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不比家中,只能一切从简。”杜蘅神色坦然,并无一丝扭捏,羞涩之意。
“殿下,请坐。”夏风拿起两只锦垫,递了一只给南宫宸。
紫苏泡了茶过来,忙把茶盘搁在长几上:“这种粗活,还是让奴婢做吧。”
“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夏风说着,已盘腿坐下。
南宫宸端起茶杯,才揭开盖,一股幽香沁人心脾,不禁赞道:“好茶,可是龙山雪芽?”
杜蘅脸上微微一热,含糊道:“嗯。”
“连殿下都夸,必是极好的茶叶了……”夏风忙把自己的茶也端过来,喝了一口:“清香馥郁,嫩绿油润,汤色明亮,口感清醇淡雅,回甘无穷,果然好茶!”
这么好的茶,怕是宫里的贡茶都未必及得上了。
紫苏看她一眼,抿着嘴笑道:“我们小姐并无别的嗜好,唯爱喝茶。”
夏风忙道:“怎么不早说?我那倒是有几斤上等的大红袍,明儿给你送过去。”
“小姐只喝绿茶。”
“呃?”夏风顿感尴尬。
南宫宸微笑,放下茶杯:“二小姐,茶已品过,咱们还是谈正事吧。”
紫苏识趣地退到帘外。
“阿蘅,”夏风抢在南宫宸之前发问:“你可曾遗失了东西?”
杜蘅微愕后,立刻反应过来:“可是你捡到什么东西了?”
夏风心细,发现她问了这句,目光下意识朝一旁的地毡上瞄去。
南宫宸盯着她的眼睛,慢吞吞地道:“一块玉 ,圆形,雕着龙凤呈祥的图案。”说着,伸出手指在几上画了一下:“约摸,这么大。”
杜蘅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不自然,她没有说话,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水。
南宫宸和夏风何等样人,看这模样,已知夏雪并未撒谎,皇后的五彩凤 果然是从她这里拿走了。
两人心中皆是一沉。
夏风犹甚,忍不住追问:“那块玉 ,如何会落到你的手里?”
“反正不是偷来的。”杜蘅拧眉,表情明显不悦,伸了掌讨要:“拿来。”
“东西不在这,”南宫宸摇头,神情冷竣:“即使在,也不可能还你。”
杜蘅怔了怔,问:“难道那块玉,还有什么来历不成?”
南宫宸点头,语气冷硬:“那块玉的确大有来历,所以你必需说实话。玉从哪里来的,谁给你的,什么时候?”
杜蘅有些生气,却强忍着:“请问殿下,我现在可是犯人?”
“别误会,”夏风忙道:“殿下也是为澄清事实,没有恶意。”
否则的话,根本不必亲自跑这一趟,直接往刑部大牢一扔,治你个觊觎后位,图谋不轨之罪!
“要问话,至少该告诉我实情吧?”杜蘅着恼。
这份轻微的恼火,不禁让夏风生出几分欢喜。
他凝视着杜蘅,温柔地道:“不是要瞒你,实在是滋事体大,你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那是五彩凤 ,大齐皇后的身份凭证。”南宫宸忽地开口,声音极冷,带着几分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挑衅的意味:“现在,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它的来历?”
杜蘅明显吓了一跳,张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夏风心中不舍,埋怨地看一眼南宫宸:“殿下何苦吓她?”
一边安抚:“别怕,你只要把知道的事,据实说出就行。余下的,我自会处理。”
南宫宸眸中闪过一丝嘲讽,快得来不及捕捉。
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他有什么资格处理?
杜蘅定了定神,道:“玉是初七的。”
“初七?”夏风惊诧之极。
“呃,”杜蘅淡雅的眉轻敛起来,显出几犹豫:“其实也不能说是初七的,因为她自己不知道。”
“……”夏风被她搞糊涂了。
杜蘅有些不好意思,俏脸微红,垂了颈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道:“是这样的,昨天夜里,一位姓宋的妇人找到我,自称是初七的亲娘。这块玉,就是初七的身份证明。她还说……”
说到这里,再次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翦水双瞳有些无措的来回看着二人。
“不要怕,一切有我。”夏风柔声鼓励。
杜蘅咬了咬唇,似是下定了决心:“她还说,如果三天后查不出真相,赵王非要处死初七的话,就把这块 拿出来,告诉赵王,初七是他的亲生女儿。”
夏风倒吸一口凉气:“还有这种事!”
“你确定没有弄错?”南宫宸隐隐有些猜到,却不大肯信!
乍一听故事的确合情合理,可哪有这么巧的事,赵王正要杀初七,立马就跳出一个亲娘来!
但是,人可以冒充,故事也能编造,皇后的五彩凤 却绝造不得假,究竟怎么回事?
杜蘅知他不信自己,淡淡道:“我只是如实转述,至于有没有弄错,我并不知道。殿下如有疑问,大可亲自求证。”
“人海茫茫,本王去哪里找那位莫须有的妇人?”南宫宸冷笑。
“她叫宋小之,就在别院里做着浆洗之事。”杜蘅神情冷淡。
南宫宸见她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禁半信半疑:“她为何不直接去找赵王,却把那么重要的信物交给你?”
