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又是这副凄厉悲怆,撕心裂肺的表情。
此刻她,那么的哀痛,脆弱得不堪一击,仿佛轻轻一触就会灰飞烟灭。
他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此刻行刑的不是杜荭,而是杜蘅!仿佛她正遭受着凌迟之苦,那种噬骨锥心的痛楚,无力回天的悲哀,深深地攫住他……
心,莫名地坠痛!
这一刻忽然很想拥她入怀,宠她,爱她,哪怕手染鲜血,身披荆棘,只要能抹去她眼里深深的哀伤……
南宫庭没有喊停,军棍还在继续。
只是行刑的是军人,战场上打过滚,刀尖上舔过血,什么残酷的场面没有见过?早就练就一副铁石心肠。何况,军棍在军营里是最轻的刑罚,早已司空见惯,行起刑来毫不手软!
然而,今次受刑的却是个尚未成年的垂笤少女,让这些五大三粗的男儿不免生出一丝恻隐之心。行刑的节奏不由自主地渐趋缓慢,木头接触碎肉发出的沉闷的“噗”“噗”之声,让所有人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灰色。
饶是如此,三十几棍打下去,杜荭也已是奄奄一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杜荇被人强行拖开,跌坐在地上掩面痛哭,其音凄厉:“阿蘅!你好狠的心,好狠,好狠……”
杜蘅依旧是面无表情,不发一语!
夏风着急了:“不能再打了,教训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了,再打下去,就真的没命了!”
他心知南宫庭心疼初七,必定不肯手下留情;而南宫宸一早就表明了态度,隔岸观火,绝不掺和;因此,转而去求南宫述:“恭亲王,你说句话啊!”
南宫述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可看了眼浑身肃穆的杜蘅,到嘴的话终是咽了回去。
若一定要杜荭死才能消她心头之恨,何妨成全了她?也算是还了这份人情!
“阿蘅……”夏风恳切地道:“收手吧!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杜蘅微微仰头,似在望着满天的神佛,一抹迷离的笑在唇角绽开。
她吐字极轻,字字犹如雷霆万钧:“不杀她,我才会后悔一生!”
“杜蘅,你会有报应的!连亲妹妹都不肯放过,做出此等禽兽不如之事,死后必坠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杜荇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指着她厉声骂道。
杜蘅紧紧地盯着她,笑得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灵:“我如去地狱,必邀你同行!”
若真的有报应,老天就该把这些恶人都收了去!既然满天神佛都瞎了眼睛,任她们为祸人间,那么她便替天行道,收了这些妖魔鬼怪!
但能笑饮仇人血,十八地狱又何惧之有?她早已置身炼狱,从未超生啊!
夏雪机灵灵打个寒颤,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在了南宫宸的背后。
“啧啧啧……”魏王南宫康摇头:“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我欺!”
执刑官望着南宫庭,等待他的示下。
“杀!”短短一字,宣布了杜荭的命运。
“不……”杜荇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一条颀长的身影翩若惊鸿,飘然而至,转瞬便落到了坪里,笑吟吟地道:“哟,大清早的,大家都在这干嘛呢?”
目光环顾众人一圈,落在血肉模糊的杜荭身上:“哟,这丫头犯什么事啦,用这么重的刑?还是个孩子呢,再大的错,打到这样也该够了!我说,你们一群大男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被打死也不管?羞也不羞,我都替你们臊得慌!”
杜荇见来了救星大喜过望,顾不得羞赫,猛地扑到他脚下:“公子,求求你救救三儿!她真的没下毒害初七,她是冤枉的!”
和瑞退了一步:“啧,哭成这样怪可怜的……”
“和瑞!”看清来人,南宫宸没好气地骂道:“填你的词,唱你的曲,抱着你的歌姬一边玩去!不关你的事,少掺和!”
“话不能这么说,”和瑞唰地一下展开折扇:“天下人管天下事,路不平有人踩!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她还没杀人!”
杜蘅咬紧了牙关,狠狠瞪着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烧穿!
和瑞不敢看她,硬着头皮冲南宫庭一礼:“殿下,和三向你讨个人情,饶这孩子一命吧!”
“你跟他什么关系?”南宫庭浓眉一皱。
和瑞虽是个草包,他的两个兄长,一个是御史大夫,另一个是内阁大学士,颇有才名,为人清廉正直,性子又耿直,很得太康帝的倚重。
尤其是长兄和磊,隐隐有跃居内阁首辅,成百官之首之态。
南宫庭若想登基称帝,则必须获得和府的鼎力支持,和磊这一票,不可或缺。
和磊有个最大的软肋,那就是和瑞。
可以说,和瑞今日的风流成性,浪荡不羁,有一大半倒是和磊给惯的!
