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逸缓了脸色:“为什么想退婚,是不是夏风那小子待你不好?”
“小侯爷温文尔雅,对谁都斯文有理,又怎会独对我不好?”明明是赞誉之词,听在耳里,却多了几分与她年纪不符的怆然:“我退婚,与他无关。”
多情是好事,太多情了却是大问题。
南宫逸琢磨出言外之意,淡声警告:“这是你的福气。”
难不成,她还妄想一人霸占夫君,独得专宠不成?
杜蘅却似未听出他的警告,或是明明听出来了,却装聋作哑,轻声道:“我是个无福之人。”
“小小年纪,何出此言?”
杜蘅苦笑,双手在膝上交握,神色安静中透着一丝凄然:“小时候,外祖最喜欢我,常抱我在膝上玩耍,跟我讲外面的事情,却在我七岁时离世。母亲是我最亲的人,却常年卧病在床。细细回忆,对母亲的记忆,竟只有药香。而大姐,因与我扯上关系,也变得处境艰难……”
说到这里,她似乎意识到不妥,立刻闭了嘴,表情很是尴尬。
张炜哂笑:来了,兜来绕去,终于还是绕到胭脂马上了。
“这是命数使然,与你有何干系?”南宫逸蹙起了眉。
杜蘅摇头:“她们说我命硬,克父克母。”
“胡说!”
杜蘅却似不想在这话题上多谈,笑了笑,把话题拉开:“我与小侯爷退婚,却也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想让出正妻之位。”
“这更荒唐了!”南宫逸斥道:“正妻之位,岂是你想让便能让的?即便你退了婚,夏家也未必就会如你所愿,让杜家大小姐坐上正妻之位!”
哼!嘴里说得冠冕堂皇,好好事事替杜荇着想。
若是他不知内里隐情,差点就给她胡弄过去了!
这些年来,柳氏和杜荇为了谋夺夏家这桩婚事,可没想法子。
他不相信,以她的聪慧和机敏,会懵然无知?
如今拿着杜荇的名头,以亲情做伐子,却不知要达到什么目的?
“所以,”杜蘅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我才会来求南宫伯伯嘛。”
不难,她还不找他呢!
“你……”南宫逸气结。
“南宫伯伯,你就帮帮我吧?”杜蘅软语相求:“大姐只是蒲柳之姿,不能与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可比,更没有资格坐上平昌侯府小侯爷的正妻之位。可她好歹是个官家小姐,哪怕,做个贵妾也好过做姨娘啊!”
“你拿自个的终身幸福,去换杜荇贵妾之位?”南宫逸气昏了头,竟然脱口说出了杜荇的闺名:“胡闹,荒唐!”
杜蘅心中一跳,只装做不知,低了头小声嗫嚅:“有什么关系?我反正,也没打算嫁人了。”
“你说什么?”南宫逸吃了一惊。
杜蘅笑了笑,半真半假地道:“女子嫁人,无非是图个终身有靠。可我现在,拿着母亲留下的嫁妆,已足够一辈子吃喝不愁。又何必非要带着八字太硬,克祖克母的名声嫁人,去受婆家的腌 气呢?倒不如成全了大姐,留在家中,侍奉祖母和父亲,不是更好?”
这番话,至少有一半是她真实的想法。
经过上一次惨痛的婚姻之后,她已息了嫁人之心;不想受气,也是大实话。
南宫逸不由得便信了几分,瞪着她,简直不知说什么好:“糊涂!胡说!胡闹!”
“皇上,”杜蘅半蹲着身子,仰头望着他,软语相求:“我记得上次金蕊宴,您还欠我一个愿望。不如,就用这个愿望,成全了我吧。好不好,嗯?”
话音一落,张炜的脸色就变了,满脸纠结,一副便秘的样子。
好家伙,竟敢蹬鼻子上脸,要胁皇上?
南宫逸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君子一诺尚值千金,他一国之君,难道还能说话不算话不成?
他冷着脸道:“此乃平昌侯府内宅之事,朕不便插手。”
“您不需要插手,”杜蘅却早盘算好了,微微一笑:“您只要准我退婚就成。至于理由,随便怎么说都可以。责任当然也由我承担,总之绝对不让小侯爷的名声受损就是。”
“朕身为皇上,只有下旨赐婚的,哪有下旨逼人退婚的理?”南宫逸怫然不悦。
她事事都考虑到了,处处顾着夏风及侯府的体面,却将他这个一国之君置于何地?
杜蘅抿唇一笑,眉梢眼角俱是飞扬之色:“皇上不需下旨,只需点头即可……”
“退婚?”
晴天霹雳!
所有人呆若木鸡。
“凭什么,她算老几?就算要退,也是咱们夏家退,她有什么资格?也不怕丢人现眼,竟然求到皇上跟前!”
夏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双手握拳,房里快速来回地走动,愤怒得无法自抑!
“把杜家那不知廉耻的丫头给我叫来!立刻,马上!”许氏震怒了,高分贝,大频率,尖锐的嗓音充斥着偌大的上房,嗡嗡不绝于耳。
夏风一脸呆愣地跌坐在椅子上,震耳欲聋的尖叫充耳不闻,仿佛灵魂出了窍似的!
