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鼓不用重锤,老太太静下心来一想,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别的都好,就只这聂管事,瞧着不象个普通人,灭口怕是不容易。
郑妈妈服侍了老太太几十年,主仆间的默契自不是寻常人可比。
身子前倾,贴到老太太身边,轻声道:“这也不难,既是二小姐的人,便交给她去处理。但有一点风声漏出,唯二小姐是问便是。”
老太太皱眉。
这话乍一听是不错,可若是蘅丫头一个处理不当,风声泄漏出去了,再追究蘅丫头的责任有什么用?
正在犹豫间,聂宇平已经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套蓝粗布碎花衣裙:“附近没有成衣铺,只能买到这样的。”
“辛苦了……”杜蘅接过衣服,聂宇平便远远地退到十几丈外。
杜蘅揭起帘子,把衣服递进去。
“大小姐怎么还不醒?”郑妈妈这时才觉得不对劲。
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死人也该醒了,不可能动都不动?
“给人点了穴了。”杜蘅淡淡瞥了一眼,道。
初七没头没脑,忽地插了一句:“要不要我把她弄醒?”不等老太太说话,拣了颗石头弹出去。
咚地一声,杜荇应声跳了起来,双手抱头:“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别杀我,别杀我,啊……”
老太太气恨难当,怒叱一声:“闭嘴!”
杜荇睁眼一看,老太太坐在跟前,一愣之后大喜,扑进老太太怀里,号啕大哭:“祖母!快去救三郎,他给强人拖走了……”
老太太又气又恨,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你还有脸哭!”
杜荇捂住脸,哭道:“祖母,我跟三郎是真心相爱的,你就成全了我吧……”
“你,你……”老太太气得直哆嗦。
郑妈妈生怕她再气出毛病来,急忙伸手抚着她的后背:“老太太,您别着急……”
“大姐,”杜蘅叹了口气:“都到这份上了,你与和三公子,还有可能吗?”
“要你管!”杜荇看到她,怒火中烧,厉声喝道。
杜蘅也不恼,淡淡地道:“你还是先把衣服穿上吧……”
她本来披着紫苏的外裳,此刻因为激动,衣服早滑到了地上,春咣乍现,一览无遗。
“什么意思?”杜荇一低头,惊得差点晕过去:“怎么会这样,啊………………”
那些强盗,竟不只是贪财,竟然还……天啊,她的孩子!该不会,该不会……
她惊恐万状,下意识地伸手按向小腹。
杜蘅眉心微蹙,朝紫苏递了个眼色。
紫苏立刻把衣服捧过去,不着痕迹地隔断了众人的视线:“大小姐,荒郊野外,只能委屈你先凑和一下了。”
“请大姐更衣。”杜蘅面无表情,掀了帘子下车。
“滚开,滚!”杜荇双手抱胸,身子蜷成虾状,愤怒地尖叫着:“贱人!不用在这装好人!我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闭嘴!”老太太斥道:“要不是蘅丫头,你连命都没了!”
“是她,一定是她!”杜荇发了疯似地尖叫:“祖母,你相信我!我跟三郎私奔根本没有人知道,要不是她找人来堵,我早已跟三郎双宿双栖,怎么可能落到这个田地?”
“你,你还有脸说?”老太太痛心疾首,气得直喘粗气:“明明是你自己不知耻,跟男人私相授受在先,携款私逃在后!竟还有脸来怪别人!我,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杜荇哭道:“我没有,是她妒忌我要嫁进王府,怕我压她一头,所以才故意设计害我!”
“冤孽……”老太太心灰意冷。
杜荇心慌气促,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跪地哀求道:“祖母,三郎为了救我,把强盗引走了!求你大发慈悲,派几个人去救他!”
好在,她还有最后的一丝理智,不敢把身怀有孕之事宣之于口。
老太太知道了,为保全杜家的名声,肯定会一碗滑胎药,湮灭所有证据。
“既是和府三公子,自然有和府去救,你操的什么心?”老太太大喝一声,骂道。
杜荇把心一横,斩钉截铁地道:“我已是三郎的人,除了他,这辈子也不会再嫁别人。祖母若是不肯帮,我自个去寻!祖母就当是没我这个孙女!”
说着,竟然掀开车帘就往车外跳。
“你,你……”老太太哆嗦着唇指着她,一口气提不上来,一张脸憋成青紫色。
“老太太……”郑妈妈唬得不轻,又是掐人中,又是抚胸,好容易才把人给救转来。
“大姐……”
“滚!”杜荇气势汹汹:“不找到三郎,我绝不会回去!”
“大姐要走,我自然不敢拦。”杜蘅气定神闲,淡淡反问:“可你一个弱女子,身无分文,孤身一人又能上哪去呢?”
杜荇一呆,脚下象坠了千斤巨石,再迈不动一步。
杜家富甲一方,她自小锦衣玉食,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连喝杯水都不曾亲手倒过。没有银子傍身,没有丫头侍候,和三又没了踪迹,她独个儿怎么生活?