而且,赵王的宠妾,必定有几分姿色,怎么可能沦落到在别院里做浆洗的粗活?
杜蘅索性把脸撇过去,懒得搭理她。
“她一个浆洗的妇人,不等靠近赵王的大帐,就被侍卫拉出去砍了!”夏风立刻道:“把别院管事叫来,一问即知的事,阿蘅又何必说谎?”
说着,他起身出门去找别院的管事。
南宫宸却端坐不动,深遂的黑眸里藏着谁也看不懂的心事,如同古井之波,深沉而冷漠。
杜蘅瞪他一眼,见他无动于衷,只好拿起绣绷,一针一线慢慢地绣着。
“小姐,宵夜来咯……”帐帘一晃,刹那间,香气扑鼻。
紫苏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只填漆的托盘,盘子上搁着一只甜白瓷的长形碟子,碟子里是一只烤得金黄灿亮的兔子,切成了薄薄的片,边上放着一碟小酱料,搁着两双筷子,两只空碟。
南宫宸正觉得腹中有些饥饿,随手拿起来筷子挟了一片。
就听杜蘅笑道:“这么点肉,还不够初七塞牙缝呢,拿去给她吧。”
南宫宸一窒,筷子戳在酱料碟子里,进退两难。
紫苏笑道:“放心吧,初七不吃兔肉,不然哪轮得到您?”
南宫宸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堂堂燕王,还得拣一个丫头吃剩的东西?
杜蘅大为讶异:“为什么?”
她以为初七无肉不欢,不料竟然还有她不吃的东西?
“她没说。”紫苏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轻轻摇了摇头,朝外指了指,示意她初七很不高兴,在生闷气呢。
“出什么事了?”杜蘅更惊讶了。
初七是个开心果,认识这么久,还没见她生过气呢!
再说了,自东山打虎之后,初七已一战成名,除非活腻了,谁敢来惹她啊?
紫苏摇头,笑道:“许是在围场呆得闷了,想家了?不用理她,她小孩子心性,一会哄几句就好了。”
“嗯。”杜蘅便也没放在心上,转过头见南宫宸绷着个脸,冷冷地瞪着碟子。
她叹了口气,想也不想挟了片兔肉沾了酱料,搁到他面前的小碟里。
动作熟捻,如行云流水,神情那么自然,象是早已为他做过数千数万遍……
南宫宸先是讶然,接着眼里露出几丝笑意,正要取用。
杜蘅却忽然变色,猛地伸手打翻了他面前的小碟!
“小姐!”紫苏惊骇莫名。
南宫宸避之不及,酱汁溅到浅色的袍子上格外的扎眼,霍然而起。
杜蘅伸手从紫苏头上拔了枝银簪,刺入兔肉中,再抽出来时,簪身已变得漆黑。
她将簪子小心翼翼送到鼻端嗅了嗅,道:“是砒霜。”
“岂有此理!”南宫宸终是变了颜色,猛地掀翻了矮几。
紫苏吓得抱着肩,缩在一角瑟瑟发抖。
“小姐!”
“阿蘅!”
两条身影同时疾掠而入,初七呛地拔出剑,指着南宫宸的咽喉:“坏人,不许欺侮小姐!”
“不可!”来不及探问缘由,夏风挡在了南宫宸的面前。
杜蘅一脸沉静,轻声道:“殿下只不是不小心打翻了桌子,并没有欺侮我。你乖,把剑放下。”
“哦。”初七立刻还剑入鞘,退到一旁。
南宫述走了进来,瞧着一地的狼籍,笑道:“这是怎么啦?”
“烤肉有毒。”南宫宸表情阴鸷。
南宫述愕然后,大怒:“来人!”
夏风主动请缨:“王爷,请让臣去处理。”
围场里上百个宾客,个个非富即贵,再上随从护卫,有近千人众,这要是大面积投毒,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不宜张扬,须得暗中行事。”南宫宸冷静下来。
客人都是应恭亲王之邀而来,下毒事件传了出去,不管死没死人,恭亲王的脸都算是丢尽了。
按常理推断,下毒者都有选择性地针对特定人物,既已在这里被发现,别处应该是安全的。
除非那人丧心病狂,才会不分是非黑白,一举毒杀上千人。
但如果真是这样,营地早该闹得沸沸扬扬,既然外面一派欢乐祥和,证明确为个例。
然,为安全起见,彻查还是有必要的――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他只选择了一个目标。
“是砒霜,”杜蘅轻声提醒:“多派些人,用银针一试即知。”
“好。”夏风看她一眼,转身出了帐篷。
紫苏蹑手蹑脚地跪在地上,把东西收拾干净,重新沏了茶送上来。
“六叔怎么来了?”南宫宸缓了脸色,问。
“听说你要传管家问话,我一时好奇,便跟过来了。”南宫述轻描淡写。
他拍了拍手,从帐外进来个五十左右的老者,身材很瘦,嘴角生了粒黄豆大的黑色肉痣,显得有些可笑。
“小人张福,给两位王爷,二小姐请安。”那人进门,行了礼之后,恭敬地垂手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