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嘤嘤的低泣,夹在风里,隐隐约约的传来。
各种山精鬼怪的故事,忽然间涌入脑海,她机灵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男子的轻叱:“别哭……”
清冷如冰的声音里透着点微微的凉薄,是如此熟悉。
杜蘅一怔,再无法迈出一步。
竟然是南宫宸!
这倒是稀奇,记忆中的他,可不会有耐性去哄任何女人。
就算是得宠如夏雪,也不敢以眼泪为武器,最多滴几滴增加柔弱之态,且在他发怒失去耐性前,便乖乖收敛。
簌簌的脚步声,逐渐向这边走来,隔着及膝深的草丛,已能看到两个隐隐绰绰的人影。
“嘤嘤……”女子似是努力控制情绪,默默地垂泪,不时发出一二声抽泣。
“好啦!”南宫宸伸手轻拭她的眼泪,轻声道:“这么大的人还哭,羞不羞?”
他背着她,光线又极黯,杜蘅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能从声音里听出他的温柔。
“表哥……”女子情绪重又激动起来,忽地握住了南宫宸的手,贴在自己颊上,哭道:“你让我回到你身边好不好?我不求名份,只要能……”
杜蘅心脏“咚”地狂跳起来,忽然明白了那女子的身份。
冷心妍,恭亲王的侧妃!
果然,南宫宸抽回手,叱道:“六叔待你一往情深,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可是,我爱的是你!”冷心妍绝望地低嚷。
一句话,石破天惊。
“咔”地一声轻响,杜蘅手中枯枝应声而断。
“什么人?”南宫宸低叱一声,利若鹰隼的目光倏地朝这边射来。
杜蘅脸一白,下意识就要站起来。
一双手忽地从后面伸过来,捂了她的嘴,身子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灼热的呼吸拂在耳畔:“是我……”
杜蘅惊魂未定,瞠大了眼睛瞪着身边如鬼魅般冒出来的石南。
石南冲她微微一笑,也不说话抱着她,猫着腰在草丛里疾蹿,速度快得象流星,难得的是,竟然未发出半点声息。
眨眼之间,便已蹿出了七八丈远,伏在了一片杂草丛中,立刻静止不动。
几乎与此同时,南宫宸已经奔到了杜蘅之前藏身的地方,机警地四下观望了一阵,目光精准地落在两人藏身的这片草坡,举步缓缓走了过来。
一步一步,近了,更近了!
他已近到她能清楚地看到他那双薄底的鹿皮靴子上的黑色云纹了!
完了,就算想逃也没机会了!
杜蘅绝望地闭紧了眼睛,心跳快得几欲蹦出胸腔。
她必需咬紧牙关,才能压抑住心底的那份惊骇,没有失控地尖叫出声。
一只大掌悄无声息地覆住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然后放开。
“表哥……”冷心妍面色惨白,踉跄着走了过来:“有,有人看到了吗?”
“你若不想我和六叔反目成仇,就安安静静地回去!”南宫宸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扔下她大踏步离去。
“表哥,表哥……”冷心妍望着他冷寞的背影,追了两步后蓦然醒悟,蹲在地上掩着脸啜泣了起来。
她心中悲楚,又不敢放声大哭,只能隐忍着低低地啜泣着。偏是这样压抑的哭声,最是惹人心疼,勾人心伤。
谁能想到,表面风光无限,受尽宠爱的冷侧妃,也不过是颗被人利用的棋子,一个为爱牺牲的可怜人!
杜蘅感同身受,心里象是燃着一把火,猛烈地烧灼着,心口疼,脑子疼,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疼,偏偏想哭还不敢哭出来,眼泪凝在眼眶里,憋得整颗心象要炸开来一样。
初见燕王时的怦然心动,新婚时的那些艰难的岁月,与他一起奔赴疆场抵御外侮的同仇敌忾,怀孕的欣喜,直到最终的惨死……
十年间与他共同经历过的桩桩件件,如同走马灯似地在脑子里闪现,轮回……
“好啦,可以走了……”石南唤了她两声,没有回应,觉得不对,倾身过来定睛一瞧,不禁吓了一大跳。
她面色惨白,牙关紧咬,整个人如同魔障了似的。
石南握着她的手,在虎口用力掐了掐,焦急地问:“阿蘅,阿蘅!”
杜蘅转了转眼珠,有些呆滞地望着他:“为什么,你要这么残忍?”
石南心中一动,顺着她的话哄道:“对不起,你告诉我哪错了,以后一定改。”
杜蘅绝望地摇头,眼中凝着的泪,终于落下来:“没用的,太迟了……”
石南小心翼翼:“我们还年轻,总还有机会。”
杜蘅却只是摇头,望着他默默地流泪:“不会再有机会了,永远不会了……”
那绝望的目光,逼得他几近发狂,终于按捺不住,低吼出声:“该死的,是不是燕王负了你?那小子对你始乱终弃,对不对!”
“咳!”魅影轻咳一声,小声提醒:“爷,这里可是围场,你得克制!”
“闭嘴!”石南心里憋屈得要死,大喝一声,抱起杜蘅飞身跃过栅栏,几个起落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什么人?”这一声喝,立刻引来了好几条人影。
同样的,这一声喝,也让杜蘅瞬间清醒过来:“等等,你要带我去哪?”
