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晚霞满天,灿若云锦。
却只见,天边一大团一大团的乌云,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推进,眨眼之间便到了头顶!
仔细一瞧,竟是数以千万计的蝗虫,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地飞来。
如黑云压阵,吞了云,遮了霞,所过之处,留下一片黑雾!
“快跑啊!”不知谁发一声喊,众轿夫扔下花轿,四散而逃。
转眼之间,只剩下一顶花轿,孤零零地倒在院中。
大蓟,小蓟吓得魂不附体,既不敢逃,也不敢瞧,抱着双肩,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杜荇在轿子里,不知发现什么事“哎呀”一声,摔得七晕八素。
她不敢嚷,强忍了疼痛从轿子里爬出来,却见地上落了厚厚一层的蝗虫,正以惊人的速度,疯狂地吞噬着所有可以吞噬的花木!
“啊……啊……啊……啊……!!!!”抑不住心中的惊骇,连滚带爬地钻进花轿,抱着肩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
直到夏风匆匆赶到,把三魂去了两魄的她从花轿中解救出来,送到新房中。
只见她凤冠掉了,盖头早不知扔到哪里去了,精心梳的发髻歪了,脸也青了,鼻也肿了,喉咙也叫哑了……
大蓟和小蓟也受惊不小,两眼发直,呆呆愣愣的,象傻子一样。
夏风叹了口气,吩咐一切仪式全部省略,要丫环们服侍她去了净房。
又使了人带大蓟和小蓟去梳洗。
丫头们惊骇莫名,强忍了笑,打了水来服侍她洗漱,更衣,再扶了她回到新房中。
杜荇喝了一蛊热茶,才勉强镇定下来,问:“侯爷呢?”
大蓟手一抖,小声道:“小侯爷交待,小姐先休息,不用等他。”
小蓟就过来帮她脱外裳。
杜荇咬了唇,大大的眼里满是倔犟:“不,我等他。”
大蓟和小蓟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轻声劝道:“小侯爷要进宫,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
“胡说!就算等到天亮,我也要等!”杜荇的声音蓦然拨高了几度。
今天是新婚夜,她不信,他会如此绝情,连交杯酒都不喝!起码的样子都不肯装,把她一个人扔在新房里!
这,要她以后在侯府如何立足?
大蓟和小蓟哆嗦一下,不敢再劝,只得默默地退到一旁。
杜荇腰杆挺得笔直:“去,把我的喜服拿来,我要重新换上。”
小蓟刚要说话,大蓟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直接取了搁在桌上的喜服呈给她看。
杜荇低头,见喜服撕破了几道口子,密密麻麻布满了黑点,隐隐散发着一股怪异的味道。
她不禁大怒:“这是谁弄的?”
“小姐,好象是蝗,虫屎……”小蓟颤颤兢兢地答。
“……”杜荇语塞。
大蓟叹了一声,把喜服拿开,劝道:“事已如此,小姐还是安歇了吧。”
府里,已经都在传,说她是扫把星转世,谁沾了谁倒霉,不然为何前脚进门,后脚蝗虫就来了呢?
侯夫人震怒非常,本来要直接把人抬回去。
几位少奶奶好容易才劝得她平了怒气,却下了死令不准夏风踏进杜荇的房间半步。
可以预见,大小姐在平昌侯府,肯定是举步维艰。
太康二十一年十月,临安府飞蝗成灾,皇上盛怒,连夜急召内阁大臣,及赵王,魏王,燕王三位皇子入宫议事。
赵王提出祭蝗神,燕王却主张灭蝗,魏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五位阁老,两人倾向祭蝗神,两人倾向灭蝗,吏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陈诏态度暧昧,模凌两可。
太康帝最终裁定以大皇子为首,择吉日举行祭蝗大典。
得到任命,南宫庭连夜召集手下谋士幕僚,布置任务。
诸如,祭台的位置选定,大小,高矮,规模,图纸,所用材料,祭祀的程序,所备物品……等等,不一而足,一直议论到天色大亮,才作罢。
因为灾情惨重,连御花园都受到蝗虫袭扰,无奈之下,请定圣裁,派了禁军入园,驱赶,打杀蝗虫。
各宫妃嫔,包括皇后都困在宫里,不得任意走动,也算是一大奇观。
直到两天后,蝗虫大军才出了临安城,去了周边县市。
给这一闹,御花园里已是残枝败叶,树木凋零,惨不忍睹。
只苦了司苑司的内侍宫女,整天疲于奔命,忙着补充修剪,养护御花园里被损坏的花卉树木,忙得象陀螺,累得象条狗。稍一行差踏错,就要落个不敬主子的罪名,三天内已有四人领了杖刑。当然,这都是后话。
南宫宸憋了一肚子火,回到王府大发雷霆,拍桌怒骂:“荒唐!蝗虫成灾,岂是搭一座祭台,上几只三牲祭品就能解决的?果然如此,还要百官何用,要将领何用?遇事皆寻求老天庇偌就是!”
邱然诺轻声劝道:“皇上向来英明果决,此举另有深意也未可知……”
南宫宸心中恼怒,冷声道:“什么深意?分明是信不过我,纵着皇兄胡闹!”
