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南哂然一笑:“在商言商,既然大家都做粮食买卖,没道理我石南就做不得?”
“神机营行事向来低调,现在这么一闹,站在了风口浪尖,到时成了众矢之的,看你如何收场?”
朝中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突然横插一杠,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石南漫不经心:“有老头子罩着,怕什么?大不了把他推出去,有本事就举旗造反,弑君攥位去!”
“胡说八道!”萧乾肺都要气炸:“这种话也是随便乱说的?你就不怕诛九族!”
石南皮笑肉不笑:“那也得我有九族才行!”
“你!”萧乾瞪着他,忽地弯下腰,迸出一连串急而粗重的咳喘之声:“咳咳咳……”
“王爷!”萧昆从暗处出来。
又是忙着拍背,又是倒了水给他喝,又是递帕子给他擦嘴,忙个不停。
石南默默望着他,目光深幽,身子挺拔。
萧乾好容易缓过劲来:“这件事就算了。别院里失踪的刺客,又是怎么回事?”
石南装傻:“你派了刺客去别院吗?我不知道。”
“别跟我装!”萧乾板着脸:“除了你,还有什么人敢动他们?又有谁有这个本事!”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是杀了还是关了?”萧乾皱了眉。
石南双手环胸,撇得一干二净:“又不是我派的,怎么知道是生还是死?”
萧乾恨得直咬牙,偏又做不到不管他:“若是杀了就算了,如果只是关押,劝你赶紧处理干净了,千万别留蛛丝蚂迹,以免惹祸上身。”
石南心中一紧,站直了身子,目光利若鹰隼:“这么说,真是老头子的意思?”
果然不出所料,杜荭的背后,是皇上!
幸好当时觉得不妥,让和三拦了一下,留了杜荭一条命。不然……
萧乾含糊其词:“这事你别管了,记住我的话,离姓杜的小丫头远点。”
“杜谦只是一个太医,老头子为什么惦记着他?居然还越过我,亲自下令?”石南摸着下巴,低喃。
就算顾 之真有谋反之心,他已经死了八年,顾氏也已去世,顾家等于已经灭了门,老头子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难道,他惦记着的,是顾家的那把金钥匙?
所以,才会一直盯着杜家,甚至在背后推波助澜。
萧乾狠狠剜他一眼:“圣上目光如炬,就你那点小心思,还想瞒天过海?”
“这是两回事,你少混为一谈。”石南冷哧:“再者,我光明正大地喜欢阿蘅,根本就没打算瞒!”
萧乾气得胡子直翘:“跟你说了这半天,全当了耳边风!”
为了帮那丫头收回家产,臭小子竟然利用职权,擅自扣押了所有江南运送绸缎的船只,造成京中布价飚升!
联合千金坊大掌柜,巧设骗局,引杜诚入彀,弄得杜家倾家荡产!
逼得杜氏兄弟走投无路,上门求助时,再装出一副热心助人的模样,帮杜家跑上跑下,搞得杜家现在将他视为恩人,感激涕零……
如此大费周章,翻手为云覆手雨,只是为了满足杜蘅的一己私利!
皇上本就多疑善忌,杜家又一直被他视为心腹大患。
苦于没有证据,二十多年,一直暗中监视,就连顾 之的心,亦不能令他的猜忌之心消除。
这臭小子不知轻重,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不管不顾一头栽进去!
偏偏,他只有这一个儿子!
“我也早跟你说过,她是我媳妇!”
“她是平昌侯未过门的媳妇!”萧乾提高了声音喝道。
“莫说只是未过门,”石南冷笑:“就算成了亲,小爷瞧中了,一样要抢!”
“你就不怕我杀了她?”萧乾怒道。
“你敢杀了她,小爷就敢让萧家灭门!”
“你!”萧乾气得发抖,忽然弓起身子,不断地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咳嗽,终于一声巨咳后,仿佛呕吐般,咳出一口痰来。
萧昆慌忙扶着他的肩,拿了条白绢凑到他嘴边接着。
浓稠的痰呈紫红色,血丝顺着纹理化开,竟是怵目惊心的红。
“少爷!”萧昆眼中含泪,转过头来,哀求道:“你,你少说一句吧!”
石南抿着唇,身子站得笔直,双臂垂在身侧,两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萧昆拿了水给萧乾漱口,又喂了他一丸药,这才重新缩回轮椅中。
萧乾紧紧地闭着眼睛,眉眼成灰。
良久,才艰难开口:“我没几天好活了,你,别赌气。”
石南转过身,望着窗外,久久地沉默着。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窗台上,宛如镀了一层银。
就在萧乾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忽然开口,声音飘忽如絮,却清晰无比:“不是赌气。我,是真的喜欢她。”
今天十五,照例要去静安寺。
杜蘅一大早起床,梳洗毕去瑞草堂给老太太请安。
院中冷冷清清,地上积满了落叶,被风吹得四处飞舞,一片萧条破败的样子。
杜蘅到了,竟连个通报的人也没有,还是紫苏帮她打的帘子。
进了门,环儿在服侍老太太梳头,喜儿端着热水立在一旁:“二小姐来了。”
郑妈妈便亲自端了条锦凳过来,叹了口气:“二小姐请坐,还要烦紫苏姑娘去泡茶。”
紫苏眉尖一挑,径直去了茶水间。
却见开水也没有,茶杯东一只西一只,不成套就算了,竟还没洗干净,杯子上残留着茶渍。桌上搁着几包点心,打开一看,又硬又涩,有一块竟还发了霉,根本就不能吃。
本想叫小丫头去烧些水来,开了门外面却是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影。
只好自己去厨房,提了壶开水回来,洗了杯碟,把茶叶罐打开一瞧,里头竟只剩些茶沫了!