石南猛地顿住脚步,冷冷地瞪着她:“你是不是应该有话跟我说?”
似乎每一次她的失控,都与南宫宸有关!
上一回在宫中,他还以为她只是单纯因为受到欺辱,惊吓过度,才会导至失常。
可是这一次,他看得清清楚楚。
阿蘅的性子,若不是被逼到极致,哪会在人前失态?
南宫宸甚至从头到尾都没发现她在场,她的情绪却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如果说,这两人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打死他也不信!
“说什么?”杜蘅莫名其妙。
石南臭着脸,摸出一条丝帕往她面前一递,瓮声瓮气地道:“把眼泪擦了再说!”
杜蘅本想拒绝,伸手往腰间一摸,才发现出来得匆忙竟未及带手帕,迟疑了一下,只得接过他的,低头轻拭眼泪。
拭完泪之后,问题又来了:帕子上沾着自己的眼泪,就这么还给他似乎不妥;可是收在身上似乎更不妥……
她犹豫不决,眼里显出挣扎的痕迹。
石南看在眼里,越发生气:“他就那么好?”
除了有皇子的身份,顶了个王爷的头衔,他有哪一点好?怎么女人一个二个,都跟飞蛾扑火似地往他怀里扑?
杜蘅垂着眼不看他,轻声道:“这里好冷,我要回去。”
石南咬紧了牙关,明知道她是在回避问题,可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在山风里瑟瑟缩着的双肩,他心里满满的,竟然不是生气,而是不舍!
他用力跺了跺脚,低咒:“你他MD,就是个贱骨头!”
杜蘅以为他在骂自己,登时一呆。
石南转过身,背对着她蹲下去,粗声粗气地道:“上来!”
杜蘅面红过耳,轻声道:“我,我自己走!”
石南扭过头,恶狠狠地道:“你是自己乖乖爬上来让我背回去,还是逼我动手把你扛回去?”
杜蘅张大了眼,不知所措。
“我数到三!”石南咬牙切齿:“不上来,我可要动手啦!一!二!”
杜蘅生怕他怒起来,真的把自己当成沙包扛回去,可要她主动趴到他背上,让男人背回去,又委实没这么大的胆。
犹豫再三,终是把眼一闭,往前走了半步。
“三!”石南数到三,见她还不动,火了,猛地站了起来。
杜蘅没有料到他会突然站起来,避之不及,被撞到下巴,牙齿咬到舌头,“啊”地一声痛叫出声。
“谁叫你磨磨蹭蹭的?”石南傻眼了,忙凑过去:“撞哪了,给我看看。”
杜蘅哪里敢给他看,拼命往后躲,躲不过被他捏住了下巴,情急之下一把捂住了嘴,可怜兮兮地瞅着他。
石南见她大大的眼里含着泪,那点子愤怒和妒意早飞到九霄云外,长叹一声:“你可真是个磨人精!”
再度转过身,蹲下去:“夜里黑,林子里的路不好走。栅栏又这么高,你绝对……”
话没说完,一双纤细的手臂怯生生地环上了他的脖子。
石南呼吸一窒,声音嘎然而止。
杜蘅脸上烧得厉害,垂下眼睫不敢看他,轻轻趴到他背上,心跳声大得象是在擂鼓。
石南全身的血液象是凝住了,流不动,双膝发软,差点一跤跌倒在地。
“啊呀……”杜蘅被晃得差点掉下来,低叫一声,抱紧了他的脖子,嗔道:“你,喝酒了吗?”
“嘿嘿,只喝了几杯,不碍事……”石南咧开嘴,摇摇颤颤地站了起来,象踩在云端,飘飘然,熏熏然,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迈。
“什么几杯?”杜蘅捶了他一拳,骂道:“我看最少有几斤!”
“放心吧,媳妇……”石南只觉这一捶舒服无比,十分受用,得意忘形,嘻嘻笑道:“就算我摔断了脖子,也绝舍不得摔疼你。”
杜蘅立刻闭紧了嘴巴不说话了。
石南有些后悔说得孟浪了,见她并未生气,甚至没再反驳,心中一悸,猛地停步,扭过头去看她。
黑如曜石的眼里,有无数细碎的星光在闪,甜蜜而温柔:“阿蘅……”
“别,别看我……”杜蘅只觉他炯炯的目光凝在脸上,不由面上发烧,心如擂鼓,猛地伸手蒙住他的眼睛。
“呵呵……”石南笑出声来,果然转过头去不再看她。
不知名的花香弥漫在鼻端,喜悦盈满了胸腔,心头酥酥麻麻,似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两个人都不说话,隔着衣衫传来的体温熨烫着两个人的心,一时间二人不禁都有些心神恍惚,只盼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不好了,出事了,出大事了!”陈婷婷一路狂奔,闯进杜蘅的帐篷。
杜蘅不急不慢地提起滚烫的茶水冲入杯中:“别着急,坐下来慢慢说。”
“哎呀!”陈婷婷急得直跺脚:“初七的脑袋都要搬家了,你还有闲心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