自打从御书房里出来之后,他就成了一抹游魂!
原来,阿蘅从来没有跟他说笑。
她说的,都是真的。
不是矫情,不是要胁,不是耍娇,不是为了引起他注意的小花招……
她不会嫁给他,她要跟他退婚!
为了退婚,她连名声都不顾,承诺无论夏家以什么理由提出退婚,都毫无异议。
她竟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摆脱他,视他如蛇蝎!
原来,百年勋贵,青年才俊,在她眼里竟是一文不如!
世人眼中儒雅斯文,风度翩翩,也曾风糜京都,令无数闺阁千金仰慕于心的他,却被她弃如弊履,一夜之间沦为笑柄!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许氏见他不动,勃然大怒,打了他一掌。
虽然不重,又是打在背上,但她向来视夏风如命,连根手指头都不曾动过,可见心里的愤怒有多么强烈了!
“太太,”孟氏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地道:“三叔怕是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心里正难过着呢。不如……”
“放屁!”许氏怒喝一声:“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退了便退了!有什么好难过的?是男子汉就给我挺起胸膛,拿出气势来!没了她杜蘅,风儿难道就娶不上媳妇了不成?”
“就是,”夏雪俏脸凝霜,怒不可抑:“她仗着有了点名声,竟敢不把平昌侯府放在眼里,妄想要攀龙附凤!”
想着在别院时,南宫宸看她的眼神,妒火越发在心里狂燃!
看样子,她果然是盯上了燕王。
敢这样大张旗鼓地跟三哥退婚,说不定借着灭蝗的名义,暗中早已跟燕王勾搭上了!
“呸!”许氏狠狠啐道:“她一个黄毛丫头,有什么能耐?别人捧她,不过是给平昌侯几分薄面!她就真当自个是个人物!离了平昌侯府,我看她还怎么狂!”
孟氏和纪氏立在一旁,不敢搭腔。
杜蘅出名,靠的是自己的医术,可没借侯府半点势。真要细算起来,反而是平昌侯府沾了二小姐的光……
不过,她若是真嫁进来,上有精明强悍的婆婆,下有能干强势的弟妹,她们两人的日子只怕会更难熬。
退了婚也好,省得日后常常被人拿来做比较!
“不要脸!”夏雪越想越生气,禁不住把气撒在夏风身上:“都怪你!在皇上身边呆得好好的,偏要上赶着去灭蝗!这下好啦,那个贱人竟然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做妖,勾搭上了燕王!”
许氏冷笑:“她若真有此意,那才是自甘下贱!燕王是什么身份,婚事得万岁爷做主,岂是她想嫁就能嫁的?她如今又被退了婚,给人做妾人家都懒得要!”
放着好好的正妻不做,上赶着给人做妾,不是自甘下贱是什么?
猴子就是猴子,穿上衣服也变不成人!
她早就说了,杜家篷门小户出身,借着妻子娘的势力翻身,虽然进了太医院,有了官身,也难改那浑身散发出来的小家子穷酸气!
看看杜家做的这些事,哪件上得了台面?
夺了妻子的财产还不够,连女儿的嫁妆也想谋,这样的人,能养出什么好女儿?
果不其然!
杜荇没脸没皮,杜蘅飞扬跋扈,杜荭尖酸刻薄……
只苦了夏风,好好的前程,硬生生被女人毁了!
许氏越想越恨,一迭声地嚷:“来人,把杜蘅给我叫来!”
孟氏见劝不住她,只得亲自出门,把常安叫过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常安替主子鸣不平,见了杜蘅,脸色自然也很难看:“我们夫人吩咐我,立刻带小姐见她!”
“你先在外面等等,我换件衣服,立刻就去。”杜蘅不以为杵,待他反而比之前客气有礼。
紫苏气呼呼:“都已经退婚了,两家便再无干系,凭什么对小姐呼来喝去?不去!”
杜蘅微笑,不以为意:“就算做不了婆婆,人家还是长辈呢!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况且,退婚是我提出来的,躲着她算怎么回事?”
“许氏跋扈惯了,这会子又在气头上,见了面准没好事。”紫苏拿不出话反驳,瞪了她半天,嘟囔着道:“真要谈,让她上咱们家来谈。”
杜蘅冲她眨了眨眼:“我若不去,怎么给大小姐撑腰?”
“你……”紫苏受到惊吓,俏眼圆睁。
“哈哈……”杜蘅哈哈大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马车很快驶进平昌侯府,杜蘅在二门下了车,一路淡定地穿廊过榭,进了上房。
紫苏生恐她吃亏,亦步亦趋地跟着,不肯稍离半步。
“姑娘,”李妈妈皮笑肉不笑地上前一步,将她拦在门外:“请随老身到偏厅用茶。”
“我们小姐身边不能没有人侍候。”紫苏坚持。
李妈妈阴恻恻一笑:“主子说话,丫环不在外面恭候,却在一旁旁听,不知是哪家的规矩?”
紫苏怒了:“我,我又不是侯府的丫头,轮不到你教训!”
杜蘅原已进了门,这时停步回头,淡淡道:“紫苏,你留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