“没关系……”和瑞眉尖一挑,笑得灿若桃花:“我和瑞有个毛病,见不得女人掉泪,更见不得女人流血。啧,这样的美人,哭得梨花带雨,真真我见犹怜。再说,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小丫头一条命已去了大半,最后这一棍打不打其实没差,何不卖我一个人情?”
南宫宸哧笑:“和三,人家名花有主,你不会是想横刀夺爱吧?”
“非也非也……”和瑞摇头晃脑:“惜花爱花,便该精心呵护,不一定非要折下来插在瓶里,抱回家独自欣赏。小侯爷,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对你的新宠绝无非份之想!”
夏风脸上阵青阵红,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要辩驳一句,终是未置一词。
杜荇绝非他的新宠,他心里自始至终只有阿蘅一人,从未改变。
清者自清,只要阿蘅信他,又何必跟外人解释?
和瑞显然也并不需要他的解释,含笑冲杜蘅福了一礼:“二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相信这次之后,她一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杜蘅冷冷地盯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恨意,满满的全是失望,那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失望到绝望的表情。
“你看,她反正也只剩一口气了,能不能活下来,还是未知数……”和瑞被她瞧得头皮发麻,大冷的天,背上爬满了冷汗。素日的伶牙俐齿全都不见踪影,一句话结结巴巴,说得七零八落:“再说了,恭亲王邀大家把臂同游,图的是一乐。二小姐若一意孤行,执意要闹出人命,岂不辜负了他一番美意?”
石南,你小子害人不浅!
自个躲在暗处不出面,把我推出来做挡箭牌!
杜蘅不发一语,转身拂袖而去。
她一走,南宫述松了口气:“放人吧。”
南宫庭顺水推舟,冷哼一声带着人扬长而去。
“有趣……”南宫康看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地起身离去:“这出戏果然精彩纷呈,跌宕起伏!尤其最后一出,更是出人意表,匪夷所思,比话本子好看多了!”
和瑞温文尔雅:“无他,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尔。”
“三儿,三儿!”杜荇抱着杜荭喜极而泣。
夏风叹了口气,找人小心翼翼地将她抬了进去,不敢翻动,只能趴卧在软垫上,随即使了人去传太医。
“和公子饱读诗书,”南宫宸冷哧一声:“难道没听说有句话叫,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吗?”
和瑞笑得人畜无害:“她侥幸捡回一条性命,若还敢对二小姐怀恨在心,兴风作浪,不必二小姐出手,我和瑞第一个不放过她!”
南宫宸打量了他几眼,意味深长地道:“今日这场戏,你我都不过是他人的棋子而已。”
只不过,他是被杜蘅暗算,而和瑞看起来,明显居于主动。
他很想知道,那个暗中执子,与阿蘅对奕的人,究竟是谁?
“呵呵……”和瑞微微一笑,淡然道:“人生本就是一盘棋,谁都免不了有被人操纵之时。”
南宫宸冷笑:“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公子可要谨慎思考,莫要行差踏错,一失足成千古恨!”
和瑞含笑做答:“智者千虑尚有一失。不如闲云野鹤,来去随心。又何必将胜负耿耿于怀?”
南宫宸悻悻然,拂袖而去。
发生了这样的事,大家也没心情再争胜负,往年最精彩的最终决赛,今年却是草草落下维幕,收拾行囊,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纸包不住火,西院里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被传口讯的又有七人之多。
口耳相传,结果变成,杜家大小姐和二小姐为小侯爷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三小姐出谋划策,计诱二小姐的侍卫初七跟赵王争抢猎物,结果害得燕王和赵王反目成仇,二小姐化解危机,救下初七;三小姐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在烤肉上下砒霜,意图谋害初七,被当场抓获。
赵王大怒,当庭杖打三小姐,小侯爷义薄云天跪地求情,二小姐寒了心冷了情,袖手旁观。
最终还是和三公子怜香惜玉,救下三小姐一条小命……
流言以惊人的速度扩散,杜家三姐妹,一跃成为临安名人,风头一时无两!
外面流言蜚语传得铺天盖地,杜府里却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杜荭兴高采烈,活蹦乱跳地被接走,结果却是气息奄奄,命悬一线被送回来。
别院里又没有多余的人手,靠着霍香和大蓟两个人都没有处理伤口的经验,自然没办法帮她处理伤口。
而男女有别,随行的太医只敢给她开了些固本培元之药,不便亲自帮她清理伤口。
只得任她穿着血衣,结果血结了痂皮肤粘连,每回上药都无异于重施一次酷刑,痛得死去活来,不出两日嗓子已经叫哑。
她伤得太重,右腿大腿骨,右臂肱骨都有不同程度骨折,夏风怕震动了伤口,特地用最好的马车,垫了四五层褥子,在路上缓缓走了三天,才回到京城。
饶是如此,回到杜府的她,已成了血人一个,只剩一口气吊着。
杜谦不敢让老太太知晓,只说是染了风寒,怕过了病给老太太,在院子里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