胡乱泡了两杯,端到宴息室,老太太已梳洗好,靠在迎枕上跟杜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她把茶送上,又说了几句,杜蘅便辞了出来。
待马车驶出门,紫苏实在忍不住,把见到的情况说了一遍,末了,问:“小姐,难道那边真艰难到这种地步了?”
杜蘅唇边浮起一抹嘲讽的笑,脸上的神色却是无限悲凉:“我送的首饰,起作用了。”
紫苏不明白:“这跟首饰有什么关系?”
杜蘅却不说话,闭了眼睛靠在软垫上,一副疲倦之极的模样。
首饰,是试金石。
老太太见她送首饰过去,以为她心软,又打起了她的主意。
偏偏碍于脸面,不肯向她张口,怕落人口实。
于是遣散了仆妇丫头,弄成十分凄惨落魄的样子。
便是逼她心软,主动拿出银子来贴补。
可惜,却演过了头。
虽说变卖了一部份古玩玉器,却还有一间绸缎铺维持日常开销。
哪里就至于连老太太的茶叶都拿出去卖钱的地步!
紫苏见状,也不敢多问,只得强压下满肚子的疑问。
到了静安寺,杜蘅一句话也没说,象个雕像一样,对着两块牌位呆坐了几个时辰。
等回到杜府,已是傍晚时分。
杜谦神情焦灼,见了她劈头就是责备:“上哪去了,不知道阿荇今日出嫁么?”
杜诚做好做歹,陪了笑脸劝道:“不打紧,反正也没什么事,回得早也只是干坐着……”
紫苏不忿:“小姐去静安寺,给夫人上香去了。”
杜谦一窒,望着她的目光变得十分复杂:“阿荇在房里,去跟她道声别。”
夏风娶妾,她在人前装得再镇定大方,坦然自若,心里终究还是难过的。
杜蘅便进了屋。
宴息室里坐了一堆人,却都没说话,个个表情僵凝。
杜荇的哭声,隔着厚厚的门帘传了出来:“没有这么欺侮人的!我是去做妾,又不是做贼!黑灯瞎火的,是什么意思?”
她只当夏风已经反悔,不肯迎她进门,急怒攻下之下,说话已经全无顾忌。
众人面面相觑,更是不敢吱声。
许氏在里面轻声细语地劝:“大小姐莫急,许是路上遇着什么事耽搁了。虽说晚了点,好在两家离得近,只两条街,不算太晚。”
杜荇又气又恨,骂道:“侯府了不起?惹火了,大不了我去大闹一场,再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快别哭了,哭花了脸,侯府的花轿来了,妆都来不及补……”许氏汗滴滴,忽见杜蘅站在门边,松了口气:“二小姐来了?快劝劝大小姐……”
“我不嫁了,补什么……”杜荇的哭声嘎然而止,抬了头恶狠狠地瞪着她:“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
“你也知道是笑话?”杜蘅冷笑。
“滚!”杜荇大怒,抓起茶杯欲扔过去。
许氏一把抓住她的手:“这可使不得,大喜日见了红不吉利!”
“泼妇骂街,我还懒得看呢。”杜蘅说着,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我是泼妇,那你是什么……”杜荇猛地站起来,就要冲出去跟她理论。
许氏急忙抱了她的腰,喜婆站在一旁,完全不知所措。
她做了一辈子喜婆,第一次见到这种蛮横凶悍的新妇!
正闹轰轰地一团,外面不知谁嚷了一句:“花轿来了!”
杜荇一呆,神色慌张了起来:“镜子,给我镜子……”
重新上妆已不可能,大蓟,小蓟一个端水,一个绞帕子,帮她洗了脸,再匀了些粉扑上,拿了口胎红她抹上。
正忙碌着,那边的喜婆已经进了门,神情很是不耐:“请新姨娘快点,莫误了吉时。”
两个喜婆一左一右把杜荇扶出门外,杜仲将她背上了花轿。
杜谦目送着花轿渐行渐远,终于看不见,心里一酸,终于落下泪来。
花轿穿街过巷,悄无声息地抬进了平昌侯府后门,行至花园时,忽听得一阵沉闷的“嗡嗡……”之声响起。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引得众人停步,抬头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