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紫苏扭身就跑,边跑边笑着回头:“小姐,你饶了我,我再不敢啊,哎哟,哈哈哈……哎哟!”
这后一声哎哟,却是因为撞到人,差点跌了一跤,发出惊叫。
还未看清是谁,已被人轻轻扶了起来,伴之而来的是温润好听的男音:“小心。”
“小侯爷?”紫苏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回头朝身后望了一眼。
听到谈话声,杜蘅从西梢间里走出来,显然也很意外:“今天怎么有空来?”
她刚跟紫苏玩闹,脸蛋红扑扑的,眼里还残留着一点笑意。虽然因为他的意外到来,而明显收敛了。
但只这一丝微微的笑意,已足够安慰夏风现在那颗苦涩沉闷的心。
“心里有点烦,本想随便走走,不知不觉就到这来了。”夏风俊颜一红,老老实实地道。
很不可思议的是,原本满心懊恼,纷乱复杂的心,见到她之后,就神奇的平复了下来。
杜蘅眸光闪过一丝光芒,也不追问原因,微笑邀请:“想走一走吗?”
夏风很是诧异,感激地笑道:“求之不得。”
两人沿着花园的小池塘,数个月前曾经遍植垂柳,如今却沿池边出细卵石砌出了一步三尺多宽的步道。
夏风望着脚下黑白相间的卵石,迟疑了片刻,道:“南宫宸送了我一匹马……”
“知道。”杜蘅淡淡道:“就是你最近常骑的那匹胭脂马吧?挺漂亮的,这马出什么问题了吗?”
“不是,其实是因为……”夏风眼里闪过一丝狼狈,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心中惴惴,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皇上震怒,所以你现在左右为难了?”
收马的时候可是乐得很,满世界地炫耀,这会子成了烫手山芋了,再来后悔,早干什么去了?
夏风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阿蘅……”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杜蘅就事论事:“把马送回给殿下,已是不可能。”
“送人似乎也不妥当。”天子都已震怒了,谁还敢收?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该不会是想学皇上,拔剑斩马,一了百了吧?”杜蘅故做吃惊。
“怎么可能!”夏风苦笑。
若是真把马杀了,不仅得罪了南宫宸,连皇上也一起得罪了!只怕立时就要杀身之祸。
他自己获罪倒不要紧,就怕连累了整个侯府都遭秧。
“杀也不行,送也不行,留下来又会惹祸……”杜蘅眼里漾起一丝忧愁:“这可怎么办好呢?”
轻轻跺了跺脚,嗔道:“都怪燕王殿下,没事送什么马呢?”
夏风见她如此情态,忍不住笑了,柔声解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送什么都是一样。”
杜蘅眼里闪过迷惑:“你的意思,皇上猜忌燕王?”
夏风叹了口气,自嘲道:“这是朝堂之事,既乏味又龌龊,跟你说这些,真真白白污了你的耳……”
“那你要不要跟燕王保持距离?”杜蘅小心地问。
“那倒不至于。”夏风道。
“也是,”杜蘅深表赞同:“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越是这种时候,方能体现真正的友谊。况且,你一直与燕王关系不错,突然间成了陌落,反而着了痕迹。人的一生哪能没有起落?倘若一个个都趋吉避凶,明哲保身,要朋友何用?”
“正是这个理。”夏风很高兴她能理解自己。
“那匹马怎么办?”杜蘅很不放心的样子。
“事已至此,只能留在府里,好好养着,等风声没这么紧了,再想法子处理掉。”
杜蘅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
“阿蘅……”夏风凝望着她,万语千言在心中奔涌,然话到嘴边,却只有苍白的二字:“谢谢。”
谢谢她能包容他过去十年来对她的疏离和漠视;谢谢她能接纳他娶杜荇过门;谢谢她在他最失落茫然之际,安静倾听,软语开解,让他纷乱的心找到一处休憩的港湾。
“两家是世交,说谢就见外了。”杜蘅淡淡道:“况且,我也没帮你什么。”
夏风半晌做不得声,神色便有几分凄苦。
她的意思,只承认两家是世交,不承认彼此之间有婚约了?
他默了许久,涩然道:“杜荇的事,是我考虑不周。”婚后,定会想法子弥补对她的亏歉。
杜蘅正色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事最忌优柔寡断。既已做了决定,就不该后悔。”
夏风汗颜,颓然道:“你说得对,是我迂腐了。”
杜蘅有些意兴阑珊:“我还有事要做,不陪你了。”
夏风碰了个软钉子,只得怅然而归。
紫苏上回被训斥了一次,这回学了乖,搬了张椅子坐在抄手游廊下,手里拿着一个绣绷,假装绣花,时不时地抬起头去瞄一眼。
这时见杜蘅回来,忙不迭地起身相迎:“怎么不留小侯爷用饭?”
“啊呀,怎么忘了这个碴,我去叫他。”杜蘅说着,做势转身。
紫苏信以为真,脱口道:“可别!”
杜蘅憋不住,“噗哧”一笑:“看你以后还装不装?”