邱然诺微微一笑:“殿下稍安勿躁,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说不定,这次赵王祭蝗,倒是殿下的一个大好良机。”
“先生所言何意?”南宫宸冷静下来,问。
“今秋大旱,地里收成本已大幅减产,蝗灾一起,更是雪上加霜。处理得宜,固然是大功一件;若是处置失当,后果可大可小,端看如何运作……”说到这里,邱然诺停下来,意味深长地一笑。
赵王既是长又是嫡,德行上又没有缺失,身后还有皇后等一干外戚支持,若无意外,皇帝驾鹤仙游,继承大统非赵王莫属。
然而,世事无绝对。
燕王生母梅妃,颇得皇上喜爱,十年来圣眷不衰,宠冠后宫,风头一时无两。
再加上,燕王能力超绰,睿智精明,行事果决,又有实干精神,是继承大统的强有力的竞争者。
朝中有很大一部份臣子都对他赞誉有加,隐有拥戴之意。
若是,这个时候,赵王德行有亏,或是更严重点,引得民怨沸腾,失了圣心。
则,燕王未必没有机会。
南宫宸皱眉:“事关民生,牵一发而动全身,岂能因一己之私,祸延百姓?”
“殿下此言差诶!”邱然诺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且蝗虫为患,祸及稼穑。怪力乱神不可信,人力扑杀方可为。任由赵王祭蝗,才是对皇上,对朝廷,对百姓极大的不负责任!何也?祭蝗神是皇上圣裁,若只是治蝗不力,最多口头斥责,于事无补;若有人再加以游说,说不定还会再宽延时限,则其害更重。唯有将害处诏示于众,方能引得圣上重视,改弦更张,另谋良策!”
南宫宸皱眉细思片刻,展眉而笑:“先生言之有理,是我迂腐了。”
于是,一边命人去安排,一边则派亲信去各地收集各地受灾实情,为灭蝗做好前期准备,只等接到圣命,立刻便能行事。
蝗虫大军来袭,整个京都陷入混乱,街道两边花木,各家园林均遭到不同程度破坏。
石南心急如焚,连夜赶往杜府,却发现杜府风平浪静,蝗虫寥寥无几。
他不禁暗暗称奇,仔细一瞧,不禁哑然失笑。
园子里散落着数百上千只鸡鸭,聂宇平领着四十几个护院,各自蹲守在墙头,手里拿着利刃,底下燃了火把,见了蝗虫过来就驱赶扑杀。
初七身上背着一个硕大的木箱,箱子里装着一整箱数万枚绣花针,也不知什么时候预备下了这么多的绣花针!
只见她在屋檐上飞来蹿去,娇呼喝叱,不时撒出一把飞针,立刻簌簌落了一大片。
这么缺德的法子,也亏杜蘅想得出来!
偏生,初七乐此不疲,玩得不亦乐乎,银铃似的笑声洒落,竟比那月色还要迷人!
底下一群仆妇,井然有序,拿着扫帚、簸箕,把地上飞蝗尸首收集起来,倾倒入坑中焚烧。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香味,竟是十分诱人!
而那片种满了珍稀药品的园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用夏布做了一张厚厚的,巨大的帐幕,将其完全严严实实地覆盖起来,一丝缝隙也无,蝗虫不得其门而入,自然一片叶子都不曾损坏!
很显然,对于蝗虫,杜蘅早已是胸有成竹,有了万全的应对法子!
一番精妙的布置之下,杜府精致绝伦的园林造景,得已保存完好,几乎可以说是零损失!
尤其是三日后,蝗虫大军出了临安城,飞向周边县市,再与隔壁陈国公府所有花木被蝗虫啃食得片叶不存,一片凋零的惨状比较起来,更是美得令人发指!
石南哂然而笑,找了个机会潜进杨柳院。
几个丫头挤在走廊下,叽叽喳喳地看热闹,欢呼笑闹声不绝于耳,哪里有半点受灾的自觉?
他掩了身形,避开墙头守卫,绕到后院。
杜蘅靠在迎枕上,安安稳稳地绣着锦帕,一抹倩影映在窗纱上,恬淡而安详。
他微微一笑,悄然离去。
南宫庭主持祭蝗仪式,择定在北郊承恩寺搭建祭台,高达十数丈,直径二十余丈。
因时间紧迫,特地着令工部调拨了数百名工匠,昼夜不停地赶工。
三日后,京中流言四起――此次祭蝗神,除了寻常的三牲礼品之外,另外还要分别挑选九名童男,童女。
一时间,临安府凡是有六七岁适龄儿童的,皆人心惶惶,纷纷躲避。
消息传来,杜蘅一惊,扔了书本豁然而起:“胡闹!”
前一世,她并不清楚蝗灾最后是如何灭的,也不记得是何人主持,但分明并没有用到童男童女活祭,这么血腥的法子!
赵王,怎会这么没有脑子?把灭蝗寄于天地,本已荒唐却还算勉强说得过去。
用童男童女活祭,亏他想得出来!
不晓得是哪个缺德的幕僚,鼓动得他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
白前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自己哪里做错,猛地跪了下来:“奴婢该死!”
杜蘅一呆,叹道:“起来吧,不关你的事!”
偏生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对政治并不热衷,于朝堂上的各种机关技巧并不熟悉,乍然遇到这种事,一时不知从何入手,更想不出好的法子来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