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只为她而停驻,因她而笑,为她而恼。他,只专属于她一个人,甚至连死神都不能从她手里将他夺走……
月色清冷,女子纤弱的身影被月光拖曳成一个长长的尾巴,如一抹幽魂在阡陌间游荡,曲曲折折地,透着些散漫和悲凉。
这小丫头,胆子也忒肥了些!
乡村野地,离开人群这么远,也不怕鬼怪捉了去!
南宫宸剑眉一蹙,正想要出声叫她回来。
杜蘅却忽然仰起了下颌,皎洁的月光洒在她精致小巧的下巴上,勾勒出柔和的剪影。
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双黑 的眼,闪着温柔的细碎的银光,苦涩中带着丝丝甜蜜,忧伤中透着淡淡的甜蜜……
南宫宸几乎百分之百确定,此刻的她,脑海里定然想着某个男人。
眸光微微一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杀气透体而出。
“阿蘅!”惊惶的低嚷,伴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是夏风,他终于发现杜蘅不见,惊慌失措地拨开人群。幸得月色皎洁,田野上又无庄稼,视野极开阔,一眼就瞧见了杜蘅,急步奔了过来。
南宫宸眉心一蹙,下意识便隐起了身形。
杜蘅转身,迎着月光,眼里是不可错辩的喜悦,她提起裙摆往前迎了两步,嘴里嗔道:“润卿,你胸口箭伤未愈,出来做什么?”
话落,却似忽然醒悟,猛地停步,樱唇微张,表情由欢喜转为惊悚。
夏风离得远,并未听清她说什么。
南宫宸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如遭雷殛,愣在当场!
数月前,他一觉醒来,胸前突然出现一块紫红色疤痕,形状怪异,因触手平滑,不痛不痒,便未放在心上。
偶尔沐浴时,会忍不住猜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想到过癣,想到过紫斑,甚至想到痣,却从未想过这会是箭伤!
这时听得杜蘅抱怨,豁然而醒:可不就是箭枝入体,用刀剜出后留下的痕迹吗?
他满眼惊骇,下意识地伸手按向左胸。
从伤口的位置和痕迹判断,这样的箭伤,几乎可以要了他的命!
他身为皇子,自小金尊玉贵,掉根头发内侍都要颤颤兢兢,怎么可能被人射伤!
这块疤来得突兀诡异,他沐浴时又不喜人侍候,因此这个秘密连陈泰都未发现。
杜蘅却一语道破天机,简直匪夷所思!
再联想到,杜蘅两次唤他的表字,神态都那么自然,语气更是十分亲昵,无丝毫凝滞之态!
他从不相信巧合。一次可说是偶然,二次就是必然!
杜蘅,要么就是曾经与他十分亲密,亲密到肌肤相亲,水汝交融的地步,才有可能知道他身体上的秘密――但如果是这样,他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因此,这个假设根本经不起推敲,可能性微乎其微,基本可以排除。
那就只剩另一个可能。
杜蘅,这个看似恬静纤弱的少女,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在暗中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动了疑,看向杜蘅的目光变得凌厉!
不管她竭力想要隐藏的真相是什么,他一定会找出来!
夏风匆匆奔到杜蘅身前:“你怎么跑这来了?”
这时的杜蘅,显然已整理好了思绪,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以及颊上浮着的一团红晕,已看不出任何异常。
显得十分从容,温和地解释:“里边太闷了,出来透透气。不知不觉走得远了些,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她难得如此和言悦色,夏风喜不自禁,哪里会怪她?
“不要紧,”夏风浅笑,眉梢眼角都是温柔:“是我想得不周,应该早点陪着你的。”
他有些懊恼,如此良宵,与佳人相伴在月下散步该有多好?
夏风啊夏风,这么好的机会都不懂得把握,难怪不得阿蘅欢心。
他根本,就不该管那劳什子的蝗虫宴!
“时候不早了,”杜蘅走下田垅,越过他朝前走:“我也该回去了,要不然城门关闭,得歇在城外了。”
“一起,”夏风小心翼翼地走在她身侧,不时提醒:“前面有坑,小心些。”
杜蘅抿着唇,专注地看着脚下。
“冷不冷?”夏风摸着颌下大氅的绸结,犹豫着要不要解下来,披到她的身上:“要不要加件衣服?”
“不用了,”杜蘅搓了搓手臂:“马上就到了,篝火一烤,热得要出汗。何必这么麻烦。”
“哦……”夏风的手僵在额下,绸结解了一半,只得重新再系上。
两人并着肩,喁喁细语着,渐行渐远,终于融进了人群……
十一月十三日晚,上驷院。
张进保最后巡视了一遍马厩,这才拖着疲惫的步伐,穿过长长的暗道,回到内宅的住处。
他地位卑微,住在后院的最偏僻,最靠近围墙的房间里。阴暗逼仄,长年见不到阳光,老旧开裂的门板根本挡不住肆虐的北风。
他伸了手,不等触及,“吱呀”一声,门却已应声而开。
张进保苦笑着咕哝了一句:“明天无论如何也要把门修一修了,不然,怕是挨不过这个冬天。”
反身将门掩上,顺手取了桌上的油灯,晃然火折子。
阴暗的走廊上现出一道亮光,很快一闪而逝。
这会子没风呀,怎么火折子无缘无故地灭了?
