜿蜒的山路,来到了断崖。
凛冽的寒风,吹得人衣袂翻飞。
杜蘅略一踌躇,只得跟他吐实:“我约了人见面,先生此等候片刻。”
聂宇平不动声色,垂手立在她身后半步之遥:“小姐请便。”
心里却暗暗纳罕:怪不得她每个月逢初一,十五必来静安寺。原来是借祭拜之名,行会面之实。只不知,她约的人是谁?
不敢光明正大登门拜访,却要偷偷摸摸地在寺庙相见,只怕不是什么好人!
杜蘅跃下断崖,听得身后 地一声响,不用回头就知聂宇平跟着跳了下来。
她苦笑一声,停步回头:“布阵之人是我朋友,没有恶意,先生只管安心在此等候。”
隆冬时节,外面银装素裹,此地却是鲜花怒放,繁花似锦。
聂宇平不是初七,自然知道阵法的厉害。
眼睁睁地瞧着她分花拂柳,转眼便消失在了花丛之间。
他心中暗凛,仔细打量着周边景物,寻找破阵之法。
可他只学了点皮毛,并不精擅此道,瞧了半天不得要领,只好捺着性子等她回来。
杜蘅出了阵,一眼就瞧见慧智盘膝坐于草坪上,十指扣成两朵兰花,分别搁在双膝上,身姿修长,宽大的灰色袍子穿在他身上,格外的清逸脱俗。
她下意识地停步,视线在他清俊的五官上逡巡。
眉目如画,优雅完美得找不到一点瑕疵,皮肤细白如瓷,吹弹得破,衬得红唇越发艳如涂朱,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南宫宸的五官其实生得也极美,并不输给他,可惜眉眼间总带着股竣冷狠戾之气,缺乏他这股清峻峭挺,不染纤尘的纯净气质。
她不禁叹息。
这么精致美丽的五官,怎么可能遗忘呢?
“傻站在那做什么?”慧智缓缓睁开双眸,恰若黑夜中突然照进一道月光,盈盈美目,光亮如星,温柔地注视着她。
杜蘅偷窥被撞见,飞红了双颊,讪讪地走了过去:“师傅在练功,不敢打扰。”
慧智也不戳破,含笑望着她,声音润泽如泉,温柔得能让人溺毙:“上次布置的功课,做完了没有,有没有不懂的?”
“咳,”杜蘅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移开视线:“还好。”
慧智狐疑地瞅她一眼:“你还好吧?”
他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奇怪,只觉今天的她,较平常有些许不同。
似乎,少了些大方爽朗,多了几分不安和……扭捏?是扭捏吗?
他皱眉,在脑海里努力搜索与她的表情相匹配的词语。
她的目光闪烁,一直不敢直视他,又总会乘他不备,偷偷地打量着他。
又不是那种他在前来进香的香客脸上惯常见的贪婪,惊艳……反而更象师兄在面对两副相差无几的罗汉图,做出决定之前的举棋不定,再三比较的苦恼模样。
慧智本能地认为她遇到难事委决不下:“需要我帮忙吗?”
“呃……”杜蘅咬着唇,委婉探问:“师傅小时候,可曾去过清州?”
“为何问这个?”慧智微愕。
“因为我是清州人士,当然想知道师傅有没有去过嘛……”杜蘅含糊地道。
慧智很认真地想了想,歉然作答:“我幼时便跟着师傅云游四方,去过的地方多不胜数,是否去过清州,还真不知道。”
杜蘅一听,忙追问:“几岁?”
“二岁多不到三岁的样子?”慧智耐心地回答。
杜蘅茫然:“这不对啊……”
玄谭在顾家的善堂住了三年,其间可没带过徒弟。
难道,玄谭不是慧智的师傅?
可是,少年时的慧智与现在虽已有很大变化,但大致的轮廓却绝不会错。
他分明,就是当年跟随着玄谭来顾家的那个绝美少年!
“哪里不对?”慧智一头雾水。
“你有几个师傅?”杜蘅想到另一个问题:“我是说,出家的师傅,不是指教你武艺或其他本事的师傅。”
“我就一个师傅。”慧智越发糊涂了。
“怎么可能只有一个?”杜蘅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