紫苏这时才知杜蘅是故意逗她,登时闹了个大红脸,讪讪道:“你不是说,对一个人厌恶不能摆在明面上?”
“不错,有进步。”杜蘅瞥她一眼,笑道:“不过,咱俩就不要玩这一套了。”
紫苏嘿嘿笑:“我也觉得别扭得慌。”
“去把聂管事请来。”杜蘅说着,去了花厅。
“哦。”紫苏应声去请人。
一会功夫,聂宇平在花厅外,恭敬地道:“小姐,你找我?”
“请坐。”杜蘅起身,道。
聂宇平也不客气,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不知小姐有什么事交待小人去办?”
“你觉得,张进保这个人怎么样?”杜蘅也不拐弯抹角。
聂宇平有些意外,认真回忆了与他见面的情形,道:“乍逢变故,却能惊而不乱;遇大事时,能够审时度势,当机立断。算是有点小聪明吧。”
“这样的人,按理应该有所作为。可为什么在宫里混了二十年,还是徘徊在最下层,做最脏最苦的杂役小太监呢?”杜蘅问。
聂宇平很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升迁无外乎那几条路,最方便快捷的莫过于,有人提携。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就是这个道理。第二嘛,就是使银子。第三条,那就靠能力和机遇了。能力尚可培养,机遇却是可遇不可求了。最后一条也是最慢的,就是论资排辈,慢慢熬下去。不过,这样熬来的位置,通常不会太高。”
“依先生之见,那张进保若是得人提携,最多能升到什么位置?”杜蘅又问。
聂宇平表情很是怪异,沉吟了一会,道:“那就要看,提携他的是什么人了。”
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小姐难道想提携张进保么?”
杜蘅抿着唇,笑了起来:“我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啊!不过,我的确起了将他收为己用的心思。只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他?想请先生帮我出个主意。”
聂宇平想了想,委婉地道:“宫中没有助力,提携行不通。若是找对了人,使点银子,再加上他自己的能力,往上再升几级,到也不难。问题是,小姐希望他坐到什么位置,才能对小姐有帮助呢?”
杜蘅不置可否:“运用得当,即使是低贱如牵马太监,一样能成就大事。因此,坐到什么位置,其实不重要。”
见聂宇平眉心一蹙,有不以为然之态,笑着解释一句:“我不过是心有所触,想着多留条后路而已。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当然,能不用是最好。”
聂宇平知她对自己还不算十分放心,也不点破,笑道:“既然没有目标,那就好办了。他手里拿着五千多两银子,只要不傻,总会想法子往上爬吧?”
杜蘅仿佛漫不经心地道:“有银子,也得保住了命才有机会花。”
聂宇平一惊,抬眸望她:“我明白了!”
胭脂马一案,全因张进保在皇上面前多了一句嘴。南宫宸恃才傲物,自然不会自贬身价为了一句无心之言,去找一个小太监的麻烦。
但若是张进保突然间发了笔横财,事情的性质就截然不同了!
不止南宫宸不会放过他,怕是连皇上也会容不下他吧?
唯有隐忍蜇伏,等事情过去,风平浪静时再做筹谋也不迟。
杜蘅低头啜了口茶,笑:“如此,有劳聂先生再跑一趟。”
“饭好了,聂管事要不要留下来一块用点?”紫苏笑问。
“小姐慢用,我还有事,先走了。”聂宇平起身,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平昌侯府,杜荇正在大发娇嗔:“都午时三刻了,饭怎么还没送来?”
小蓟绞着双手,不安地道:“大蓟姐姐已经去厨房催了,应该一会就会送来了。”
“以前是菜色不齐,现在倒好,干脆时间都不准了!”杜荇骂道:“厨娘都是干什么吃的?拿着月例银子,这点事都做不好!岂有此理!”
小蓟不敢搭腔。
姨娘本就不是什么正经的主子,小姐又是这么尴尬的身份,偏生出嫁那天,这么巧正赶上临安城里进了飞蝗!
侯夫人十分恼怒,听说当着二位少奶奶的面,指责小侯爷娶了个灾星进门!
再加上,四小姐逢人便说,小姐明知小侯爷跟杜家二小姐有婚约,还不知廉耻地勾引小侯爷。为了荣华富贵,不惜以死相逼,宁愿做妾也要嫁进侯府。把她说得丑陋不堪,一文不值!
偏偏小侯爷对小姐又不上心,只在成亲那天象征性地露了个脸,之后便借口公务繁忙,彻底没了影子!
小姐嫁过来整整一个月,别说跟小侯爷圆房,连他的影子都没瞧见!
那些个仆妇子,哪个不是见高拜见低踩的?
冷眼旁观了一阵子,见小姐不得宠也不得势,一个二个便都懈怠了起来。
侯府规矩多,姨娘每餐吃多少道菜,吃什么米,喝什么茶,几碟点心……这都是有定例的。
起初倒不敢少样数,却在质量上耍些小花招。就拿菜来说,先是少盐少油,后来就是素多荤少,再后来,干脆全是素菜不说,还都是些老的,黄的,甚至烂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