“咦?”张进保愣了愣,随手把火折子在衣服下摆上擦了擦,再次晃燃。
火苗跳了跳,再次一闪而逝。
“呸,连你也敢来欺侮老子!”张进保怒了,把火折子扔到地上,用力踩了两脚,啐道。
“哧”地一声,耳边仿佛响起一声冷笑。
“谁?”张进保顿觉毛骨悚然,惊惶地四处张望。
皇宫内院,不知死过多少太监宫女,尤其这种老旧的宅子里,也不知飘荡着多少冤魂,别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吧!
一念及此,一只冰冷的手,毫无预兆,悄无声息地捏住了他的喉咙,低沉而阴鸷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想活命,就别吱声,敢哼一声,立刻要了你的性命!”
张进保身子蓦然离地,本能地拼命踮起脚尖,以减轻颈上的压力,同时舞动着双手试图去掰掐在颈间的那只鬼手。
然而,无论他怎么挣扎,却始终够不到一分一毫。
他心中惊骇之极,偏偏被扼住了咽喉,发不出半点声音。
“嗯?”得不到回答,那只索命的手,又加了一分劲。
张进保恐惧地瞪大了眼珠,明明想要点头,无奈身子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幸好,身后那人忽然意识到他发不声音,忙松了些力道。
张进保这才得到空隙,张大了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也是个机灵的,心知凭自己这点本事,只怕连门都没摸着就会给人悄无声息地给收拾了。
因此得了些自由,并不逃跑,很是乖巧地道:“好汉爷放心,小人绝不嚷。小人床板下,还压着十两银子,那是小人全部的家当,权当孝敬了好汉爷。”
“哧”又是一声冷笑,张进保脖子上的压力骤减,怀中却多了一个沉甸甸,冷冰冰的包袱。
因为全无防备,他整个人被坠得往下一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冰冷的汗水,瞬间爬满了他的背脊,他吓得浑身发抖,牙齿格格地发出轻响。
“这是五百两,替我给皇上带句话,办好了,事后还有五千赏银。”冷冰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若是办不好,或是走漏了风声,哼哼……”
张进保打了个哆嗦,眼睛睁得死大,惊愕地仰望着头顶上破败脏污的承尘,结结巴巴地迸出一句:“小,小,小人人微言轻,哪有跟皇上说话的机会……”
此人冒死入宫,花重金只求他在皇上面前说一句话。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句话的份量必定极重,说不定会影响到朝堂的格局。
他一个牵马的小太监,还不如一只蚂蚁,别说那几位贵人,就是稍得势的公公伸伸手指头就能捻死他!
“哼!皇上每天早上都到演武场骑马射箭,你即负责替他牵马,不会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找不着吧?”那人冷笑。
张进保冷汗直流。
“你想好了,我既能悄无声息地进来,就有本事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个世上消失。”
张进保牙一咬:“好汉请说。”
这个人既然已选了自己做目标,就意味着他已没有了退路。
答应了,日后事情曝露固然难逃一死;不答应,只怕也活不过今晚!
伸头是一刀,缩刀也是一刀,横竖都是死,倒不如狠狠心,赌上一把!
“你倒是个识时务的!”那人笑吟吟地骂了一句,倾身,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张进保原以为是何等天崩地裂的大事,不料竟然是句不痛不痒的话,不禁惊讶地瞠圆了眼睛:“真的只要跟皇上说这句话就成了?你,你不会反悔把银子拿走吧?不会到时借口我没说,胡乱灭小人的口吧?”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这才发现身后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忙点燃了油灯,打开怀里那个黑色的包袱,十绽明晃晃的银锭,顿时晃花了他的绿豆眼!
不得不说,此人深谙人心。
对于久居深宫的太监而言,白花花的银锭,的确比轻飘飘的银票震憾得多,也吸引得多!
张进保喜极欲狂,捧着银子傻笑了半晚,才连夜在房里掘了个坑,把银子深深地埋入了地下……
这一晚,燕王府里访客不断,名贴雪片般飞了进来。
自十月中旬,临安突现飞蝗大军,树木粮食啃食殆尽,初由赵王祭蝗。
结果先有童男童女活祭,弄得天怒人怨,后又有祭蝗台无故坍塌,造成数千人死伤,血流成河。
赵王却未在第一时间展开救治,反而在侍卫的护卫下,逃之夭夭。
搞得百姓民怨沸腾,朝野上下一片指责。
危急关头,燕王挺身而出,接替赵王负责灭蝗。
他集思广益,每日不辞劳苦地奔波在京郊各县,亲身动手,收集整理灭蝗良策,编撰成册及时通报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