杜蘅也不催她,走过去跟聂宇平低声说了几句。
聂宇平点了点头,把车夫叫了一块走,过了盏茶时分再回来,已是独自一人。
杜荇眼尖,瞧到他衣摆上似乎沾了些血迹,不禁心中一凛,再看向杜蘅的目光中,就带了几分畏惧。
杜蘅却不理她,径自上了马车:“车夫已经处置了,另外几个负责巡夜的家丁失了踪迹,估计也是凶多吉少。”
老太太没吭声,郑妈妈朝外面呶了呶嘴,压低声音问:“那两个呢?”
杜蘅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聂管事,我信得过,他绝不会透露一个字。”
“还有那个傻子呢!”郑妈妈有些不满。
这才跟了她多久,怎么就能肯定他忠心伺主呢?
“初七是个孩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杜蘅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况且,我也没这个本事。郑妈妈若是自忖有把握,不如自个动手?”
郑妈妈被噎得老脸通红,讷讷地做不得声。
“郑妈妈也是替杜府着想。”老太太强调:“事关荇姐的闺誉,杜府的名声,一定要谨慎小心,来不得半点差错!”
“我知道。”杜蘅垂眸,掩去心中情绪。
“知道就好。”老太太看一眼帘子外,见杜荇倔犟地站在车外,没有半点上车的意思,长叹一声,道:“回府。”
聂宇平跳上车辕,扬鞭一抽:“驾!”
不料老太太竟真的狠心将她扔下,杜荇呆了片刻,终是拎起裙摆,撒腿追了上来:“等等我……”
紫苏嘴一撇,眼里浮起一丝讥笑……
马车驶回杜府,直接进到青荇院,老太太下了禁足令,不许杜荇出门。对外只说老太太不满杜荇成天在外抛头露面,这才禁了她的足。
连带许氏都被老太太训了一顿,脸上阵青阵红,连声认错,她最近的确是一心扑在店面上,对几个侄女,女儿疏于管教,以后一定严加管束。
提心吊胆了几天,府里风平浪静,并没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老太太总算是松了口气。
心里便盘算着要赶紧替杜荇挑户人家,门户低些,家境清寒点也没关系,只要长得周正,人品敦厚老实的就成。
可这里不是清州,她一个老太太,每日里足不出户的,哪里有什么人选?
思来想去,便把许氏叫来,让她帮着留意。
许氏一听老太太的条件,心里便犯起了嘀咕,嘴里却道:“大小姐心高气傲,不是勋贵之家,她怎么可能嫁?”
老太太最顾脸面,也最在乎名声,可这次为什么急着要把还在守孝的荇姐嫁出去呢?难道,是荇姐儿做了什么事,逼得老太太不赶紧把她处置了?
“胡说!”老太太脸一沉:“女儿的家的婚事,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她挑三拣四!”
许氏见老太太发怒,心中一凛,忙道:“既然老太太主意已定,儿媳便去打听便是。”
可她在临安,也是人生地不熟,一时半刻却也想不到般配的人选。
于是把钱妈妈叫来:“你去打听一下,找几个人面宽泛口碑不错的媒人,叫来我瞧瞧。”
钱妈妈问道:“夫人是要替大少爷留意,还是给二小姐打听?”
要知道,媒人也分三六九等。
杜仲是嫡出的少爷,杜芙却是庶出的小姐,两人身份天差地远,寻的人家自然也不会是同等档次,是以钱妈妈有此一问。
许氏伸出大 指挑了挑,笑了笑道:“多找几个,选择的范围总要大些。”
钱妈妈讶然:“这还在孝中呢,怎么……”
话出,自知失言,忙又补了一句:“不过,大小姐的年纪的确是大了些,真要等到孝满,怕是很难再找到合适的人家了。”
“明白就好,”许氏叹了口气,道:“这事交给别人我不放心,最好你亲自出马,一定要办得妥贴稳当,不能让人挑出理来。”
“是……”钱妈妈神色肃然。
杜诚乘着闲暇,把这几日店铺的流水帐翻出来看,忍不住心花怒放。
京城果然是个销金窟,照这个势头下去,很快可以着手准备盘第二家铺子了。
他是个稳妥精细的人,大房虽然有几十万的流水银子给他们做后盾,也不肯莽莽撞撞一次全都押上。夫妻俩商量好了,一次只开间铺,等经营上了轨道,再去发展第二家。摸着石头过河,虽然花的时间长点,总比掉进漩涡,尸骨无存的好。
“客官,想买点什么?”伙计热情的迎客声,把杜诚飘远的神思给拉了回来。
抬头,见店中立了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一身青色的长衫,中等身材,进门就在架子上四处逡巡,精明干练的样子,一瞧就是个管事的模样。
“要雪缎不?”那人直接盯上了杜诚。
杜诚一愣:“本店的存货已经够了。”
“价钱绝对优惠。”那人说着,凑到杜诚跟前,很小心地伸出手向他比了个手势:“这个价。”